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尾生抱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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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蔡大人很守信,答应了带楚颐去见雪里蕻,月上中天时,便派人暗暗造访了遗珠苑。 来的是个穿粗布衣裳的小厮,驾着一辆不起眼的旧马车在贺侯后门外的一条窄巷子里等着。 那小厮见了楚颐带着林嬷嬷出来,便作揖笑笑:“楚夫人,我家大人吩咐了,此事机密,只限您一人前往。” 林嬷嬷皱了皱眉,楚颐倒是不意外,扶着车舆外侧便上了马车。 他坐进马车内,方觉车舆内的窗户皆封死了,无法看到车外景状,大约蔡大人对他尚有疑虑,只带他见雪里蕻,却不欲他知道雪里蕻的藏处。 马夫扬鞭打马,马车便一颠一颠跑起来。楚颐坐在车内闭目数息,约莫过了一两炷香的时间,随着一阵猛然的趔趄,马悍然停下。 车舆外传来马夫的轻唤:“楚夫人,到了。” 马车已驶入一处小院中,楚颐提着衣袍下摆缓缓下了车,但见庭院深深,苍竹密掩,被密不漏风地环绕着的一间小室,犹透着泛黄的烛光。 残灯如豆,雪里蕻在昏黄烛光下擦拭佩剑。数日不见,这雪原勇士一般的男儿竟清减了不少,无端有种颓唐困兽的神韵。 “别烦老子……”听见推门声,雪里蕻恶声恶气地骂了句,正抬头要赶人,却愣住了,“是你?” 楚颐拢上门,缓缓走近他,如妖如魅的一双凤眼看着他,目光幽深难测:“雪师弟,我早告诫过你,京城不是你待的地方。” 雪里蕻很快从愕然化为羞怒,提着剑拍案而起:“你是为了看我笑话而来?我杀了你!” 楚颐大惊,连忙能屈能伸地说道:“冷静点,你我虽已各走各路,但毕竟一场师兄弟,我岂会落井下石呢?” 他真是服了这群一言不合就开干的武夫了,天天就是打打杀杀,怪不得一回京城就被坑得明明白白。 哐! 雪里蕻的剑被重重摔到地上,发出一声尖锐的金石悲鸣。 “你不必装孙子,”雪里蕻眼中全是红血丝,手臂难以自抑地颤抖,“我现在无法手刃那个害我的人,更杀不了你。” 楚颐听出了弦外之音,忽然察觉到一些被自己忽略的蹊跷——雪里蕻是何等人?像他这种能动手就不说话的疯狗,被咬了怎么会不提刀先杀去贺府和贺君旭大战三百回合?虽说以这二人的武功差距,雪里蕻在贺君旭面前大概连一百回合都撑不过,但这显然不是疯狗会思考的问题。 楚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的身体怎么了?” 雪里蕻看了看他,没说话,只伸出了手腕。楚颐快步走近他,一摸脉搏,心忽然停了一拍。 经脉中原本充盈的内力,徒剩一片空寂。 “什么时候的事?”楚颐寒声道,“你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雪里蕻看着眼前的人,楚颐这臭脾气的样子,反倒有点在北疆时当他师兄时的感觉了,雪里蕻连日来滔天的恨火不禁化作了委屈,哑声说道:“就是中秋宫宴那夜,当时不少人没喝尽兴,散席后相邀着去酒肆再喝一轮,我也跟着去了。喝到三更时分,我醉了,便借着解手出去吹吹风。走在巷子里,正昏昏沉沉的,突然感觉脖子一痒,好像被什么虫子咬了似的,然后便头晕脑胀,手脚乏力。我走不动路,只能在巷子里靠墙坐着……” “然后呢?” 雪里蕻扭捏起来,支支吾吾道:“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从背后扒拉我,将我往巷子深处拖,我正想反击,才发现竟使不出武功了,然后那个混账就在巷子里将我……” 他当时只以为是被那歹人下了药的缘故,谁知此后,他的内力直接消失了! 楚颐紧皱着眉,让雪里蕻转身露出后脖,被虫子咬过的地方已经结了痂,剩下一粒如同象蛇胸前朱砂痣一般的红印。 雪里蕻听见楚颐在他身后沉声问:“当时你什么感觉?” “什么意思?”雪里蕻懵了一下。 楚颐的声音古井无波:“交合时。” 雪里蕻耳朵唰一下就红了,羞愤地捂住自己脖子,怒骂:“你被强上你什么感觉?你流氓啊你问我这个!” 楚颐被骂了,也不生气,只冷冷地说道:“尾生蛊。” “什么玩意?” 楚颐垂眸,“一种蛊虫,当它进入宿主体内,便压会压着宿主气机,使宿主无法运功。蛊虫很忠诚,宿主中蛊后的第一个情人,便是蛊虫一生唯一的主人。它将以主人的元精为食,一旦蛊虫认主,宿主受那蛊虫的影响,在主人面前将沦为欲壑难填的淫兽。” 雪里蕻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黑,怪不得他那晚明明是被强迫羞辱,到最后却爽得欲罢不能,他还担心自己是什么奇怪体质,怕被楚颐笑话,原来是他中蛊了!是哪个杀千刀的弄出这种蛊虫来害人! 楚颐揉了揉太阳穴,情不自禁道:“但……这怎么可能?蛊母已经死了,中原人手上怎会还有尾生蛊?” 雪里蕻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忽然眼皮一跳:“师兄,你怎会对这蛊虫如此了解?还有,我上次找你时,你的内功也不在了,难道你……” 楚颐抬眉看他一眼,又回复到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讥笑道:“真是人如其名,咸吃酸菜淡操心,管好自己再说吧。” 雪里蕻不服,咄咄逼人道:“你装什么神秘?当初在宝褚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因为你没了武功才临阵脱逃的吗?你装什么哑巴啊,你说啊!” 楚颐仍旧是笑,“跟你说了,就算换来你涕泗横流地跪下来为误会我而认错,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从不在意你怎么看待我。像你这样藏不住秘密的蠢材,知道的越多,泄露的就越多。” “靠!”雪里蕻暴跳如雷,“你才蠢!” 这人怎么可以如此惹人讨厌,他刚刚居然还喊这混账作师兄,真是猪油蒙心了! “你若不是蠢材,此刻应当问的,是该如何解除这蛊虫。”楚颐嘲讽道,巷子里的人是谁,他楚颐当年到底是否有苦衷,比起恢复武功这一件大事又算得上什么。 雪里蕻一时间无言以对,憋得黝黑的脸都变红了,楚颐轻笑一声:“我告诉你也无妨……” 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雪里蕻急了,冲到他跟前说道:“又要谈条件了是吧?你这奸商!” 凑近了,便看到烛火前楚颐铁青着脸,雪里蕻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不知哪里又惹着这祖宗了:“又怎么了……” 他听见楚颐语气急促地问:“你失去武功之事,还有谁人知晓?” “我去报案时,都一一和京兆尹说了。” 楚颐此刻不但铁青着脸,连冷汗也渗了出来。仿佛为了印证他这突如其来的悚然,窗外古林深幽处突然惊起一阵寒鸦,喑哑的叫声伴随呼啸秋风撞击窗棂。 “到底咋了?”雪里蕻不明就里。 “你的尾生蛊已认了主,那人却不是贺君旭。” 雪里蕻尚不觉危险将至,反驳道:“你当然希望不是他,但铁证如山,我扯下的那块玉牌就是他的!” 楚颐快步拾起了雪里蕻扔在地上的剑,以他如今的体质,连双手捧剑也嫌沉重,如今却唯有这利剑的寒锋能给予他一丝暖意。 尾生蛊认了主,便不会再接纳其他男子。无论找到多少“证据”,只要贺君旭和雪里蕻相见,真相自然大白。因此京兆尹蔡大人才要将雪里蕻密藏起来,将贺君旭软禁。 但等对簿公堂时,他们总会碰面。除非…… 除非指认贺君旭的人证物证俱全,而雪里蕻——死无对证! 如若陷害贺君旭的人必然要成功,那雪里蕻必然要死。 楚颐作为贺家当家夫人,贺君旭的名义上的“母亲”,在他造访雪里蕻的当夜,雪里蕻便被畏罪的贺家杀人灭口,还有什么死法比这更合理的呢? 那京兆尹表面一副色中饿鬼的模样,被楚颐哄几下便同意与他合作除掉贺君旭,实则却拿他作了一枚棋子。 好一个蔡大人,好一个京兆尹。 月落,乌啼,玉霜寒彻,一道罡风撞开房门,本应在马上的车夫正缓步走入。 “楚夫人,雪将军,多有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