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风月常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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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沈知晗小时双亲便在事故中离世,他与苛刻的舅舅一家生活,舅舅的儿子享有家庭的全部宠爱,而他再懂事也只会被嘲笑成身体畸形的怪人。沈知晗要依仗舅舅家生活上学,每日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让他自卑又不自主地去学会讨好人,久而久之,连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也嘲笑他是个吸他们家血的寄生虫。 连面对喜欢的人,都得依靠一个看上去合理的借口伪装自己——能说上话就好,能让他吃自己做的饭就好,能待在身边就好,到最后——能做个炮友就好,甚至不敢奢求再多一点,生怕越过他给自己定下不令人生厌的界线。 第二个学期许琛申请了为期半年的交换生。沈知晗常在朋友圈中见他发些异国景致见闻。二十出头的年纪,做什么都热情洋溢,与他这样喜爱蜷窝一处小屋,从没见过大世面的人恍若身在两个世界。 再见到他时,已经是第二年开学。 许琛给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都带了礼物,大多是大英博物馆当季的文创周边,多为杯子书签,送给周清弦的却是当地古董市场淘来的一只镶金相框,沈知晗曾在软件中无意刷到类似物件,自然知道这件礼物的珍贵。 北半球的海水日光令他皮肤变成富有生机的小麦色,叙说那段经历时,面上也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眉目张扬,谈吐间的自信令人移不开目光。 许琛加上微信,问他周清弦喜欢吃什么的时候,沈知晗第一次起了坏念头,要把最讨厌的甜椒青椒辣味告知欺骗,最后还是喉咙哽咽,指尖发涩,一字字敲下多年间观察得出周清弦更偏好,他换着法子做过十几种样式的菜品。 没多久,许琛的消息又来了:师兄,你和周师兄是在交往吗? 直白,勇敢,无所顾忌,令人羡慕。 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沈知晗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回道:没有,只是平常会多照顾他一些。 许琛没有再发来信息,沈知晗鼻头兀地发酸,再看屏幕时,视线已经有些不清明了、 周清弦是个硬邦邦的大冰块,自己捂了这么多年,也捂不化一星半点,可能早该放手,才是对双方都好的选择。 今年开学稍早,正巧赶上月末七夕。沈知晗去年的七夕与周清弦过得不平不淡,简单看了场电影,又稍有仪式感的开了间房——其实与以往在他房里并没什么差别,却总时不时记起那场文艺得犯困的电影和酒店里香槟色的大床,昏黄的床头灯剪影摇坠旖旎,鹅绒被柔软暖和,他赤裸身体钻进被窝里,被周清弦抱了一整夜。 两个博士脑子的人看一场电影硬是看得神思混沌,沈知晗不想再重复去年一觉醒来电影结束的窘迫,提前选好了一部漫威爆米花放松心情。心道看特效总不能再睡着吧,提前三天去问周清弦时,却得知了他今年不能陪自己过七夕的回复。 沈知晗一向不会追问,也没有资格追问他的行事,只默默收好他吃完的食盒,将选好的电影票退回,被扣了二十块钱的手续费。 七夕前一天,许琛朋友圈发了自己厨房摆满周清弦喜好菜品照片,附上一条文字:流浪半年无奈自己做饭,回国也成了一个大厨。 下面是几个同门师姐的回复: “是这样的,我之前在外面,根本吃不惯当地食物,硬生生学会了炒菜。” “看起来好清淡,能不能来点刺激的。” “哇,师弟手艺不错,什么时候请我们一起尝尝。” 许琛也极有耐心的一条条回复,既不得罪人,又有调侃之意,当真面面俱到。 沈知晗做的菜色不好看,不会摆盘,搭配不出最有营养的组合,唯一称得上优点的,只有口味还算勉强。 他比平日早到了许多,配菜尽量做得丰盛,还特意学了蹩脚摆放,可惜在路行颠簸中又成了零散模样——他殷切盯着周清弦,没有一次希望他吃得快一些多一些,最好把肚子撑饱,再也吃不下别的一点东西。 许琛进门带了精致的,不会因走动而令菜品散乱的食盒,与他一道回实验室的,还有两个同门师姐。 导师不在时偷偷在实验室吃饭已成常事,应当是许琛在约好了令她们也尝尝手艺,进了门自然而然地招呼周清弦,喊他一块来试试师弟做的菜。 周清弦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沈知晗那一刻却觉得自己无比可笑,匆忙收起他吃过碗筷一股脑丢进保温袋里,逃也似的离去了。 纵是七夕,课也是要上的,沈知晗忽略班上多出不少陪着男女朋友来听课的生面孔,忽略紧盯在他身上不放的祁越目光,有些不安地讲完了这节课程。 不知怎么了,他一日心神不定,连徒弟发来的消息也忘了回,冥冥之中,竟绕路到了平日从不会走的北面校道。记得实验室几个师弟提过,最近新开的这家甜品不错,想到周清弦一向嗜甜,便寻思给他带去两块,若是晚上在实验室饿了,也能填填肚子。 甜品店四周布满斑斓鲜花,小屋玻璃作墙,内外之人皆能清晰看见对侧景象,可沈知晗却没想到,独独他这唯一一次来到此处,见到的确实周清弦与许琛在屋内谈论场景。 二人桌面摆着七夕特供的草莓慕斯,周清弦在说些什么,许琛笑得开心。 屋内暖黄灯光柔柔在他们身上,许琛容貌俊挺,性格开朗讨喜,与周清弦一起比他更像多年好友。他们相谈甚欢,皆有大抱负大理想,有同样高的眼界见地,随口一提便是对方熟知领域,而沈知晗能与他搭上的话题,只有一些死板的学术数据。 或许聊得太过入迷,二人并未发现有人在路边看了许久,沈知晗黯然离去时,许琛桌上慕斯正好用小银勺挖去最后一口。 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是周清弦发来的,满心欢喜打开时,不过寥寥几字: 今天不用给我带饭。 沈知晗仍不死心,问道:今天是七夕……我们游戏任务,还没做。 今年是他们打游戏的第三年,也是沈知晗以做成就为名拉着他做每年七夕任务——若是和同一人连续三年做七夕,便会完成一个名为“缘定三生”的成就,还能得到镌刻彼此名字的挂件。 周清弦隔了一会才回信息,依旧简洁得只剩两个字:上线。 沈知晗回到家忙慌不迭打开游戏,周清弦的组队邀请便和祁越的一起发来,他犹豫了一会,鼠标移上周清弦的组队选择接受。 每年任务都是相同的,沈知晗与他到纯阳落雁峰救过冻僵的小鸟,思过崖摘下岁月花,从三星望月上纵身一跃时,尽力平复的心境再一次泛起波澜。 总想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次,到了npc面前才鼓起勇气,“周清弦……我们……” 周清弦没有给沈知晗讲完话的机会,截口道:“师兄,我先下了。” 匆匆交完任务下线,缘定三生的成就弹出界面,沈知晗站在成都任务npc面前,包里是多出镌刻二人名字的新挂件,其上一行黄字[寒只与周挽尘永结同心],可他的头像在队伍里黑了下去,离去也没有一丝解释。 沈知晗又独自重复了一遍,不知说给谁听。 “今天是七夕。” 莫名觉得疲累,他趴伏桌面,脸蛋深深埋进臂弯,连祁越不断发来的组队邀请也忽略不理。 再醒来时是被楼下嘈杂打搅,已不知今夕何夕,窗外明月高悬,桌台小灯摇摇坠坠晃着,眼底一片彷徨。好一会才回过神,意识到是外出约会的学生从校门回返,经过教职工宿舍楼底,不舍离别交谈声与浓情蜜意比以往更大了些。 沈知晗抬头望向电脑屏幕,看清游戏界面中的自己时,却再也移不开眼了。 挂机在交任务的npc旁的道长以手负剑,身边围满了交任务的玩家,脚下奇光异彩叠加,火光交相辉映,吞噬成都常年昏暗的夜色。他被笼罩在光亮之间,几乎看不见究竟放的什么烟花,而世界黄字却在不间断刷着,就在同一时间,又刷出了新一行黄字: 江湖快马飞报!“初商”侠士在成都对“寒只”侠士使用了传说中的[真橙之心]!以此向天下宣告“初商”对“寒只”之爱慕,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啸山河以为证,敬鬼神以为凭。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聊天框里堆满了初商一次又一次不懈询问,师父,当我情缘吧。挂机的寒只给出的则是插件数条一模一样的自动回复[离开一会,马上回来]。 祁越不厌其烦,5分钟便发一次,他双开着小号,不间断的对纯阳成男使用真诚之心,海誓山盟与无间长情,近聊频道的白泡泡从身边人头顶冒出: “谁在这放真诚啊,卡死了,还要交任务的好吗。” “我显卡要烧了,能不能进主城放啊。” “什么仇什么怨,让我动一动吧……” 切到世界频道,则多为复制调侃,“有本事别停下来”“有情人终成兄妹”,分明炸真诚的人不止他俩,祁越的三开号却生生将播报刷过了其他人,往成都任务区撒了一把斑驳陆离的火。 临近十二点,手机上依然没有周清弦的任何信息,他习惯性点开朋友圈,几条秀恩爱的,几条抱怨单身的,而往下一拖,其中半小时前的一条尤为显眼。 ——夜晚十一点半,许琛发了一张周清弦侧脸。 那张脸沈知晗见过无数次,明朗的脸颊轮廓,高挺的鼻梁,长睫低低垂在疏离冷淡的眉眼间,身后背景糊上一层厚厚的码。 配文:今年的七夕终于有人一起过了,希望来年,你依旧也在我身边。 下面有共友回复,“在一起了?” 许琛发了两个开心表情。 沈知晗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心情,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张照片,身体不由自主哆嗦一下,回过神来,已经下意识关掉了手机屏幕。 明明很早就预见了自己的失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真正看见他和别人真的在一起,心却还是不由自主抽痛到快要窒息。 无数次想过周清弦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是聪明的,开朗的,能与他侃侃而谈,言笑自若的,是能与他并肩而行,光芒万丈的……周清弦的学识家境养成他高傲的性子,配得上他的人自然也该出类拔萃。 每一次被周清弦填满的时候都会生出一股错觉——好像这个人那一刻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好像他们和正常情侣一样做着更能加深感情的事。性事后的患得患失让他不自觉的缠着周清弦,即使被抱了一夜,第二天分离时总被更大的空虚侵袭。 沈知晗无数次想:要是他喜欢我就好了,要是他是我的就好了。 转念又道:自己除了学术上略有成就,哪点都是配不上他的,能保持那样畸形关系多年,已算得上莫大慰藉了。 他太懦弱,太卑微了,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性格,没有人喜欢一个只会讨好别人的人。 电脑上的时间即将跳转到12点,沈知晗在卡顿的游戏里移动一小步,被紧盯着他人物的祁越发觉,又一个真诚之心砸在身上的同时,聊天框密密麻麻世界零点告白中,刷过几句密聊字体: 师父,我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海沸山摇,河山带砺一样的喜欢。 我没有在开玩笑,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认真,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你总有爱上我的那一天。 我想当你情缘,想当你男朋友,想对你好,想保护你,这么久了,就算轮,也该轮到我了吧,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站在光华夺目的烟花中间,成都万年不变的阒夜也被染得斑斓,身上背着新亭侯的游戏人物屹立身前,一遍一遍执着的点他头像又挪开,可见其焦心忐忑,躁动不安。 沈知晗放下手机,光标移动到聊天框,输入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