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0,求求你,带我回家
他仍旧坚持带陆天阙找到了往生泉。 泉水在地底深流,陆天阙闭着眼睛,沉在刺骨寒流中,萧雨歇俯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陆天阙,不知者无罪,这个世界上的你无罪,我愿意救你。可97号世界第二世界线的你并不完整,完整的你若真的亏欠了别人,是应该道歉和偿还的。” 他接着说:“我会让你复归完整。” 他会还原出真实事件的全貌,他也将如实说出自己在这其中犯下的罪责。在这之前,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天阙了。 或许,他不能面对的,是自己。 在往生泉边,他悄无声息地起身,与无法直面的一切分道扬镳,独自前行。 他勒住程卅的魂,威胁对方将幽冥古界的青刺桂果给自己。吞服后,他往最高的积雪山峰走去,找了个狭小的崖洞,弯腰进去。 第一道天雷劈下之际,他心脏麻痹,短暂停跳,激醒了有着生命预警的系统。 “你在渡劫?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你都不打算开启我,是吗?”系统勃然大怒,问道,“你急着升元婴做什么?” “1420,我受不了了……”他经受百般折磨,很少喊过疼,好像什么都能够承受,永远都不会屈服。而今终于开口,用平静的口吻述说着他的难受。他说:“我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系统心疼地说:“树妖当然是越快挖越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根基不稳,根本就无法承受雷劫,万一走火入魔怎么办?而我还不能帮你挡,雷劫只能你自己亲历,挡了就意味着前功尽弃。” 天劫一旦开始,覆水难收,只有本人经受得住三道天雷考验,才能升至元婴,无法承受则灰飞烟灭。 此时,降下第二道天雷。 他被雷击打得口吐鲜血,痛得肝肠寸断,却还固执地说:“我觉得不会,我已知悉一切,如果还入魔,岂不是废物。” 第三道雷轰然而至,他猛地大呼一口气,成功度过天劫。 与此同时,魔线在他身体内由心脏向四肢百骸极速蔓延,墨黑根系深扎,吮吸血肉,他的身体骤然收缩,皮肉下陷,腐黑裹骨,如枯槁的尸体。只有一条从心脏向上,经脖颈、下颌,停留至下唇的魔线微微泛光,膨胀跳动,顷刻间生出一朵含苞待放、隐于皮肤之下的花。拒霜花绽放在唇上的瞬间,他的身体恢复了原有的模样,亦力量猛增,生出想毁天灭地的念头。 他怕自己会神志混乱犯下大错,一掌击向心脉,倒伏于地。而后,他更是提起剑,朝自己的动脉下手,血液迸溅,高抛于空,染脏了这个狭小的崖洞,他的意识,也彻底回笼。 系统说:“废物,你还是入魔了。” 他责怪着萧雨歇的莽撞和不顾后果,却又为萧雨歇难过。 萧雨歇说着:“闭嘴。” 却也知道,这是唯一会陪伴着自己的声音。 此刻,萧雨歇的命,犹如崖洞内那乱石缝中的一滴水,只要落下,就会粉碎。他侧躺在地上,几乎失去了身体内近半数的血液,血泊如同浑浊的镜面,映出他的眉眼,无悲无喜,不怒不哀。 他想到了陆天阙。 “他不在这里,他会去救徐闻志,在鬼翱洞中被万鬼穿体,没了半生修为。他赶不来,他总是错过,他更加关心的不是我。”这种想法在萧雨歇的脑海中无法遏止地出现,充满一种歇斯底里般的灰色绝望,他开始在血泊里挣扎,他喃喃道:“这不公平,一百多年前他该救下的人就是我,我不想手上沾血,我不想杀人……” 话出口,他陡然意识到,这不是原身的想法吗? 他的精神与上个世界线高度重叠,互相影响,入魔后简直混淆了前世今生,颠倒了是非因果。 随着嘴唇上拒霜花的凋敝,他的眼睛猩红,无视系统的声音,痛苦自语。 他不想在这个世界沉沦下去,努力想要让自己明辨是非,可生命尽头的颓靡和腐败,失力和无助,让他极度思念陆天阙。 而陆天阙,被他留在了往生泉。 系统呼喊他:“萧雨歇!” 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被彻底遮蔽,循三道天雷而来的人站在入口处,喘着粗气,拖着浸满水的沉重衣裳,一步步走了进来。身后淌出一道水痕,往生泉里太冷,陆天阙的眉睫都结了霜,此时也在融化。 “萧雨歇,你还好吗?”他跪下来,按上萧雨歇伤口大敞的喉咙,流下滚烫的泪水。 萧雨歇感受到他的存在,轻启唇齿,枯萎的拒霜花又重新绽开,崖洞里弥漫着清冽而泛甜的香味。他小声呼喊:“陆天阙……” 身下人的伤口开始急速愈合,陆天阙的手指下,已经是光滑的皮肤。他的手慢慢挪开,伸下去,把人抱了起来。 “师尊,我已经入魔了,你想个办法把我困住……”哪怕还残存着一丝理智,萧雨歇都不会去伤害人。 陆天阙听完后却抱得更加用力。 萧雨歇的精神状态不再继续恶化,毁灭天地的念头渐消,原来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锁链不是玄铁所制,是他心上人的拥抱。 第二世界线的陆天阙是不同的,他不会在别处,他就在这里。他不会为救天下苍生而手刃自己的徒弟,他们不会错过,没有误解,永远双向奔赴。 这是被封锁在这里的工作人员想要摒弃的私欲,这是A2自动心之后永远也无法否认的爱情。 他边流泪,边轻声说:“陆天阙,我以我名字上方的星星起誓,愿为你坠落。” “我不要你坠落。” “这是结婚的誓……” “我以为我能够保护好你的,我一直觉得,这一次我能阻止你入魔……”陆天阙打断了萧雨歇的话,痛苦地说,“上一次你花了一百多年才升至元婴,时间明明很充裕,足够我去做很多事情,可你现在还没有满二十岁,怎么会历劫?” “你在说什么?上一次?”A2颤抖起来。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也不想让你知道,你曾度过了怎样的一生。我希望你永远纯粹、快乐、勇敢,不必沾染是非。前世好似大梦一场,我无法忘记你十六岁入丘生门那天带着的坚毅表情,也忘不了你入魔后逃去幽冥古界时,被我喊了一声就停住的脚步。听闻你走火入魔时,我当时修为大减,竭尽全力去追,好像也为时已晚,我怕我追不上你,我怕你一步走错,再难回头……” A2未能说完那一句:这是结婚的誓词,这是归属于世界总控室的员工最郑重的誓言与最高级别的告白。 他不会再说完这句话,因为他的心上人,爱的好像并不是他。 “难怪我不知道你为何爱我,何时爱我,因为从一开始,你就爱‘我’。”A2在这种荒谬事实的冲击下,垂下了他拥抱对方的手,哭着,也开始笑。 他没有上帝视角,他忽略了初逢时,陆天阙本打算找个人家收留他,却在听到辟谷后就不会再挨饿的修道理由时,去问他的名字,同意将他带回丘生门。 前世已相知,自然清楚他体内有妖,所谓疗伤之时看出来的,只是托词。 陆天阙于惊雷声中,为他施封耳术后,对他说的那句:“这一次,我知道了。” 他当然不会听到。 生杀环、灵宠、支叶粉莲、清心戒、远超一千的好感值、小重境试炼、令陆天阙面红耳赤的虚境画面、萧氏家谱、蒲公英花海、起风诀…… 他人生中获得厚礼的、最为珍贵的十六岁生辰,是萧雨歇入门之日。 陆天阙不喜与人肢体接触?不是的,那是他在养大自己的意中人之前,对自己的克制。 陆天阙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得伤心欲绝,哭得笑容满面,矛盾得如同人走入绝境,连维持正常都做不到。陆天阙想抚慰他,于是小心翼翼而温柔地说:“是的,我从一开始就爱你,上辈子,我就爱你。” A2说:“陆天阙,你爱错了人。” 冲天的魔气从山中溢出,雷劫过后,邪魔出世,无人成仙。 这里是空青派与幽冥古界之间,魔气的强大压迫让人鬼妖邪都倍感不适。龙虎山附近被波及,人族纷纷往东逃窜,只有在紫荆花树下坐着的郑老在看到黑雾后,反倒睁大眼睛。 山峰之上,A2已走出了山洞,对着跟上来的陆天阙,以剑相指。 陆天阙并不在乎他们此刻之间悬殊的能力与魔气的压制。他说:“你在幽冥古界的时候,看着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跟我说,如果有下辈子,能不能来见一下年幼的你,我答应了,我也做到了。” “萧雨歇,你听到了吗?”A2流下冰冷的血泪,嚅动着嘴唇,“划破时间的长空,他遵守了对你的承诺。” 陆天阙以为他入魔后神志不清才会胡言乱语,用手握住剑刃,唤他:“萧萧,你现在不清醒,我带你走。” “陆天阙,我不是萧雨歇。” 山脚,老秀才挣脱空青派众人的阻拦,执意上山。 “怎么回事?这么危险怎么还带来了一个老人?” “解救其他人时在道上遇到了他,他非要跟着我,踩上我的剑,他说他来找……” 老秀才遥遥地往上喊:“雨歇!” A2慢慢地回望,摇头,对他说:“老先生,我也不是神明。” 老秀才说:“我知道你不是神,你是我的孩子,我从林子里带回来的浑身是血的孩子。这一次,我日日都去林子里找你,已经找了你十年,找得都快入土了……你才来见我。” 空青派弟子说:“他说他来找他的孩子。” A2僵硬地把头转回来,嗤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剑,在陆天阙靠近之前,腾空消失,而后出现在了后山山脚,徐徐走向沉没的太阳。 在意识完全丧失前,他说:“好冷啊,这里。” “1420,求求你,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