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偃仰西风在线阅读 - 46

46

    46

    周清弦没有回应,沈知晗便也不敢抬头,手中攥着一把短短的杂草,泥土嵌进指缝。画影悬在头顶,他脊背抖得厉害,不知何时那把剑会突然落下。

    “对不起……对不起……”沈知晗一遍一遍重复,声音发哑也不敢停,“我不是有意欺瞒,是我不知廉耻,乘人之危,我就是,就是一时迷了心窍……”

    良久,才等到周清弦一贯冷淡声音响起,“你在做什么?”

    沈知晗仍旧低着头,跪伏的双腿打颤。周清弦愿意同他讲话了,是不是他还没有这恨自己,是不是他还能为自己求一条生路……可周清弦一向是样样听从师门的,五年前没有杀了自己,现在便会放过么,他不知道,只能柔声下气,怕惹得周清弦一点半点不开心。

    “我真的知道错了,挽……少宗主,求求你。”沈知晗自尊被踩进了深深沟壑,连他名字也不敢再叫,像个低贱仆役一般苦苦哀求他宽恕,“我罪不可赦,但我,我还不想死,你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余光撇到画影剑被抬起,更是慌乱得口不择言,哽咽着咬到舌尖,“少宗主,我会离得远远的,我不会再靠近南华宗,这辈子不敢再打扰你,你放过我吧……”

    周清弦看见伏在自己脚边的沈知晗,一头长长的青丝铺满后背,发尾落到泥面,只能隐隐见一抹透出的白,他抖得厉害,素衣也早就沾上了数不尽的尘土。

    落魄,肮脏,又可怜。

    他问:“你错什么了?”

    沈知晗指甲陷在泥里,局促握着拳头,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泣音,“我不该痴心妄想,我不该有意欺瞒,我不该仗着你落魄时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与你共处,我不该骗你和我……”他顿了一会,头垂得更低,好像要埋进土壤里,“骗你和我……”

    这几个字怎么也讲不出口,那是他心底最不愿忘却,当作珍惜之物日日念想的一段回忆,如今却要生生剖开心肉来,将它染上尘垢,叫它不再清澈美好,承认他是自己的欺瞒产物,是他从头到尾的非分之想。

    “骗我什么。”

    他答得艰涩,断断续续:

    “骗你……骗你和我,和我……行,污秽之事……”

    短短几个字,却令他难堪至极,沈知晗身体抖若筛糠,手指里满是泥沙——他现在的模样实在太难看了,以至于周清弦喊他抬头的时候,看到日光下的画影寒芒,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素色发带软软垂在肩旁,流了满脸的泪,雪白的颈子仰着,他绝望地想,那把剑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呢,画影这么锋利,划过脖颈的时候应该不会很疼。

    等待他的是画影收剑入鞘的声音,周清弦问他:“抖得这么厉害做什么?”

    沈知晗战战兢兢望他一眼,见周清弦蹲下身子,替他抚开颊边絮乱的发,两只手指温热有力,肌肤相触也令他战栗。

    “沈知晗。”周清弦唤他,“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南华宗内门长老弟子,多少人羡慕不来,怎么能养出你这种性子。”

    “你怕我什么?我在你眼中就这样不堪,这样忘恩负义吗?”

    沈知晗还没从方才惊吓中回过神来,唇瓣微微张着,手掌触上他脸时不自觉往后一缩,软了身子跌坐在地,无措地望着周清弦。

    周清弦手指停留在原地,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在怕我什么?”

    沈知晗慌乱摇头,急忙把脸凑上前,乖顺地贴着他手掌,身体却不由自主僵硬绷紧。

    周清弦替他抿去泪痕,感受指腹下微小的颤动,道:“画影是方才以为准备御敌取出的,不是来杀你。”

    沈知晗低低应了一声。

    周清弦道:“这地方偏僻,寻你花了不少时间。”

    “少、少宗主……”

    “你这样叫我么?”

    沈知晗棕褐色瞳孔被濯洗得清澈,睫毛湿湿黏在一处,抬起眼,极小声地唤他名字,“挽尘……”

    “嗯。”

    他试探问道:“你……特意来寻我的么?”

    “不然呢。”周清弦扶正他身子,“别抖了,我不是来杀你的。”

    沈知晗匆忙应了,双手紧张僵在身侧,睫毛还是低低垂着,不敢看他。

    周清弦问:“怎么来这里了?”

    沈知晗轻声答道:“想寻些关于我出身线索。”

    “为什么躲我?不愿见我?”

    沈知晗点头,又急忙摇头,辩解,“不是。”兀地想到从前周清弦嘴里话语,脸色煞白,惶惶道:“没有,我不敢……躲你。”

    周清弦:“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信么?”他拾起画影起身,沈知晗本就紧张异常,见画影被重新握于掌心,条件反射用手肘遮挡,好不容易平复下的身体重新在树干前缩成一团,复又反应过来,急忙放下手,跟着一同爬起。

    周清弦向他伸手,沈知晗没有动作,犹豫道:“我身上……太脏了。”

    他这话说得没错,一身白衣早就沾了许多泥污,指间也满是细沙,平日素爱干净的人成了这副模样,实在狼狈。

    周清弦没有强求,本欲提醒念个清洁咒,记起他沐浴更多,朝前开路,带其穿过林间,寻到一处溪流。瞿塘峡水秀山明,潺潺淌过的溪水清澈十分,周清弦停下脚步,直白问道:“有换洗衣物么?”

    告知行囊备有,周清弦便背过身子,闭目抱剑。

    早春还是带些凉意,从水中毕去一身脏污,顺带平息了他擂鼓般跳动心脏。再见周清弦,已缓过七八分,不再有初时惊惧了。

    到这时,才算重新瞧了他的模样。

    上月在顺安镇匆匆见他一面,便止不住怀念从前日子,知道他如今恢复彻底,一双眼清朗如水,黑白分明,彻底放了心,小心翼翼问道:“何时恢复的境界?”

    “半年前。”

    沈知晗有些愕异,原以为周清弦早便无事,不成想竟只有短短半年。对修炼如此认真的人,徒然被荒废四年——他知道周清弦骄傲性子,想他这几年一定过得并不好。

    看出他疑惑,周清弦道:“我回了南华宗,父亲与长老便在想法子替我恢复境界,只是这本就是禁术,从来只传于听闻,用在我身上,谁也不知如何应对。”

    “那你……”

    “这四年间我本想下山寻你,却因身体原因不被允许,担忧伤我之人还会做出其他举动,直到半年前,这禁术效果才解除。”

    沈知晗:“你何时知道是我的。”

    “我花了几月时间,才找到当时居住屋子,那日夜里,我于架柜盒中,见到了随明长老赠予你的玉佩。”

    “……原来如此。”

    “这么久了,摆设也没动过,就算我再次闭上眼睛,也能一清二楚摸索到每一处。”周清弦目视前方密林,轻轻叹了口气,“我在屋前等了你足足五日,你为什么总是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