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巫山韶雨在线阅读 - 剧情/正儿八经交代下人设

剧情/正儿八经交代下人设

    楚陵偏南,今年入夏后不知天公出了哪门子差错,帝都暴雨绵延,一月不止,直将巍巍宫城笼进了驱不散的水雾里,浑浊污水没过了门槛。

    “无量仙尊保佑,雨快快停,莫要再倒寒了……”

    “秀琪儿,你做什么?”

    粉衣绿腰的小宫女正合手喃喃,闻声一惊,回头怯怯地喊:“茗姐姐……”

    背后的女子大步上来,不轻不重地拍了她的后颈。“满宫的人都忙得团团转,你却在这里偷懒,姑姑本就着急坏了,让她瞧见,当心剥你的皮!”

    秀琪怕得捂住脑袋。“我没有,没有偷懒,我想为殿下求一求,让他的病快好些……”

    她一指阴沉沉雾蒙蒙的夜空,小声地说:“茗姐姐,是不是等雨一停,冷气退了,殿下就会早些好了?我求老天爷停一停,不要下雨了,好不好?”

    “……太医不是说过了么,殿下体虚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碰上了今夏反水,动辄得躺上半个月。”秀茗抿了抿嘴,尽力掩饰低落之情。“姑姑守着殿下呢,你去看看哪能帮上忙,才是正事。”

    在她们背后,东宫已亮了彻夜的灯火。

    当朝皇帝只有一子二女,长子郁尧出生即被立为太子,偏偏因母妃难产,自小体弱,几乎不曾踏出深宫,每逢换季就要闹那么一闹,不过十来岁就换走了几批伺候的宫人。满朝文武态度难测,但差不多已经认定了一件事。太子是活不了多久的。

    今夜太子又染了风寒,老太医折腾到深夜方才落了空,轻手轻脚合上层层叠叠的丝帘,向掌事嬷嬷示意。

    嬷嬷忧心忡忡。“还是静养么?”

    老太医点头,将药箱交给侍童,悄声叮嘱她:“殿下这般,可不能再被围着了,这半月你点两个人留下来,其他的都散出去,等殿下修养有起色,能见风了,再回来伺候。”

    嬷嬷连忙应是。太医缓步出门,正与一人碰上面,来人持一把竹骨伞,笼着半湿的披风,一袭乌青沉沉簇拥,衬得脸似霜雪般苍白。他望过来,人不自觉便去看他的眼睛,眸底像一泓霜冻的秋湖。

    他见了老太医,微微躬身,未语先咳:“徐……徐太医,烦您费心。”

    “原是太傅。”

    “先生,这样冷的雨,您怎么也来了。”嬷嬷更加忧心了,这位和殿下可都是不能碰的金贵人,经不起风吹雨打,摸一摸就要碎的。

    “殿下正是病重,既为师者,自然要探望,”太傅轻轻咳嗽两声,说:“我能进去么?”

    “您自是可以的,”老太医拱一拱手。“老朽听闻初春殿下病发,也是太傅处理情况,稳住了病势,若有您陪着,老朽也可放心了。”老太医话到感慨处,还握着他的手,不住地拍了拍。

    太傅垂下眼,莹莹灯火间,长睫如敛翼的黑蝶。“略懂一些山野草药罢了。”

    雨愈发大,残月也没进了堆墨似的云,满宫明光一盏盏灭下去,宫人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前庭,刚刚还纷乱的热气消散殆尽。

    太傅悄声走近床帐,周遭烛火全黯然,只他手上一盏微微地颤着光晕,他勾起一边织金床幔,小心地挑开。

    身娇体弱的太子正端坐在里面,巴掌大的脸还浮着不自然的白,眉眼冷淡地看过来。“你来迟了。”

    小太子生得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眼,当着这股冷冽的视线,太傅竟弯了弯眼睛,仿佛春融雪水,清冷凛然的神情直接崩塌于无形。

    “我若来早一刻钟,老徐怕是要使唤死我。”

    “我们总不和老徐通气,他劳心劳肺跑过来给你看脉,都要气坏了。”

    梅曲韶将烛盏安在床柱上,夸张地甩了甩手,还摊开来送到少年眼前。“你看看老徐那糙手下了多大劲,给我捏的,哎呀……”

    郁尧瞧了一眼,不由得皱起眉,那双手白得有些病态,指尖泛着点薄薄的红,有些不堪折的脆弱,这么两刻钟过去,手背上硬是红了一小片。

    “太医碍着你我身份,不好疾言厉色,捏这两下泄愤,已经不错了。”他嘴上说着,却把那双手罩进手里,他一晚上都躺在设了热龙的软被里,手心滚烫,妥帖而暖和地裹着。

    凉的,却又很柔软,乖顺地攥在手里。

    ……像握着冷玉一样,郁尧无端地想。

    太傅舒适地眯着眼,也不觉得储君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不轻不重地抱怨几句,转又说起正事。

    “老徐这次给开了半个月的空闲,内庭的宫人都撤走了,你借着机会习武,有风雷作掩,雨若小了,我便在屋内给你讲课。”

    郁尧点头应好。

    紧接着,所谓病重在床的太子一抹脸上的浮粉,翻身下床,俯身从床底抽开暗格,拎出一把玄黑的长剑来,利器闪出铮铮冷意,是真真切切一把能杀人的好剑,提在他手中竟轻若无物。

    郁尧向青年拱手。“先生,请。”

    太傅就笑。

    他们这般瞒天过海,已有四年之久。

    四年前殿试结束,满朝议论纷纷,这一届点中的状元郎无家世也无师长,受祖辈荫蔽的子弟生里,他突兀像误入深谭的浮萍,连根尖都碰不到谭底幽暗的淤泥。偏生了惊绝的才情,叫这青年书卷作兵戈逐鹿夺魁,红袍白马游长街,一步步踏进朝堂里,身姿清越如竹。

    状元郎从来抢手,旁人却怜悯他身陷囹圄。

    如今这世道哪有什么去处,阴谋诡计横行无忌,良善之人不得安身。皇帝势弱,授权于左相,世人知皇城有国相而不知宫中有天子,另有内阁,将军,太师隐隐对峙,一列里七八人各怀鬼胎六九者左右逢源,这偌大一场浑水,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他立在浊流前,背后像缠上冷腻诡谲的蟒,一道道目光晦暗不明,从他脊梁慢吞吞地滑上来。

    但皇帝窝在光华摄人的龙椅里,深刻皱纹堆叠一处,那双沧桑凌厉的眼定定看了他半晌,最终挥了挥手。

    “卿大才,为我儿讲学罢。”

    “谢陛下。”

    于是入了东宫。

    他还记得走进东宫的那天。早在进京备考的日子里他就听闻那些不算隐秘的旧事,太子出生当晚,亲王举兵掀起叛乱,皇帝连夜镇压途中不慎中了一箭,消息传到后宫,正在生产的妃子竟昏厥过去,加上宫人失手起了火,闹出很大动静。太子侥幸活下来,却从此不再见光,把他点到这里,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永不录用。

    也是个雾蒙蒙的雨天,铜门缝隙生了湿润的青苔,已经许久没有人推开这扇门了,随行的宫女都要把为难写在脸上,他只是一步踏进去,握着伞的手腕上,古旧铃铛轻轻地摇晃。

    然后……然后……

    他不再想。

    郁尧在雨中练剑,剑势扫过周身,迎合风声呼啸,平日里东宫混着太多双眼睛,太子珍惜来之不易的清净,每日练剑三个时辰,梅曲韶在廊下看着,披风掩得严严实实,他安静地旁观,许久后忽然扬声:“左手抬高。”

    郁尧照做。

    “目光与剑尖朝向一致……不要分神,肩背挺直……”

    半个时辰后,梅曲韶忽然眉头紧蹙,踩着水跑下来,伸手按住郁尧的右肩。“不能使力,这里要记得放松!”

    太子晃掉额头淌落的雨水,再次点头,梅曲韶退了两步,没有回到避雨的廊道,只撑了把伞,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演习。雨愈发的大,不站得这样近,几乎看不清郁尧身法的走向,他现在练习的是新剑谱,最忌讳养成错习。

    雷声大作。

    郁尧眼神一凝,察觉背后呼吸声一滞,下意识回身,抬剑点在梅曲韶的衣襟上,水流汇聚在这一点,不断滴进早已浸透的雪白中衣里,露出更胜几分白皙的修长脖颈,水珠滚进深陷其中的漂亮线条,蜿蜒隐没下去。郁尧不自觉停了呼吸,连剑也忘了收回去。

    梅曲韶点头:“练得不错了,今天就到这里?”

    郁尧回神,忙收了剑,这才意识到刚刚梅曲韶一直站在雨里,即使打了伞,整个人也快浸得透了。

    “你疯了!身体这样差还走出来,不要命吗!”他忙推着人往房里去,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的披风罩在他头顶,但太子自己也滴着水,作用实在不大。

    梅曲韶啊了一声,反倒满怀兴致。“那样又能喊老徐过来了,他也骂不了我!”

    “你……”郁尧气急。

    “好啦好啦,我下次不出来就是了。”梅曲韶为避雨,低头蹭在郁尧身边,冰雕雪砌的脸就贴在他肩头,笑意清浅。“过会我还要借你的床,你可不要气我。”

    太子甩手就走,不知道是不是气急败坏。

    房中生了数个火盆,将香炉烘烤得愈发滚烫,甫一进门,暖融融的热气就扑面而来,梅曲韶不自觉打了冷颤,将披风和外袍一一除下,感觉自己的手几乎没了知觉。

    郁尧找了找,只捧来徐太医留下辅药饮用的热汤,看着他半湿的里衣和往手心呼气的动作,又垂了垂眼睛。

    他总是不太留意自己,因为未入宫前的梅曲韶是不会这样的。原先他体质康健,几夜几夜地熬着也经受得住,只是近几年才渐渐磋磨得虚弱起来。

    是因为郁尧。

    是因为跟着郁尧才变成这样。

    梅曲韶扭头,见小太子兀自捧着汤碗发愣,忍不住去逗。他伸手贴在郁尧脸上,笑道:“怎么这样难过,不是我伤的吧?”

    是因为我才对。郁尧不说话,只蹭一蹭似寒冰雕琢的手。

    “把这个喝了。”郁尧递碗给他。

    “老徐贴心啊,放在炉上烘着,现在还是热的。”梅曲韶很矜持地低头去嗅闻。“……莲子百合,好东西,殿下你也尝尝。”

    郁尧也闻了闻,只觉得有些太甜了,也只有梅曲韶才消受得起。“你喝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