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焚烧
A2号工作人员在系统内醒来时,上一个世界的萧雨歇仍在他的脑内,朝丘生门的方向艰难前行。 他问:“什么情况?” 系统答道:“世界线共振,躯体排异。” 系统主导的时光回流并不能抹杀掉已发生的任何事,否则,只要将时间线前拨,那笼罩于天穹之上的萧雨歇残念理应消失。回流原点,在这个时间点添加变量,能使事情的走向发生变化,从而为某一人物实现夙愿,以此消除世界的不稳定因素。但可能偶发世界线共振,上个世界线的记忆陡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线对应的人身上。概率极低,且出现一秒便会被中央电脑调整回来,这次可能是因为与终端断联,才导致共振时间有些长。 躯体排异则是世界线共振的副作用,他不是萧雨歇,当萧雨歇的记忆主导大脑时,便会产生排异,他被推出了体外。 “还有谁受到此次共振影响了吗?” “没有的,”系统十分肯定,“一切正常。” 他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悲从中来,因为萧雨歇的身体排斥了他。他在某些时候,已完全将自己当成了萧雨歇。毕竟,在这个世界线上,陆天阙从一开始认识的萧雨歇,就是他。 他没有名字,只有工作编号,从记事起便在世界总控室里学习维修世界,世界漏洞千奇百怪,他学习了二十年才刚刚完成学业。 他突然也想有一个名字,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对系统下达命令:“修复异常,重新导入。” 在昏暗的夜里,他睁开了眼睛,眼睛是情绪泄露的出口,快乐与伤痛时都要动用,但在没有光亮的地方,无论情绪如何在眼中翻涌,都无人能看见。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睛,侧卧,裹紧身上的被子。 他翻身的动静让闭目养神的陆天阙睁开了眼睛,他喊了一声:“萧雨歇。” “嗯。”师尊怎么这么晚了还在他的屋内?在照顾受伤的他吗? “身上还疼吗?” “不疼了。” “那就好,”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后,陆天阙又喊道,“萧雨歇。” “师尊有何吩咐?” “你还想上大课吗?不喜欢,就不上了,”陆天阙说,“你情况特殊,如果不待在我身边,会很危险。” “而且我在外面还给你惹麻烦了。”他将之前上课贪嘴被罚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没有给你炒过葵瓜子,那不会是你带过去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被罚吗?”陆天阙说,“齐林这个人,方长老不罚,我来罚。” “师尊,何必为了维护我……” “我维护的是公正。赏罚之政,谓赏善罚恶也,赏不可不平,罚不可不均,”陆天阙说,“我罚了齐林一鞭,明日,我让他来施回一鞭,你咬牙受着,也长个记性。” 他意识到或许正是之前赏罚不明才让他的两个徒弟从比较中生出不平,他今后也会多加注意。 萧雨歇应下后,夜便浸入沉寂,陆天阙仍坐在靠窗的那张书桌旁,岿然不动。 他动不了了。 萧雨歇在这种静默中生出疑惑与担忧,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了陆天阙身旁,点燃油灯,见其面无血色、须发散乱,青色衣袖濡湿着大片血迹。他握住陆天阙的手臂,将手心贴放于大腿的手掌翻转了过来。伤口血污已然凝结,成为黑痂,好长一道。 身受轻伤,都不可自愈,为什么?——他已精疲力竭。 萧雨歇问:“那这,是为了我吧?” 陆天阙轻笑:“我不太想让你知道,我并非无所不能无坚不摧这件事。” 他站不起来,但若萧雨歇还痛,他会努力再站起来。 萧雨歇稳住颤得不停的手,为修为比他高上几重的师尊疗愈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 师尊夸奖道:“治愈术学得不错。” 萧雨歇施完法的手轻轻落在对方的手心中,满手湿凉,如同寒冰初融。严重失血带来的脱力与体寒,才是陆天阙此刻的重症。 陆天阙身高八尺有余,身长则体重,萧雨歇看了一眼自己,心想扶对方去床上歇息恐怕有难度,他转身,跑到床边将被子抱起来,盖到陆天阙身上,带着他身体余温的被子很快便彻底冷透,萧雨歇手足无措,动用体内火灵根的力量,将自己的手暖透,捂上陆天阙的双手。 他问:“你服丹药了吗?” “嗯,天亮便会好了,别担心,你自己再抱一床被子,快去睡……” 话还未说完,萧雨歇已将自己也拢入被中,偎入他的怀里。或许是怕自己的身体会压到陆天阙,他的双脚踩在椅子的两侧,肌肉紧绷。维持平衡后,便用手掌为陆天阙输送带着暖意的真气。 陆天阙将他的手推开,再用双手将萧雨歇环住,在腰上一按,对方的双脚便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坐在了他的腿上。他说:“坐起来一点,把脚收到被子里,别把自己冷到了。” “不行,我太重了。”萧雨歇又想把脚踩到椅子边缘借力。 “你应该反思,我一周三十顿饭都喂到哪儿去了,你怎么还这么轻?”陆天阙不再掩饰声音中的疲惫,“你怎么光吃不长?” “我长了……一些。”他九岁来此时,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发育也比徐闻志迟缓。如今虽已养得脸颊带肉,身量匀称,但在徐闻志已初具少年模样,迎来变声之际,他的外形仍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 陆天阙像个父辈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背,说:“没关系,在我身边,你可以慢慢成长。” 火灵根缓慢盈出热意,自我消耗充当取暖的物件,让薄被中也温暖无比。 萧雨歇侧过头,依偎在陆天阙怀中,看向窗外被灰云半遮的弯月。在各个世界里穿梭参观世界漏洞修补实例时,他的老师告诉他:能够看到月亮,应该倍感幸福,因为迄今为止,已经有1721个世界,失去了月亮。 意识朦胧,他的头也垂了下去,在睡着之前,他看到了角落里的汤婆子。 …… 自我焚烧,果然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