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决辰也跟着蹲了下来，抬起手掌隔着毛巾揉了揉柯明澈的头发。

    这回柯明澈忙着擦眼泪，倒是没顾得上打他。

    印象中这是柯明澈第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泪，不过看他哭成这个样子夏决辰就知道这小孩儿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哭的次数肯定不少。

    看起来太可怜了，让夏决辰忍不住想要抱抱他。

    夏决辰收回手，他怕自己再这么揉下去真的会忍不住把人往怀里抱。

    柯明澈哭了一小会儿，他就这么看了一小会儿，等人情绪逐渐平稳后，他才开口道：“饿了，你家里有吃的吗？”

    柯明澈抱着膝盖，声音还带着些哭腔：“你不能回自己家吃吗？”

    “……你刚刚还说请我吃烧烤，我给你省钱你不乐意？”

    柯明澈吸吸鼻子，看了夏决辰一眼，说：“哦。”

    “起来吧。”夏决辰边说边站起身。

    柯明澈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也跟着站了起来。也许是蹲了太久，腿又不像夏决辰那样健康，起来时身体一晃，人一头栽进夏决辰怀里，正好撞上他胸口。

    “柯一星说我身上有他不喜欢的味道，你闻出来是什么没？”

    夏决辰的声音从头顶落下，随性中透着沉稳，让人莫名其妙地有安全感。

    “不知道，”柯明澈扶着洗手台站直，“可能是烟味吧。”

    还掺了点柠檬的清香，他挺喜欢的。

    夏决辰盯着柯明澈发红的眼角，柯明澈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为掩饰尴尬夏决辰立即转身打开浴室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门外的柯一星一看见他就皱起眉头撇着嘴说：“你把我哥哥弄哭了！”

    “……对不起。”夏决辰说完侧过身，示意柯明澈跟他弟解释下，他不是坏人。

    柯明澈看了夏决辰一眼，然后走上前，弯腰摸了摸柯一星的头，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进了厨房。

    好无情的一个人。

    夏决辰望着柯明澈的背影，想追去厨房看看他给自己准备什么吃的，奈何柯一星还堵在门口，摆出一副“你不给个解释我永远不会让开”的架势，挡住了他的去路。

    夏决辰只好认输：“我不是故意把你哥弄哭的，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柯一星朝他张开手臂，说：“抱我。”

    ＂哥哥，你看！我能摸得到天花板！”

    柯明澈接了一锅水放在燃气灶上，闻声转头看见被夏决辰举起来的柯一星。这画面让他想起狮子王中辛巴出生时的那一幕，对应的背景音乐一瞬间浮现在脑海。

    “笑什么？”夏决辰想把柯一星放在地上，这小孩儿不愿意，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他只好把人继续抱在怀里。

    “没什么。”柯明澈笑着摇摇头，打开了旋钮。

    他的眼圈还红着，笑意却从眼尾流露出来，被泪水浸润过的黑色瞳仁清亮透澈，有种从没受过伤害的天真，让夏决辰于心疼之余生出几分莫名的情绪。

    怀里的柯一星朝柯明澈伸出手，仗着他的身高摸了摸柯明澈的头发。

    “以后哥哥难受了想哭的话，就告诉我吧，我能安慰哥哥！”

    柯明澈顺从地接受柯一星的抚摸，轻声回了句：“嗯。”

    “你真是你哥的好弟弟，天花板上的灰都蹭到你哥头上去了。”柯明澈头顶被柯一星摸过的地方颜色明显比周围浅，夏决辰看见没忍住说了实话。

    柯一星自责地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委屈地说：“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柯明澈抬头看向夏决辰怀里的柯一星，“哥哥没怪你。”

    这一眼分明没落到夏决辰身上，他却觉得有些不自在。或许是因为他面对的柯明澈眼里时常含着冷漠和难过，极少的时候能从其中看出脆弱和无助，像这样温柔的目光他还是第一次见。

    “可以下来了吧？”夏决辰放下柯一星，“明明比你哥小这么多，体重却没轻多少，抱得我手都酸了。”

    “那是因为我在长身体，”柯一星撅着嘴不屑一顾，“以后不用你抱我也能摸到哥哥的头发！”

    柯明澈蹲下身从冰箱拿东西时顺带摸了摸柯一星的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能长高。”

    “我记着呢！”柯一星朗声回答。

    “吃汤圆啊？冰箱里不是还有袋饺子么，怎么不下饺子？”

    “你想吃饺子？”柯明澈停下撕包装的手，转头看着夏决辰。

    “我……都行，主要想知道你为什么选了汤圆。”

    这袋汤圆放在饺子的下面，柯明澈特意把它拿出来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汤圆再不吃就过期了。”柯明澈理所当然地说。

    倒是没料到是这个理由。

    “现在换……”

    包装被撕开时发出响亮的“刺啦”声，截断了夏决辰的话头。

    “……怕是来不及了，就吃汤圆吧。”

    “我在老师家吃过晚饭了，现在还想吃汤圆，可以吗？”柯一星说。

    “可以吃，但不能吃太多，太晚了不容易消化，我再多下一两个吧。”

    “你不吃？”夏决辰数了数，锅里一共就十二个汤圆，一看就是他和柯一星两人的量。

    “我在学校吃过了。”

    柯明澈找了个夹子，把剩下半袋汤圆封了口，准备放进冰箱时被夏决辰拦住了。

    据他所知，那所高中确实提供晚饭，但柯明澈出来得太早了，他要么逃课提前去吃了晚饭，要么在撒谎。

    “太少了，我吃不饱，再来点。”夏决辰不用问也知道柯明澈肯定在撒谎。

    柯明澈：“……这东西吃多了不消化。”

    “我们不一样，”夏决辰抬手比划柯明澈和自己的身高差，这小孩现在只到他胸口，“哥哥我一米八七的身高不是白长的。”

    在柯明澈的世界里，“哥哥”这个词等同于责任，是能够依靠的意思。他从来都只有被叫“哥哥”的份儿，现在夏决辰在他面前自称“哥哥”，他竟然也不反感。

    “长得高有什么用。”柯明澈酸溜溜地回了一句。他本来不在意自己的身高，但夏决辰比他高了太多，站在这人面前总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可以随随便便把比自己矮的人扛在肩上。”夏决辰说。

    柯明澈没法儿反驳，只好转移话题：“你还要吃几个？”

    “你直接往里下，够了我会喊停。”夏决辰说。

    柯明澈依着他的意思捏着袋子往锅里倒剩下的汤圆，大概倒了有七八个夏决辰才让他停下。

    撑不死你。柯明澈心想。

    十分钟后，一锅热气腾腾的汤圆被端上了餐桌，柯一星年纪虽然小但很有节制，吃了一个便放下了筷子。

    夏决辰也不是特别饿，他就是想找个理由多待一会儿，吃了十一个就再也吃不下了。

    三个人沉默地看着锅里剩下的七个汤圆。

    “你不是说吃不饱吗？现在剩了这么多。”柯明澈看着锅里被剩下的汤圆，有些心疼。

    柯一星在这儿夏决辰又不能明说这剩下的就是留给你吃的，只能装装样子，半推半就：“……年纪大了肠胃不太好，吃多了容易不消化，你吃吧。”

    柯明澈已经饿过了，这时候根本不想吃东西，但架不住夏决辰一刻不停地念叨。

    “你也说了，好好吃饭才能长高，”夏决辰看着他，苦口婆心地说，“现在的小姑娘比起长相更看重身高，你不要仗着自己长得帅就认为身高不重要，小心以后找不到女朋友。”

    柯明澈对上他的目光，开口道：“那你长这么高，你有女朋友吗？”

    夏决辰：“……没有。”

    他把视线重新落在锅里的汤圆上，继续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剩下这几个汤圆没人吃，倒掉太可惜了。”

    柯明澈叹了一口气，不得已拿起筷子。

    七个汤圆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吃下六个汤圆后，柯明澈在“最后一个扔了也无所谓”和“还是都吃完吧免得浪费”的两难中，选择了后者。

    当他皱眉艰难地咽下最后一个汤圆时，一旁的柯一星满眼都是崇拜：“哥哥好厉害，吃过晚饭还能吃这么多汤圆！”

    夏决辰立刻接上他的话茬：“要不然怎么是你哥哥呢？”

    说完邀功似地看向柯明澈，仿佛在问他“帮你瞒住了弟弟是不是该感谢我”。

    柯明澈不太想搭理他，揉揉肚子起身把锅端到厨房水槽旁边。柯一星跟着起身，收拾了两个碗和三双筷子一并拿到操作台上。

    夏决辰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趁着柯明澈把锅里的水倒掉后的片刻安静说：“……我今晚还有演出，先走了，明天再来。”

    “别来了，我不用你接。”柯明澈说完打开水龙头，试图用流水声覆盖夏决辰的回复，即便如此他还是听见夏决辰低低“哦”了一声。

    算是肯定回答吧，柯明澈想。

    夏决辰离开前打开冰箱看了一眼，柯明澈专注洗碗没顾得上关注他，站在柯明澈身边帮忙的柯一星倒是投来疑惑的目光。

    他朝柯一星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柯明澈把柯一星递过来的三双筷子置于流水下，等客厅传来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动静时他才完完全全地放松下来。

    他的拘束和夏决辰的自在形成了对比，仿佛他是客人，夏决辰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夏决辰身上有种只要他想，就能把所有东西变成自己的强烈侵略感，让柯明澈避之不及，恨不得逃得远远的。

    今天夏决辰送他和柯一星回家，作为回报他留人吃了晚饭，在他看来两人就算扯平了。

    只是不知道夏决辰以后还会不会来、会不会自作主张地帮忙。如果他又来纠缠，那自己该拿什么还？总不能每回都请人吃汤圆吧？

    或者……不还？

    柯明澈微微皱眉，放缓了清洗的动作。

    一味的付出就像不添新柴的火堆，总有熄灭的时刻，夏决辰的善意不可能无穷无尽，随着时间的流逝必定会有消耗完全的那天。

    只要他装作不懂事的样子，心安理得接受夏决辰给予的一切，时间久了夏决辰自己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就这么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