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悲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神被渣男蒙骗玩弄抛弃，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找老实人接盘。老实人以为走了大运、谁知道头上早就绿成青青草原。离离不得、打打不了，只能整日酗酒发疯、排遣心中的苦闷。女神也不好过，她芳华正茂、却被这一坨肉拴死在几条街就走到头的小城里，对着个窝囊废唉声叹气。——你看，悲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复杂感情，只知道每晚自己睡下后都会被父母的争吵声吵醒。他又害怕又无助，竟天真地以为是不是只要自己醒着、当着他的面、爸爸妈妈就不会吵架？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他有一个不算美满的家庭、但他至少还有家，比起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还是幸福太多。

    变故发生在他初三那年。浑噩多年的母亲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留下几行字说自己要去上海寻找人生就离开了。父亲寻人未果、气急败坏，烂醉归来满身酒气地冲他拳脚相向。骂他是野种，贱人的孩子和贱人一样下贱，问他怎么不去死，怎么不跟他的婊子妈一起去当婊子……男人醉得太厉害、情绪太激动，朝他飞踹的时候脚底一滑、向后倒下去、磕在了桌角上、又一头砸碎了地上的玻璃酒瓶。

    他在派出所度过了自己的十五岁生日。

    不满十六岁的孤儿被送进福利院。院长和老师们对他都很好，叫他小岚、耐心地陪他说话，还教他弹琴、跟他商量能不能多陪陪比他小的小朋友们——小孩子们眼睛浅、就喜欢黏着漂亮哥哥。

    可漂亮哥哥的精气神儿实在太差了，又瘦、脸色也不好，每顿吃不了几口饭。长辈们仔细观察了好久，才发现他似乎有睡眠障碍。老院长猜到可能和他的家庭环境有关，自掏腰包送他去看心理医生。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许、看起来很儒雅。许医生人也很好、会仔细听他说话，在得知他的情况后甚至主动减免了费用。还邀请小岚先来试着治疗几次，如果确实有效果再继续。

    效果是有的。每次他从诊所回去都非常疲惫，沾枕头就睡了。医生说这是催眠治疗后的正常反应，他也觉得没什么问题。晚上睡得着、白天有精神，心情就好、能帮忙做事，也能逗其他小朋友开心。有家人、有朋友，他在孤儿院过得比前面十几年都开心都充实。

    如果没有那天就好了。

    那天他在做什么？像往常一样走进了医生的诊室、盯着眼前来回晃动的小球睡过去，准备等会儿醒了先找个地方看会儿书再回去——院里那帮小崽太黏人了，他没法儿静心学习。可这次唤醒他的不是轻柔悦耳的雨棍，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夹杂着巨大的恐慌和厌恶。

    他费劲地睁开眼，看到衣衫不整的医生正气急败坏地整理衣服，看到前台小姐姐满是惊恐的泪眼悲哀地看着自己。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赤裸的下体、和被完全解开扣子的上衣，身上还留有莫名的红痕和白色液体。

    他来不及质问什么就跑开了，觉得恶心、那种要把五脏六腑把他的灵魂都吐出来的恶心。他跑出小城、跳进河里，冬天明明已经结束了、可河水异常刺骨，冷得他心脏都痛。

    死是不可以死的。他还在福利院，会给院里带去麻烦。也许他可以去报警，可医生是院长带他去找的、会连累院长吗？如果院长出事了院里的其他小朋友要怎么办呢？那天夜里小岚哭着回去、说自己想救一只掉进河里的小猫，结果小猫没救活、自己也湿透了。

    院长不嫌弃他湿透了，抱着他拍拍他的头、说：“傻孩子，不怪你。冷不冷？自己受伤没有？疼吗？”

    傻孩子摇摇头、接过其他老师给他熬的姜汤，在院长怀里哭够了才睡过去。

    第二天院里多了只小猫，院长招呼他来看、笑眯眯地问他能不能养它。他点点头，小猫身上热乎乎的、把他冰冷的手都捂热了。

    凌晨他偷偷去电脑室查了资料的，他什么证据都没有、报警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算了吧，会过去的、就当是一场噩梦。

    城里的心理诊所关门了。据说是医生临时接到通知要出国深造、走得很匆忙。院长担心小岚怎么办，小岚冲她笑笑、说自己没事了，转过身去陪小朋友们搭积木。

    诊所前台的姐姐来找过他，给他送他落在那里的书。

    “对不起……”小姐姐说。

    小岚不明白她为什么道歉，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又没错。如果不是她发现，自己可能还会……

    小姐姐问他去了诊所那么多次，知不知道什么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他摇摇头。小姐姐笑起来、又哭，说对不起，说她真的不知道那个畜生会对他下手、她早该发现的。

    然后他也哭了，哭完两个人又一起笑。笑完他问小姐姐知不知道医生去哪了？小姐姐摇摇头，问他是想报仇吗？两个小孩儿怎么找成年人报仇呢？会有人管吗？而且她真的不知道医生去哪儿了，她也是被丢下的那个。她只是暑假来帮忙而已，马上她就要去读大学了、在上海。

    “但我可能不想去了。”

    小岚问为什么，她说她考的专业是心理学。

    “现在我觉得很恶心。”

    小姐姐又问那你呢？

    小岚说他也不知道，他再过不了多久就得离开孤儿院。不过他想去上海看看，那个传说中的大城市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他母亲在少女时就被十里洋场的荒唐美梦迷得献了身、又在半老徐娘时还被它勾了魂，孩子都不要了。———算了、也可能从来就没想要过。

    “如果你来上海，一定要来找我。”小姐姐说。

    他点点头。

    小姐姐给他留了学校的地址和名字，名字很好听、叫许恬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