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道侣二字就像一张织得密密麻麻的蛛网,将傅胤舟死死裹在其中,他连着几夜都未曾睡好,一闭上眼就想到站在自己斜前方那人微颤着的半垂下的睫毛,卷翘而轻盈,像一根纤长的羽毛,扇动间轻轻的挠了挠傅胤舟的心……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月色透过窗格洒在地板上,如霜似雾,袅娜无踪。傅胤舟这回是彻底睡不着了,他从床上翻坐起来,挥手将桌边的茶壶以风送至手中。他没那些文人雅士的讲究,壶里泡着昨日剩下的茶水,带着夜间的凉意被他灌进了肚子里,但这凉茶入腹却没能浇灭他心中的躁动,金火灵根的特点在此刻显现出来,经脉里流转的灵力像极了一团烈焰,自他四肢百骸开始一路烧到了胸口。 傅胤舟发觉体内灵力似有暴走之相,立刻默念起清心诀来,可这口诀才念了两遍,又让他想起在瑞城时的场景。 白皙的后颈,细嫩如绸缎般的肌肤,挺翘圆润的臀肉…… 呼吸蓦的一滞,原有些被压下的欲望再度被煽动起来,形成燎原之势席卷了傅胤舟体内大小经脉,他不敢再耽搁,立刻下床从芥子袋中翻出一枚冰蓝色丹药吞服下去,丹药入口即化,彻骨寒意从喉咙处慢慢延伸至胸腹之间,压制了那股邪火。傅胤舟吐出一口气来,明明是炎热的夏日,那股气却在离体之时凝成冰霜,掉落在地上,很快便挥发掉了。 傅胤舟又查探一遍体内的状况,确认狂乱暴动的灵力已被丹药安抚下来,才终于松了口气。其实那一夜苏冠容的献身只解了八成的淫毒,但傅胤舟为了不让苏冠容担心才一路用功法和清心诀强压下自己被淫毒勾起的欲望,待回到门中就立刻托人要了一瓶冰骨化清丹,以防万一。 前些日子他一直平心静气,残存的淫毒也就蛰伏下来,傅胤舟虽也想过找人问问要如何彻底消除这个淫毒,可又怕对方问起关于中毒一事,便只好将此事暂压不提,没曾想竟被门中另两位弟子结亲一事诱发出来。 此刻淫毒褪去,傅胤舟的心却是乱了,之后几日在试剑阁里与其他师兄习剑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连白霜剑被林师兄屈指一弹,落在了地上发出微铮时也不曾反应过来,直到林师兄的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才惊觉自己竟是败了。 比剑点到即止,林师兄收回本命剑,朝他拱手行了个礼道:“承让。” 一旁的师兄们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反倒是难得来试剑阁视察的疏狂峰长老极为不满,挥手让林师兄退下后走到傅胤舟面前,毫不留情的训斥了傅胤舟这位一向得他赞赏的弟子。 傅胤舟自是一一应了,可看他那恍惚的神情,长老的话他怕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待到长老拂袖离开,几名师兄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起他怎么在比剑时如此松懈,居然连剑都没握住,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在傅胤舟身上的。 傅胤舟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从地上捡回白霜剑就走到试剑阁一角对着练剑用的人偶练习起来。 其他师兄见状还想再问,可屋外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这疏狂峰向来肃静,此刻却如凡界集市那般喧闹起来,众弟子好奇的走了出去,只见天际掠过数道霞光,数十名女修或御器或御兽在天上飞过,伴随着悠扬的奏乐之声和幽雅的灵草香气。 女修们不过途径此地,身影很快消失,弟子们却还不肯回去,问起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般热闹。 傅胤舟福至心灵:“我前几日在飞鸿峰那儿听说斜花峰一位柳师姐要和飞鸿峰的周师兄结成道侣,莫不是此事?” 众人恍然,又盯着天上的霞光看了一会儿,直到香气渐褪,霞光散去,他们才收回了视线回到试剑阁里。可人是回去了,心却还在外面,几位弟子装模作样的用剑比划了两下,便忍不住道:“你说咱们什么时候也能有道侣啊?” 傅胤舟离得近,不小心就听到了他的问题,他脚下一个踉跄,忙稳住了身体,手里的剑也慢了下来,竖起耳朵偷听起那几名弟子的对话。 只听另一人道:“咱们剑修要什么道侣?刚入师门那会儿峰主不是说了嘛,一切以剑为本,你的剑就是你的道侣。” 前面开口的弟子嗔道:“剑是剑,道侣是道侣,这二者可不能相提并论。再说了,谁规定剑修就不能有道侣的?” 此时,又有一名师兄趁着练剑的功夫,脚下挪转腾移到他们旁边,插话道:“师弟说的是,也就咱们极天峰对道侣一事不重视了,其他门派好多人都有道侣,我记得合欢宗有一名长老前后换了五位道侣,男女不忌。” 他这话吓到了另外几人,他们也顾不上练剑了,凑过来小声道:“五位?这么多?” 那师兄也曾外出参加过两次修真大典,知道的自然比其他人多一些,见几名师弟好奇心旺盛,他也不装了,手腕一翻将剑收了起来,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把自己知道的听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杂谈都说了出来。 几名师弟目瞪口呆,特别当这位师兄是说起那位合欢宗长老的风流逸事时,更是面红耳赤,却还是压不住好奇继续听。 “合欢宗长老的事只是个例,通常的宗门之人对道侣还是十分谨慎的。尤其是我们剑修,以专注集中见长,一旦认定了要与谁结为道侣,那轻易是不会改变的。”言至最后,那师兄如是道。 一圈弟子静默片刻,又是起了话头的师弟长叹一口气:“话说回来,我什么时候能有道侣啊?” 师兄不耐烦的拿剑鞘敲了下他的闹到,怒其不争:“你若真想要道侣,就先好好练剑提升境界,再出去多多历练,不然你总待在极天门里能遇到什么有缘之人?还有就是,真有喜欢的就去追,该表明心意就表明心意,别畏畏缩缩的没个剑修样!” 师弟被敲了一下也不敢反抗,委委屈屈的揉了揉脑袋上鼓起来的包,哀怨道:“师兄说的是,那师兄的道侣呢?” “……” 师兄冷哼一声,握着剑鞘的手超前一推,剑身受力出鞘,剑柄直指那名师弟,那师弟伸手握住剑柄,脸色顿时一白,颤颤道:“师兄,有话好说……” 可被他揭了老底的师兄根本不理,以鞘作剑便朝师弟攻来,嘴里还说什么我方才看你孤鸿贯日式还不熟练,我再教你几回。 师弟哀嚎一声,老老实实接下师兄满怀怒气的剑招。 而方才还围坐在一起的其他弟子顿如鸟兽散开,留出位置供二人比试,试剑阁在经过方才一番风波后再度回到往常的样子,可傅胤舟的心却被师兄的那番给占据了,那句“该表明心意就表明心意”在他脑子里盘旋,像是推开一扇门,放出了藏在里面的思绪。 是的,他喜欢苏冠容,这感觉其实该是陌生的,但又有种难以言说的熟悉,傅胤舟原以为自己会跟师兄那句玩笑话说的一样,把手中的剑当做道侣然后度此一生,可他往日不管再怎么练习剑术,再怎么精进修为都觉得心中有一处是空的。 越练习,便越空。 直到那一日在别院里见到苏冠容,他才突然明白自己心里空的那一片地方到底是什么。 是苏冠容。 他一直在找他,找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