鲤鱼乡 - 其他小说 - 今天的苓子同学不太冷在线阅读 - 25、她的眼神,不露痕迹。

25、她的眼神,不露痕迹。

    九月末,国庆到来的前夕。

    班委提前收上了学生证,盖好了章,辅导员在专业群里发了大学生优惠车票的使用方法。

    对于省内一些比较著名的景点,学生们也可以靠学生证免费游玩。

    离家太远,回家一趟不方便的大学生,可以趁此好好游玩一番。

    离家不太远的学生们也早早地买好了优惠的车票准备回家。

    公孙瑾上完晚课准备回宿舍的时候,能看到有很多学生推着行李箱,戴着遮阳帽,在公交站台聚在一起等车。

    或低着头玩手机,戴着耳机听歌,或依靠在恋人的肩上,如胶似漆。

    学校的校车满了就出发,免费将学生们送到火车站。

    食堂里一下子变得空荡,有一些档口也暂停歇业,倒是有些冷清。

    “你们假期想怎么安排啊?回家吗?”

    欧阳瑞问道。

    “我肯定是要回家的。”

    唐福林整理着背包和行李箱,头也不抬地道。

    “我可能会留在学校吧。回去一趟太麻烦。”

    林辉耸了耸肩。

    “你女朋友呢?”

    “凯蒂啊,她家里人来接她回家。”

    林辉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有些颓丧。

    平日里和易凯蒂待在一起久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分不开的。

    现在一个人待在学校,又觉得有些寂寞。

    “外联部有个学长给我介绍了工作,去潜江当保安,你要不要跟着去?那边小龙虾很有名。去了吃到爽。”

    欧阳瑞兴奋得不得了。

    他是典型的“胆汁质”,精力充沛,天生的乐观派。

    “有漂亮妹妹吗?”

    林辉瞟了他一眼。

    “肯定有的啊,有好多一起同行的学姐呢,还有其他学校的人。”

    欧阳瑞笑着颔首。

    “行,那就一起去咯。”

    林辉从床上坐起身,浅浅笑着。

    “公孙,你呢?国庆假这么长,你怎么安排?”

    “没什么安排。”

    公孙瑾摇了摇头。

    他坐在床上,杵着脸看向窗外,眼神空洞又迷惘。

    在原来的时空,上大学放假,他从来不会回去。

    因为在家里,他过得一点也不快乐。

    和父母待在一起,他很少感受到快乐这种情绪。

    每天听到的都是吵架声和满屋子的鸡飞狗跳。

    妈妈是个很刻薄的人,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大发雷霆,对着爸爸大吼大叫。

    很多冲突都可以避免,但她像是故意找茬一般,看爸爸哪里都不顺眼。

    爸爸在外面看来是个老实得窝囊的人,在家里却很横。

    一吵起架就打坏东西,盘子、碗筷、电视机遥控器、电饭煲等等,都遭受过摧残。

    公孙瑾记得小时候回家经常饿肚子,就是因为厨房总是一团糟。

    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公孙瑾不知道什么叫幸福。

    八岁那年,这对互相折磨的怨种父母终于离婚。

    他看着爸爸头也不回地上了一辆火车,再也没回来。

    妈妈改嫁了,跟了一个有点钱的小老板。

    过得幸不幸福,公孙瑾不知道,因为没怎么联系。

    缺乏安全感、自卑、对任何人都缺乏信任……

    原生家庭带来的负面影响一直伴随到他成年进入社会。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公孙瑾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是靠不住的。

    没有人会爱他,也没有人值得他去爱。

    考上大学离乡的那一天,他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

    为了远离这个家庭,他不顾劝阻报了一个外省的大学。

    去车站的那一天,那个刻薄了一辈子的女人难得地给他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她去送。

    公孙瑾说不用。

    他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踏上了去异乡的绿皮火车,在火车上待了十九个小时。

    火车上的东西很贵,而且特别难吃,他觉得吃不饱。

    夜晚醒来的时候,看着窗外暮色沉沉的原野和满天星光,他突然哭了,哭得像个迷路的幼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放寒暑假回家的时候,他总是很不情愿,因为家里没有食堂阿姨做饭。

    妈妈常给他打电话,问他为什么放假都不回去,也不给她打电话。

    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一放假就往家里跑?

    难道你对家里,对父母就一点念想都没有吗?

    她每次这么问,他都沉默着不说话。

    他很想说是的。m.

    对家庭,对父母,他拿不出一丁点爱的理由,也挤不出任何感情。

    每次接妈妈打来的电话,他都很敷衍,觉得像是在完成任务。

    多听一秒都不情愿,从生理上感到抗拒。

    买手机后,爸妈的电话号码就一直存在他的电话录里,但他一次都没有拨通过。

    就连奶奶过世的时候也没有。

    在心理学中,这种和父母不亲的现象,叫做“失望性情感隔离”。

    表现就是和父母没有亲人的感觉,不想沟通,也不想有任何情感上的牵挂,最好的相处模式就是各过各的。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隔离机制,本质上就是对父母过于失望。

    因为早年间缺乏父母的理解和支持,很多情感诉求得不到回应,于是不再把父母当成情感依靠。

    在大学的四年,是他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时候。

    因为每天都能吃饱饭,不用担心吃饭的时候看到一堆破碎的碗筷和坏掉的锅炉。

    食堂有补贴,只要几块钱就能吃很饱。

    室友和辅导员都很热心,还为他申请了贫困生助学金。

    大学图书馆是他去得最多的地方之一,他从小就爱看书,却没有好的条件。

    第一次去借阅的是高尔基三部曲,《童年》、《我的大学》、《在人间》。

    后来又看了加缪的《局外人》,看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

    偶尔也会看《海子诗选》和《顾城诗集》。

    最后一次去图书馆还的书叫做《追风筝的人》。

    里面有一句话很美,让他始终记忆犹新。

    “大漠荒草生息不绝,却教春花盛放凋零。”

    大概意思是说,那些如荒草一般卑贱的人活得自在,富有的人却过得不尽人意。

    “公孙?公孙?”

    林辉凑过去,见他神情有些恍惚,于是好奇地喊了两遍。

    “嗯?”

    公孙瑾回过神来看着他,有些不解。

    “在想什么呢?看你魂不守舍的。”

    “在想晚餐吃什么。”

    公孙瑾淡淡地道。

    “要不要跟着我们一起去潜江玩玩?”

    林辉邀请道。

    “没空。”

    他轻轻摇了摇头,换好衣服和鞋子,一个人出了门。

    夜间微冷,落山风吹过,香樟的叶摇曳着,沙沙作响。

    林荫道上人很少,道路两旁的路灯亮着熹微的灯光。

    公孙瑾一个人走着,习惯性地把插上耳机,打开音乐播放器。

    听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音乐。

    “这个世界的歌坛也烂掉了啊,全是口水歌。”

    摘下耳机,公孙瑾有些失落。

    出了校门,外面的街道依然是一片灯火通明,满大街的商铺都亮着灯牌。

    卖臭豆腐的小摊前面围了一圈穿着黑白色校服的女学生,应当是附近的初中生。

    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用纸碗和牙签插着油炸豆腐送到口中的,辣得直哆嗦,又一脸满足。

    侧目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公孙瑾,便微微失神。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羞红着脸,赶忙背过身。

    也有些大胆的女孩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明明白白地将喜欢写在了脸上,却又含蓄得像是含羞草。

    烧烤摊上,依然不乏油腻的中年人举杯痛饮,不醉不欢,咒骂人生太短。

    杯子碰在一起,像是梦破碎的声音。

    火锅店里冒着红油和辣椒的辛辣香味,前去聚会的学生络绎不绝。

    卖抄手的小摊上,铁锅揭开的瞬间,冒出白蒙蒙的一片云雾。

    女人带着孩子在摊位上坐了下来,嚷嚷着多放辣。

    摊上的食客西装革履,腋下夹着公文包,是刚下班的上班族。

    滚烫的抄手在口腔中打了好几个滚,嘴里不停呵出热气,发出被烫到的声音。

    好不容易艰难地咽下,又慌忙捶打胸口。

    看起来既滑稽又辛酸。

    稚气未脱的年轻男孩,挽着不谙世事的女孩的手,进了偏僻的小巷子,在那些亮着粉色灯牌的旅店和公寓面前迟疑了许久。

    女孩子红着脸,轻轻咬着嘴唇,一直牵着男孩的手。

    公孙瑾收回环顾的视线,沿着半里长街一个人走着。

    叮铃~

    电话铃声响起,公孙瑾顺手接过。

    “喂!”

    “小瑾,我到你们学校了。你现在在哪?我来接你回家。”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很温柔。

    “我在……东门的门口。”

    公孙瑾回眸看了看来时的路。

    “好的,在那别动,我去找你。”

    “好……”

    公孙瑾声音有些发颤,做了两次深呼吸,挂断了电话。

    前往东门的路上,少女慢悠悠地走着,行李箱在地面滚动的声音有些嘈杂。

    抵达门口之后,她四处张望了一番,似乎在寻找什么。

    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也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恍惚间,她感觉有人在身后看着自己,蓦然回首。

    熹微的路灯下,身姿挺拔的少年站在阑珊的灯火处,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避开谁。

    就像猎人在和一只老鹰对视,谁输,谁就被驯服。

    看了良久,公孙瑾率先移开了视线。

    庄晓梦嘴角微微一抿,露出胜利了一般的笑容。

    她拖着行李箱朝着公孙瑾走去,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有事?干嘛老跟着我?”

    公孙瑾皱了皱眉。

    “谁跟着你了?你这人能不能别那么自恋?”

    庄晓梦歪着头看着他,表情冷淡,眼神颇有些戏谑。

    等车的过程中,她时不时地看向身侧的公孙瑾,然后抿着嘴偷笑。

    半晌,一束微黄的车灯在夜幕下缓缓驶来。

    庄晓梦在路灯下亭亭玉立,轻声说道:“来了,情人的眼睛。”

    少女呵出的气息,在路灯熹微的灯光里化作氤氲的白雾。

    公孙瑾看着由远及近的灯光,想起了那天在夜市上,他说过的话。

    “我觉得车灯很好看啊。像情人的眼睛,温情脉脉。”

    “这个比喻太调情了,不合适。”

    公孙瑾摇了摇头。

    灯光越来越明亮,汽车鸣笛的声音、引擎轰鸣的声音,轮胎在地面摩擦的声音,渐渐清晰。

    那辆S系的奔驰在公孙瑾面前停了下来,车窗缓缓摇了下来。

    出现在公孙瑾面前的,是一个女人温柔的笑颜。

    她打量着面前的公孙瑾,有些好奇,还有些惊喜。

    “是小瑾吧?”

    “嗯。”

    公孙瑾轻轻应了一声。

    “快上来!”

    女人的笑容愈发温柔,赶忙开了车门。

    公孙瑾怀揣着丝丝迷惘和不安,还有一些期待,上了车的后座。

    “还傻愣着干嘛,不上来?”

    师晴看向路灯下的少女,没好气地道。

    公孙瑾侧目看去,神情错愕。

    庄晓梦秀美的脸颊有些苍白,浅粉色的樱桃唇轻轻一抿。

    鬓角几绺青丝垂下,像杨柳垂下的幕帘,半掩着好看的柳叶眉。

    车灯照耀在少女的脸颊上,将她瓷白色的肌肤衬得宛如琉璃,纤长的眼睫在眼帘下投射出分明可数的阴影。

    公孙瑾好像能数得清她有多少眼睫毛。

    在公孙瑾错愕的神情中,庄晓梦将行李箱塞到了后备箱里,然后坐在了他的身旁。

    砰!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公孙瑾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变为不解,再从不解转变为释然。

    他就算再笨,也该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晴姨之前说过,她有个女儿的也在商学院。

    这个人如果是庄晓梦,那就解释得通了。

    难怪之前庄晓梦会给予他那么多关注,明明两人素不相识。

    “你们俩在学校,处得还愉快吗?”

    晴姨透过后视镜,打量着自己女儿和公孙瑾,笑意盈盈。

    公孙瑾沉默着不说话。

    “还不错。”

    庄晓梦托着腮,看着窗外的风景。

    一想到刚刚公孙瑾脸上浮现出的那种呆滞和不知所措,她就有些小小的得意。

    “这么多年没见了,变化都很大,是不是差点认不出来?”

    晴姨笑着问道。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庄晓梦不以为意。

    “他眉心的朱砂痣,我总记得的。”

    少女正看着他。

    她的眼神,不露痕迹。

    用蔡琴的歌来表达,就是“像一阵雨洒落心底”。被拐走的鹿的今天的苓子同学不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