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苏冠容半个多月后才得知了庄桓被关禁闭一事,原因是与同门弟子打架。 因是飞蝉峰的挂名弟子,而与他打架那人则是正式的入门弟子,他受的责罚远比对方要重,可他却死活不肯道歉认错。 而这事儿照理是传不到苏冠容这边的,毕竟他从不离开侍月峰,也没什么客人会来访此地告诉他这件事。 可就在庄桓离开后不久,苏冠容收拾房间时发现一枚落下的银制牌子,上面写着一串生辰八字,下书卿卿所赠吾儿思慕字样。 想来应当是庄桓母亲所赠,她一心送爱子庄桓拜入仙门时便已知晓此生已不能再见,便留下此物做个念想。 苏冠容低头看着那薄薄的一枚银牌,指尖在卿卿二字上驻留片刻,便将牌子收进袖中,等着庄桓哪日想起来时上来拿回这牌子。 可他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对方前来,于是在过了足足半个月后,他便下了决心离开侍月峰去找庄桓,将此物还给对方。 而这,是他入住侍月峰这三百年来第一次踏出这四时阵。 虽说界外阳光明媚,可苏冠容才走出四时阵结界,便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了满袖,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立刻从袖中芥子袋里取出一枚暖玉,触之便觉周身暖意上涌。 早知如此,他该选夏日再去送还这枚银牌的。 可人已经出来了,想来也惊动了那位设立此阵且此时正在极天峰里闭关之人,苏冠容无意来回折腾,他半个多月前被对方折腾的不轻,身上痕迹至今还没彻底消退,若是这么进进出出的惹他不快,恐怕他下个月也别想下床了。 思及此,苏冠容暂压下面对此等严寒时的退却之心,将身上的大氅拢了拢,继续朝山下走去。 与只有筑基期修为的庄桓不同,金丹期的苏冠容下山时步伐极轻,台阶上前几日堆起来的雪还未散,可他踩在上面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不多久,他便来到山下。 此时恰好从不远处走来数名女弟子,她们身着的是极天门弟子的常服,唯有左胸处纹着祥云纹,这正是长云峰弟子的标志。 长云峰与斜花峰两峰挨得极近,是极天门中大部分女修常驻的地方,她们两峰所学之术包容万象,尤以卜筮与炼毒最为擅长。若是修为到家,光凭人面相便可参破其命数天运,故而也有不少其他门派弟子、甚至是人间的世家贵族前来求卦。 苏冠容无意与她们碰面,便想往旁边避一避。他仗着自己存在感极低,便闪身进了亭子,果不其然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此时,数个女修叽叽喳喳的路过亭子,她们声音不高,但却让藏身亭中的苏冠容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听说了吗,那名被关在苍霞峰的弟子至今还没出来呢。” “我知道,他跟同门弟子打架,被关了半个月的紧闭。” “我听苍霞峰的弟子说,他被关在苍霞峰的冰牢反省,只要他认错就能出来,可他就是死犟着不肯道歉。” “啊?他修为如何,听说那冰牢连开光期的弟子都熬不住呢。” “若他真有开光期以上的修为也不会被关在冰牢里了,肯定得去炎牢了。” “说的也是。” “对了对了,那他为什么不肯认错啊,只是跟同门弟子打架而已,没必要把自己弄进苍霞峰吧。” “这事儿我好像听飞蝉峰的弟子说过来着……” “他们怎么说?” “……” “快说呀,别钓着我了。” “就是就是。” “我这也是听说的,好像是他跟同门弟子打架前一晚,在那个峰的那个人那边住了一晚。” “真的假的啊?在那儿住一晚就把心智都丢了?” “是啊,也不知那人有什么魅力,把好好的一个弟子弄成这副样子。” “唉……照这样下去,他恐怕是捱不过了。” 叹息的声音渐行渐远,待到一众女修背影消失在前方拐角,苏冠容才从亭子里出来。他将方才众人对话尽数收入耳中,因而猜出那位被罚之人正是庄桓,而他被罚的原因……想来是为了自己。 苏冠容在心底叹了口气,调转方向,往苍霞峰那儿去了。 …… 苍霞峰作为极天门内司刑罚的地方,自然是离其他二十二峰最远,处整个极天山脉最西边的位置。且去往那儿只有一条蜿蜒小道,路两侧都是陡峭的岩壁,谷底时不时还会吹来强风,教人稍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好在苏冠容对此熟门熟路,便是闭着眼睛也能走过去,因此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站在漆黑沉重的大门前,他屈指敲了敲,声音并不大,但这是传音木,即便是这种微小的敲击也能传到守门弟子那里。 不多久,便有弟子前来开门,是个面生的弟子,想来应当是刚入门不久。 只不过在苏冠容眼里,只要是在他未离开侍月峰这三百年里拜入极天门的弟子,大约都可归为入门不久这一类。 苍霞峰既主刑罚,峰内弟子便大多会选那些长相威武凶悍的,让人看一眼就心生惧怕之人。前来开门的弟子自然也不例外,他生的高大威武,肌肉虬结,光是往那儿一站就足有两个半的苏冠容那么大,好似一座小山。 “你是何人门下?属哪一峰?”这弟子声音也浑厚,中气十足。 苏冠容道:“我是来求见峰主的。” “峰主?”那弟子声音透出困惑,苍霞峰因其主管刑罚而在一众极天门弟子中算是一个相当避讳的地方,往日若是有人前来拜访,都会提前告知,再转达给他这样的弟子负责招待。 可此时对方来的突然不说,还指定要见峰主。那弟子心中顿时生出几分警觉,虽说极天门作为修真界第一大门派,极少会有邪魔外道能偷溜进来,但面前这人瞧着柔弱面生,指不定就是伪装。 他当即摸上腰间乌龙鞭,厉声道:“你既要见峰主,怎么连我们峰主姓甚名谁都不提一句,说,你到底是谁?” 苏冠容一时语噎,他就是不知道现在的苍霞峰峰主是谁才特意没提姓氏,不曾想竟被这弟子抓到了破绽。 而那弟子见他迟疑,心中立刻认定他绝非本门中人,抽出乌龙鞭指向苏冠容,同时另一只手将一枚玉简捏成两半,那正是苍霞峰的警戒符,一旦捏碎即代表有人入侵。 于此同时,极天峰上,郁棠溪正推门而出。 他这极天峰与侍月峰一样,并无他人居住,因而这赫赫有名的修真界第一人——极天门门主所居之处倒是惊人的简陋,只两间挨在一起的竹屋而已。 作为设立四时阵之人,他自然知晓来去阵内之人的身份,因此在发觉这回离开之人是苏冠容时,他先是难得惊奇了一下,而后便决定等他回来。 现在一个时辰过去了,四时阵内还是没有动静。 郁棠溪素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也没人规定过如他这般高高在上且生性清冷的人就该耐心十足,故而在没等到对方回来之后,他便决定自己主动去找人。 两人之间曾定下契约,主动权尽在郁棠溪手中,他催动体内灵力,很快便感应到对方位置正在苍霞峰那儿。他召出灵兽,是一只通体白色的巨大鸾鸟,随即踏上鸟背,朝苍霞峰飞去。 …… 苏冠容侧身,堪堪避开那名弟子的乌龙鞭,但他披着的大氅却被鞭尾扫中,撕下大块布料。他双眉微蹙,本就不擅长任何功法且身体虚弱的他就算修为比对面的弟子要高了一些,却仍旧不是他的对手。加上他没带武器,此时面对如此猛烈的进攻,只能左右闪避。 好不容易寻了个空,他往后跃了数尺,拉开二人距离,道:“你先别急着打我,等问过你们峰主再说。” 那弟子冷哼一声,又朝苏冠容逼近一步,乌龙鞭是他胳膊的延伸,加上他力大无穷,便是落空打到地上,也足以引起地面震动。“你这衣服虽是极天门的常服,却没有任何纹样,且又说不出峰主姓名,我怎么可能前去通报?倒是你,偷偷混进我们极天门有何目的?” 苏冠容连避数回,身后已是那条羊肠小道,他将身上破损的大氅脱下,朝那弟子扔了过去,遮蔽其视线。随后使出踏雪无痕的步法,轻盈的闪过对方高大的身躯,很快掠至对方身后,这才避免从岩壁上滑落下去的危险。 可那名弟子也身经百战,他一按乌龙鞭上暗键,鞭尾弹出一把利刃,将扑面而来的大氅切成两半,同时以鞭做支撑,健硕的身躯此时十分灵活的在空中画了个圆,双脚落地时已来到苏冠容面前。随后抬手,一掌便朝对方胸口打去。 他掌心泛着青紫,显然是带有剧毒的,苏冠容虽看到这一幕,却实在无力避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掌打在自己身上。 可那一掌终究是没落在他胸口,只听得那名弟子闷哼一声,依旧摆着伸出手的姿势便倒在了地上。 苏冠容朝他身后望去,只见在那不远处站着的,正是寻他身上契约而来的郁棠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