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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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那头得了信儿,一下乱作一团,卫扬兮同卫袭母亲险些便晕死过去。 卫袭他爹卫有庐如今当家,嘴上冷骂了几句卫袭,心内却也着急,一边抚慰妻妹,一边安排人手车马立时去做接应。 闹哄哄喜洋洋的半夜过去,余下半夜两家人都几乎睁着眼一宿未睡。 魏慎在马车上换过干净衣裳,喝了些匆忙带来的热汤水,丫鬟又给他擦头发,稍微舒服了些,却因着后怕紧扯着魏津衣裳没让他走。 “撒手。”魏津被他攥着腰间衣裳,坐也坐不正,干脆接手做了丫鬟的活,语气淡淡,“现在知道后怕了?” 他没留力气,魏慎被他粗暴的动作弄疼,不敢怒也不敢言,紧闭着眼,咳了几声,去推他:“哥,干了干了,不擦了……” 魏津冷哼,停了动作,扯开马车帘子,望外瞧了眼。 外头还能见着新庆河,黑沉沉的一片水,哗哗东流。 一处河岸边上坐有个人,抱着酒坛子正猛灌酒,而后又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将酒酹在了地上,嘴上像在大声说着什么。 魏慎不敢再看,马车也驶了过去。 车里头灯蜡正亮,烛火幽幽轻晃。魏津浓眉深目,眼睫又长,侧面瞧去,眼窝处打下了一片暗影,忽地直同魏慎双目相对,把魏慎惊得要哭出来,眼角直沁泪,颤声说:“哥、哥你别吓我……” “我吓你?”魏津声色冷冷,“是你吓我方对罢?你惊了我便也罢,你可想过姨娘禁不禁得你吓的?” “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也要同卫袭上赶着惹事?也是了,不管惹了什么祸事,姨娘也总罩着你的,你只管惹她伤心便是。” 魏慎被他这一顿教训惊住了,平日里再如何魏津也未这般凶过他,也未同他一下说过这么多话,可见他现下是如何着恼了。 这几日他看魏津面色都不甚好,心内暗猜他是因着事情多不高兴,便全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话。 魏慎现下刚经了生死,心内本就亟需宽慰的,哪知受了相反的待遇,怎不气恼委屈。他到底又不敢凶回去,只攥紧了被褥,憋着泪声音哑哑地解释:“又、又不是我们惹事,是那个、那个——” “我知道。”魏津自是知道他要说谁,可史家如今却是轻易不能招惹的,便引开话题去,“先歇会儿,别再说话。” 魏慎两眼泛红,瞪了他眼方将被子掩过头,又翻过身去。 魏津见他在被底下微微发颤,到底是忧着他,皱起眉头,问:“冷么?” 没听魏慎应他,便犹豫着拍了拍他肩,见他不住往里侧躲去,暂且便再不去碰他。 魏慎抹掉脸上的泪,埋在枕上抑着颤动,心内怨魏津好不会看人脸色,哭着便迷糊睡去了。 这也怪不得魏津。魏慎从小给他的印象便是弱不禁风,日日要看大夫,一身的药味,现下他只怕自己一个疏漏便让他丧了命去。 到底还是放不下心,等了会儿,将那被褥半扯下来,看过去,这方知晓这人刚是在哭,沾了满面的泪。 他心内暗叹,多看了魏慎几眼,手贴到他脚踝处摸了摸,僵僵地给他多添了层毯子。 回了卫府,魏慎被人声吵醒,魏津要抱他回屋,他心内还不舒服,又觉着他一个男的,给人这般抱着好生丢脸,便犟着不让,要自己走。 魏津不想同他多纠扯,费时耗力,便强硬将人抱走了。 还没待魏慎如何反抗,卫扬兮一见了他兄弟俩从马车上下来,忙忙上前哭抱了魏慎好一会儿,便惹得魏慎也落起泪来。接着又看大夫、灌姜汤、泡热澡,闹了快一个时辰。 卫扬兮怕他体虚要发热,守了他一夜。果不其然,后半夜这人就烧起来了。也幸得跟在她同魏慎身边的都惯了的,不至于忙乱,辛苦些也不当回事了。 魏津将人交给卫扬兮后便去同卫有庐一齐盘问起奴仆今夜之事,最后干脆也在卫家住下了。 翌日,卫袭底子好,休整了一夜便也调整过来了,早早来看魏慎。 他隐约记得魏慎跳下河来捞自己的事,感动得不成样,过魏慎这头见着他吃饭都要丫鬟喂,也不知是病成什么样了的,瘪嘴哭道:“好慎儿,你竟这般舍命救我!你放心,你尽管在我家住着,我家要什么都有!我养你一辈子!” 魏慎轻轻“哼”了声,病怏怏的,也不搭理他献的这半日殷勤,大热的天儿,喝过药也只埋进被子里,闷闷说:“你别来烦我。” 卫扬兮从外头进来,正预着收拾衣物回府,不想见了卫袭,火气直冒。她真也不知她哥哥是如何生出的这般儿子,拿起桌上玉麈上前狠狠抽了他几下,“你还敢过来!” 卫袭疼得连声求饶。 他今早见着大表哥就被迫同他过了几招,脖子被箍得现在还隐隐作痛,加上卫有庐也训了他许久,现下当真是觉得委屈。昨夜明明是史安彦那群人害他踩空落水的,哪儿就都是他的错了? “去去去,别碍着我们收拾东西。”卫扬兮烦他,直赶他走。 卫袭不肯,却不想见着魏津正往这屋里来。他大表哥人生得高,一皱眉气势就起来了。他不敢再多留,赶忙就跑走了。 “又跑这么快做什么!”卫扬兮高声骂道,扭身见了魏津跨步进来,也吓了一跳。 “姨娘,我来瞧瞧小弟。” 卫扬兮当初是同自己亲姐姐卫盼兮一齐嫁给魏道迟的,这魏津便是卫盼兮所出。虽说因着魏慎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她要疼他许多,但卫盼兮留下的一双儿女她也从未亏待。 魏津这些年跟着魏道迟做事后稳重不少,她看在眼里,不知多希望魏慎也好好学一学。都快十六的人了,还总同卫袭混在一起,以后能成什么事。 这般想着,应了魏津,叫他落坐,忙去拍魏慎挂在床榻外晃悠的腿,恨铁不成钢道:“你大哥来了,还不快起来说说话。” 魏慎早探出了头来,被卫扬兮一瞪一凶,委屈说:“我又怎么了?” 虽是如此,还是乖乖叫过人,坐起了身。 他穿过这头的初两年,见也没见过他所谓的爹爹和兄长,是三年前卫盼兮去世,魏津方从西州回了来为母亲守孝。 姨娘总让他跟着魏津,可魏津比他大上七岁,同他哪有什么话讲。大抵又见他总躲懒,身子也差,便不怎严拘着他。每回魏津去找卫珑,他便被打发去同卫袭玩儿。 这般久了,他也还是愿意跟着他哥躲一躲姨娘的训导。只是他俩一直并不十分亲厚的,想起昨晚,他心下便害怕这人在姨娘面前又要来训他,却不想人家只是问他吃药没有,好些没有,摆得一幅好兄长的模样。 魏慎被姨娘盯着,哪敢不应,诺诺点头,又听他说:“还记不记得昨夜救你那人?” “不,不记得了。”魏慎愣愣摇头。他是连那个人长相都没看清的,声音他倒有些印象,还挺好听。 “你别指望他记得。”卫扬兮直叹气,又忙朝了魏津道,“昨夜也没来得及细问,现下可还有法子能寻到他么?我们家定要重谢他一番的。” “倒也不用再找,”魏津顿了顿,“昨夜是遇着了二皇子。爹过几日正要去拜访,小弟跟着去道个谢便可。” 卫扬兮怔了好一会儿,反复多问了几遍,又惊又喜:“这可好,自家人,自家人!” 自知晓了此事,卫扬兮嘴上的笑便没下来过,一路上都在念叨。魏慎哪里想到是那人救了他同卫袭性命,心里别扭,不住驳她:“现下还不是一家人呢。” 皇帝要病死了,不还需等上三年么?那姓陈的也要守孝才是。在卫扬兮面前,他没敢将话说全。 魏家有一女儿,是魏津的亲妹妹,比魏慎只大上一岁,名魏潇。因着魏道迟早年做陈阴禾武课老师的缘故,两人幼时见过几面,陈阴禾方十四五岁便求了皇帝指婚。 自这姓陈的回来,满城都是他的传闻。魏慎自然没少听别人提起他,还有人说皇帝要封他做太子呢。这般看来,魏潇以后便是做国母的,魏家身价因此而水涨船高,魏道迟前不久便刚升了官。 魏慎来的这么些年,同魏潇被养在一处,自是亲近,因而他对那姓陈的便多少有些敌视。 只见了魏潇长相就来求亲么?真是好肤浅的人!更何况,那时魏潇也不过才十一二岁! 在他眼里,魏潇同那些个只会女红女德的女孩子很不一样,哪有人配得上她的。 他姨娘一落了轿就说要找魏潇好好将那二皇子救他之事说道说道,魏慎如何也没拦住,只幸得魏潇去了训练场上,留了信说明日方回来。 - 魏慎在家将养了三四日,学堂也不用上,高兴得很。在姨娘面前巴巴就说难受,装模作样翻一翻书,背后便偷着躲着消遣。 卫扬兮哪里不知道他的,全因这些时日魏道迟忙于朝事,常不在家,她便也能纵一纵他。 五月初十这日,也不知是什么稀罕日子,魏道迟竟得了空,吩咐卫姨娘备好谢礼,要领着魏慎、卫袭过陈阴禾那头。 来之前,魏道迟训了魏慎好些时候,叫他少说话,少动作,全听他安排,态度也要恭敬些。魏慎听惯了这些话,已很有敷衍的经验了,哪想魏道迟忽地又瞪了虎目,说他生得同个女人一样,丢魏家的脸。 魏道迟这人最不喜男孩生得白净,魏慎每见回他都要因此受些责骂。不是说他晒太阳晒得少了,同死人一样白,就是说他生得矮小。 姨娘护他,每听到都会同魏道迟大吵一架。 魏家是贫农出身,魏道迟近三十岁才成的亲,最早是借着卫家的家财起家的。他人生得高壮威武,却颇有些妻管严,魏慎在卫扬兮的羽翼下很得了些庇护。 魏慎从没真把魏道迟当父亲,他说的话,便也不怎在乎,常自己在心中朝他翻个白眼也就罢了。 五月的日头正辣,又因刚过端午,街上雄黄同烧艾的残味仍未消散。 魏慎一路坐轿子都闻得鼻子发痒,越近了陈阴禾宅子,这节气之感倒越淡了下来,舒服不少。 那人早早派了人于门前接客,魏慎跟着魏道迟,没敢多看多走。 只是初踏进那府邸,映目的翠竹如何也令人忽视不去。日光好像晒不进这头来,阴凉静爽的,风一吹,满鼻便都是竹叶的清香。 他脚步正轻松,却觉衣裳被狠狠扯了一下,不由侧头瞪了眼卫袭,小声道:“做什么!” “有、有蛇,慎儿,有蛇!”卫袭语无伦次,步子都有些迈不动。他不过是悄悄抬眼望了望四周,就见着前方有株竹树上绕了条青蛇,跟着竹树一晃一晃,似不怕人,直勾勾盯着他们。 这本也没什么,却不想再细看,别株竹树上好似都缠有小蛇。抹眼再看,又好似没有,再看,又觉四处都有掩在林间的蛇身蛇尾,吓得他战战去扯魏慎。 “哪有?”魏慎顺着卫袭眼神看去,什么也没看出来,同他嘀咕,“你少来吓我。” 卫袭还待要指给他细看,前头魏道迟已反手拍了魏慎脑袋一掌,叫他俩少说话。 魏慎捂着半边脑袋,眼泪都出来了,气得大力踩了卫袭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