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明证
危机看似已经解除。 “上蔽神界十日，下封人间十年……”总指挥背手而立，轻声说，“元婴修为，拥有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可能吗？这场浩劫，远未结束。” 她转身，对全体工作人员说：“留一组人盯着萧雨歇，数据组继续查探他的能力来源，其余人去搜09号系统的残骸，把轨迹记录仪找到，再数据共享给所有人。对了，与09同时消失的A1.704一定也在这儿，我亲自去找。” A1.704见到她时，惊喜得无以复加。 “太好了，幸好还能遇见同事！”他走上前，说道，“我记得自己明明在841号世界执行任务，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了？” “是吗？”她语气有些冰冷，根本不信他对此全无所知，却邀请他，“我在这里执行任务，你要一起吗？” 他点头，说：“当然可以。” 系统通过语音共享，对她说：“09号系统轨迹记录仪已被找到并破解，某段录音内容显示，A1.704是被他掳掠来的。第二轮全面扫描未发现其他可疑人物，目前多出的那艘已报损的穿梭机暂不清楚所属人。” “我看，两艘穿梭机，都是09的。”她看着面前显示的数据面板，又瞥了一眼跟他同行的A1.704，“这里是97号世界第二世界线，无论是单个或多个系统执行任务，携带的总能量都被规定至能够启动世界线之下。09能够开辟新世界线，说明他所载能量完全超出规定量，他能够在这里待上一百多年，也足以佐证这一点。储备如此多的能量，必定耗时良久，不可能放在会被定期检测的穿梭机上，那么，在浩瀚宇宙中找到一台已经报损过的穿梭机，就成了最优解。” 她的系统问：“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掳掠来A1.704，带他来到这里呢？叛逃是死罪啊……” “掳掠？记录在册的叛逃事件，哪一个不是由工作人员主导，系统实施辅助的？我可不信这个系统的轨迹记录仪，他自爆之后，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偏偏可以用来证明这个叛逃的工作人员并非自愿叛逃，巧得出奇的是，这个人，正好失忆。” 系统说：“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策划好的伪证？或许我们需要找到其他证明人。” 她说：“事实确凿，为何还需要人证？” 逻辑链条一环扣一环，她压根儿不信身边这个看似无辜的工作人员，直接将那块看起来崭新的轨迹记录仪残片拖入伪证库中。 A1.704问她：“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也不跟我解释一下现在这个世界的状况啊？” 她与系统的沟通，全程加密。 她微微一笑，说：“那我从头开始跟你讲。” 她只说了萧雨歇的那部分。 对方分析道：“如果在本世界无法找到他拥有此能力的原因，或许可以从错轨这个方向入手，你们查没查过世界错轨值？” “查过，世界错轨值为0.416。” “数值太低，甚至低于单个人错轨进入此世界所导致的数据偏差。这种微小的数值，能指向两个结论：一是此人进入此世界太久，且经历轮回转世，数据衰减。二是进入这里的，不是人，而是物品。” “对。”她点了点头，眼中有了赞许之意。 她的编号是A1.739，是继A1.704之后，第二个满分获得者。同为A1，其数据分析能力不相上下，逻辑推理更是同一水平。 A1.704说：“所以说，萧雨歇可能很久之前穿越进这个世界，经历了轮回转世？” “不是，他的生灵档案非常清晰，未经篡改，就在这里，生于149年前……”她望着湛蓝色的天空，脚步轻盈，思索着萧雨歇的不同之处，脑中突然出现了他下唇上的花，严肃起来，跟系统说，“查此花是否为本世界魔族的图腾。” 系统回复：“不是。” 她接着说：“查萧雨歇的祖祖辈辈，是否有错轨可能。” 系统说道：“他的曾外祖母陈七，曾获得某种力量，将自己与她女儿的心脏，化作剧毒。” 她问：“某种力量？为什么会有这么不确切的结论？” 系统说：“确实从这里找不到来源。” 她果断做下决定：“帮我连接世界总控室，我要与中央电脑对话，获取所有世界的搜索权限。” 权限到手，她依然一筹莫展。那是什么花……木槿？康乃馨？月季？ 这个图腾，对应不到任何世界的魔族身上。 A1.704望着她，提醒道：“或许不是图腾，用更全面的检索。” 不是图腾……她在敲下图像搜索键后，说：“我知道了——是拒霜花，1号世界魔族的生命之花。”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惧怕，打开内部语音沟通系统，对所有人说：“攻略科和数据组全部撤离，爆破组留下。我再说一遍，小心萧雨歇，除爆破组外，全部撤离！” 萧雨歇的曾外祖母陈七将心炼化为剧毒的力量，来自1号世界的魔族首领——厉舟。 在1号世界中，厉舟的全族被修仙界灭杀殆尽，他成为了该世界唯一的魔族。他在与修仙界最后的大战中留下遗言：“天穹之下，一人不留。” 他与修仙界，不共戴天。 97号世界特别行动小组总指挥做下结论：“我明白了，元婴修为可以重塑肉身，萧雨歇升至元婴经受的天劫，会让那颗遗传了剧毒的魔心复苏。所以，无论重复多少次，只要他选择修仙，就注定入魔。第一世界线中，杀的大多数都是修仙界的人，是因为修仙界灭了厉舟全族……” 厉舟看不起人族的软弱，神志软弱，则魔心控人。 然而这一世，萧雨歇却始终清醒着。他也许痛入骨髓、万念俱灰，却再也不允许自己懦弱，故此才能掌控自我。 她忧心忡忡地说：“看来，我必须把萧雨歇带走。” A1.704并不知道厉舟是何许人物，着实以为她反应过激。 她带着最后留守于此的爆破组，与萧雨歇谈判。 让她意外的是，萧雨歇说：“我可以协助你们做任何事。” 她问：“是曾经作为A2的这段经历，让你愿意配合我吗？” 萧雨歇说：“无论发生什么，逃避和拒绝沟通，都会酿成恶果。我知道你们有权审判我和陆天阙，我和他确实都做过错事。也许，两个恶鬼会相恋，也是一种命中注定。我只有一个请求……在配合你之前，我想和他回一次家。” “陆天阙没有问题啊？”她很是疑惑，把数据调出来看了又看。 徐闻志所说的陆天阙是通缉犯轮回转世的证据像秘密一样在萧雨歇心口酝酿。他思索了很久，才问：“你们有检测到过穿梭机残片，世界错轨数值吗？” 她答：“检测到了，穿梭机残片来自09号系统，世界错轨数值来源于你心脏获得的力量。” 萧雨歇一惊，他紧皱眉头，急切地问道：“不同世界的人，会长得一样吗？” 她说：“有一定几率。” 萧雨歇垂下头颅，盯着自己交错的手指，释怀地笑了出来。“对啊，他是个好人，少时教我识字，带我修炼，为我进幽冥古界，为我能轮回不惜手上沾血，他从来都不需要赎罪……” 她叹气道：“我坦白跟你讲，我会把你带回世界总控室，因为你太危险了。”她害怕若不说清楚，行至中途，穿梭机就会被萧雨歇控制，彻底偏航。 “再给我一天时间吧，好吗？”萧雨歇真诚地恳求。 “好。”她郑重地点头。 陆天阙在外等了很久，都没见他出来，一探头，见他独自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还走得动吗？”陆天阙在他面前蹲下，说，“我背你吧，萧雨歇。” 萧雨歇忍住哭意，向陆天阙伸出手，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将头伏在对方的肩膀上。 他的鱼在他身旁游曳，欢快地叫着他萧萧，身后跟着好长的一串石头，他回头去看，正好看到高升的月亮。 他说：“陆天阙，带我回家吧。” “我会带你回龙虎山附近，你爹娘的旧屋那里看看，也会带你去老秀才的院子里坐坐，之前你离去之后，他昏迷了一阵，现在应该无碍了。而后，我们就去我的祖宅，住上一阵，”陆天阙说，“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定居。我们定居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 鱼凑近，贴贴萧雨歇的脸颊，扫去他的泪水，石序将自己的掌心之石放在他的手中，他握紧，将头埋下去，陆天阙的肩背宽阔又温暖。 “用不着定居，我已经到家了。” 与家人一同行走的每一寸天地，都是他的家。 “萧萧，你的身上，似乎有比前世还多的秘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跟我说……” “你想知道，我就跟你说，”他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欢快地说，“陆天阙，我诞生于星辰爆炸，来自一个叫做世界总控室的地方，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现在我得回去了。” “你要走？”陆天阙察觉到他的用意，问，“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不可以。” 陆天阙回头望他，问：“那群奇怪的人，是来找你的，你决定跟他们走，对吗？” “对。” 陆天阙想求他不要走，却违背本心，说：“那就回去吧，萧雨歇，我一直都能感觉得到，你多想回家。如果，你真的是一颗星星，那我希望你永远高挂在天空上。” 他不要他的星星起誓，愿为他坠落。 他要他的星星在天穹之上，熠熠发光。 “谢谢你，陆天阙。” 萧雨歇撒了谎，他只是一粒尘土，却要骗他的爱人，自己是星星，要复归天上。他才刚刚有了家的温暖，却只能去往世界总控室，接受审判。 旧屋坍塌、紫荆花凋谢，故土蒙尘。 萧雨歇笑了一路。 让陆天阙以为，他会快乐，是因为能够回家。 故此，他也在笑，笑到萧雨歇离开那刻，才哭出声来。他不知道，自己又该何以为家。 穿梭机上，萧雨歇与他的宿敌徐闻志坐在一个舱内，这个场面滑稽而讽刺，好像在提醒他，好人不得好死，坏人却能够荣归故里。 他看着若无其事的徐闻志，问：“徐闻志，一个系统为你陨落，一个好人被你污蔑，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 A1.704不记得自己曾叫过徐闻志这个名字，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困惑地问他：“你在跟我说话吗？你在说什么” 此次行动总指挥走了过来，坐在他们中间，说：“有什么事，回总控室再说。” A1.704低下头，慢慢地挂上了一些心事，他想转移注意力，随意地问道：“这次任务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我出任务的时候，基本是一个人。” “现在已经严禁一个人去执行任务了，出任务至少三人以上。” “我……活在以前吗？我跟中央电脑断联了多久？” “一百四十年。” 萧雨歇听着他们的对话，透过穿梭机，看到了世界总控室的外貌。那是各色微型的星辰环绕的一处光明之地，璀璨夺目。 入口的长廊，墙上竖列着许多的编号，编号上方是一枚星星，起起落落，有高有低。萧雨歇问引领着他前进的总指挥：“你的编号是什么？” 她的眼神格外温暖，她说：“A2，我是A1，编号是A1.739。” “你在叫他A2？我才是A2啊……”一个身姿挺拔而俊秀的人迎面朝他们走来，对她说，“你回来了，那给741届的毕业演讲还是你去吧？” “我稿子都没准备，你讲就是了。” 萧雨歇抬起头，望着与他有同一编号的那个人，叫他：“A2.739.” 他惊讶地看着萧雨歇，仍有礼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这里不会有两个A2.739，萧雨歇知道自己是冒牌货，却说：“我曾经也叫这个名字。” 他无愧这个编号。 他比任何逃犯都要勇敢，他从没有背叛过自己的使命。 这条长廊，长得似乎没有尽头，越往里走，编号越小。萧雨歇看到了空缺的1420，也发现09号系统的星星已经漆黑、坠落至编号之下。 他慢慢地走，没有任何人催促，因为此刻的他，在恸哭。 走了很久、很久。 身后一股疾风吹来，他回望，没有看见刚才跟在他身后的徐闻志。 “怎么回事，他撬下了09号系统的星星，打开舱门……跳了。”其他工作人员不明所以地朝萧雨歇一行人看去，刚才，他也站在那里有过停留。 “回头，继续，”站在他前方的A1.739声音十分干脆，她说，“死不了，他就会被抓回来，继续接受审判。死得了，就算他幸运。” 审判室中，数据被传送至中央电脑里，等待分析。 萧雨歇静静地坐在审判席上。 中央电脑询问A1.739：“你的报告有一点没有写明，他在第一世界线中意欲自杀，本无求生欲望，又为何要抹去记忆，进入第二世界线。” “这对于他的审判结果，有影响吗？” 中央电脑沉默。 很久之后，纸质判决书由A1.739送至萧雨歇的手上。他略过长长的案件综述，看向最后的判决： 判处死刑，缓期四百年执行。 “你知道四百年意味着什么，对吧？”她说。 世界总控室的员工，自出生开始接触业务，直至四百岁时退休。 A1.739又递来一份入职通知书：“缓刑期间执行任务，表现良好，可以减刑。” 萧雨歇点头，泪滴在通知书上，他说：“可是我，不是星辰。” “所有人都诞生于宇宙大爆炸，没有人不是星辰。”她绽起笑容，说，“不签，死刑立刻执行。签下它，我还可以带你去看看A2的演讲。” 他们去得太晚，演讲已至尾声，741届刚刚毕业的新生都回过头来看他，A2.739没有因此停下他的演讲，他的结束语是：“关于我，我会用一生去明证。” ——证明我敢于向逆境宣战，与欲望缠斗，与怯懦挥别；证明我光明磊落，不负初心；证明我可以实现我想要的一生。 那是萧雨歇的判决书上缺漏的穿越动机，那是A1.739的报告书中未探寻出的谜底，是问已丧失第一世界线记忆的萧雨歇本人都问不出来的答案。 关于我，我会用一生去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