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军团长好大威风
周日的晚上,军团长的私用飞行器静悄地降速转弯,停在了一栋隐在葱茏树荫中的矮楼前。没有带随行军官,他独自一人从飞行器上走了下来,看了眼矮楼上层的某个房间,神色平淡地迈步走入了矮楼中。 两分钟后,军团长的脚步停在了一扇白漆门前,掏出一把老式电磁钥匙,轻缓地插入了锁孔中。门锁被无声打开,军团长放轻了动作,像在执行潜入任务一般安静,拉开迈入了门内。 这间房并不大,一进门便可一览全貌,客厅内没有人,而虚掩的卧室门处则隐约传来了人声。微光顺着门缝透出,晏南静了片刻,抬步走了过去。 走得越近,门缝中传出的声音便越是清晰。来到了门边,隔着一扇门板,熟悉的音色,带着绵软的、低暧的腔调,萦萦绕绕钻入了他耳中—— “你知道吗,”那个声音说,“‘子都’是地球远古时期一个有名的美男子之名。‘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 别有意味地顿了下,那个声音带着笑意道:“你父母为你起名子都,是因为知道你会好看到这种程度吗?” “……” 只听见了声音,眼前却出现了画面。 心脏骤然痉挛,想到那双宵色眼瞳里此刻正盛着其他人,他就有种临近窒息的麻痹感。 知道不该来,他的猜想毫无根据,但他还是来了。 前日的画面被深种进了他脑中,由此引发的想象像深渊般困住了他。不安到夜不成眠,白日也不在状态,集中力像出了问题,几分钟便会走神,思绪像是失了控的风筝,想要振作,却无法做到。 所以他出现在了这里,为了结束这没完没了的折磨,打算快刀斩乱麻。然而事与愿违,没能清扫掉无根据的猜想,他反而发掘了比想象更为荒诞的现实—— 那个令他昨夜无法安睡的人,连日来搅得他心神不宁的人,正在卧室这种私密的地方,跟他的副官暧语调情。 一个普通的名字,被加入了典故,变成了动人的情话。雪兰一向如此,喜欢这种事,也擅长这种事,引诱了一个又一个,生怕情债不够多似的。 即使确信对方没有认真,却无法置若罔闻。 他想问对方,“好看到这种程度”是什么程度,究竟有多好看,比其他人都好看?偌大的人类联邦,难道没人比子都更好看? 他想反驳那句话——‘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这明显荒谬,审美是很私人的事情,众人眼中的美丑不尽相同,不觉得子都好看就没长眼?得是怎样狂妄自大之徒才能说出这种无知之言。 滑稽、可笑。 “......” 他唯一的副官、值得信赖的子都,这么久了,没有跟他提过只言片语。如今天色已暗,子都却留在这里不走,说是服从命令实在勉强,更像是出于私心。 郎情妾意吗,少引人发笑了。 晏南抬起手,没有任何停顿,一把推开了虚掩的卧室门。 刹那间,房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雪兰双手后撑坐在床中,衬衣像是当做了睡衣,领口敞着,穿得随意,衣摆下是两条骨线秀美的长腿,向着床侧,搭在了他副官的腿上。 而他亲信的副官,正把着雪兰细白的脚腕,在给他穿袜子。 子都动作自然而悉心,像是已这样做过了数遍,而雪兰似乎也早已习惯,任由对方捏着他的腿脚动作,仿佛毫不在意。 甚至,还在调情。 他很低地笑了下,心脏有如火烧。 再好看的脸划烂了就不好看了,他缓缓拉了下手套,静静想着,明天把人丢去联邦最贫瘠的垃圾星,那里下贱的人多,恶狗也多,是个好地方。 恶念在心间弥漫,似黑水般侵蚀着理智,他脸上却不见端倪,平静得近似漠然。 推门的动作惊扰了一室静好,子都见到他后,第一反应是起身拉过被子,将雪兰赤裸的双腿盖了进去。静默了下,他面对着晏南站直了,立正背手道:“长官。” 目光在遮住雪兰的被面上扫过,晏南按着手套底边的皮料,听不出情绪道:“上校,你该走了。” “……” 从来听从上级命令的子都这回却没有立刻应声,静默片刻后,报告道:“长官,我有个请求。” 房间里安静得瘆人,军团长那双暗窅的铁灰色眼瞳缓缓上移,凝在了他脸上。长官的视线比身上的军服更为冰冷,子都心里一片静怔,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 向军团长坦言相告并作出请求的想法已经出现多日,自从决定跟雪兰在一起后便在准备,但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被对方撞破。 这种状况下提出请求的难度更胜平常,但命运已不打招呼地来到了转折点,此时只能面对,而不可逃避。余光中,雪兰正望着他,那份关心带给了他面对一切局面的勇气。 “长官,”他听见他对自己的上级道,“我想请您放了雪兰在乎的人,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 此话一出,一室寂静。雪兰失语了般凝视着他。 天空不知何时阴了下来,遮蔽了星环和残余的日光。在卧室令人发窒的灰暗中,晏南沉沉开口,“上校,为联邦肝脑涂地是军人的本分,服从上级命令是军人的义务,你是以什么立场做出的这份请求?是继续做光荣的联邦军人,还是放弃军籍做某一人的骑士,我希望你仔细想清楚。” 只过了片晌,他的副官便垂了眼,“长官,谢谢这段时间您对我的提拔和照拂,我很感激您,也会永远支持您,但恕我无法继续已副官身份辅佐您。辞呈我会今晚写好,明日电邮至您的终端,请您到时批准。” 视野里,雪兰正不错眼地注视着他,晏南心里愈发冰冷,淡声应了,“好,上校,我尊重你的选择。” “在那之前,你还是我的兵,”晏南目光带着令人无法违抗的压迫力,看着他命令道,“去客厅等我,我有话问雪兰。” 子都默了片刻,听命道:“是,长官。” 目送着子都离开房间,房门被他轻轻阖拢,雪兰坐在床中看向了晏南,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军团长好大威风。” 不等晏南回话,他便又软了语气,“晏南,你消消气。” 拉开被子下了床,他赤脚站在晏南面前,抬眸静视对方,游说道:“我会说服他,不会让他递交辞呈。他只是一时走了歪路,一个好的上级应该允许下属犯错,你能不能原谅他这一次的失言,再给他一次机会。” 晏南垂眼看着他,脸上表情淡极了,像是听见了他的话,又像是置若罔闻。寂静的几秒过后,他看着雪兰的眼睛,轻飘道:“你不觉得你求我的事太多了点吗?上次的债还没有偿,你又想添新债,这么贪得无厌,小心什么也得不到。” 晏南明显是生了气,说话比平时尖锐不少。雪兰静了静,别开眼不去看他的冷脸,口中示弱道:“我只是在跟你商量,你不是也想挽回他吗,我是说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晏南掐起了他的下巴尖,迫使他看回自己,“不要再联系他,我跟我副官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雪兰静着不动,任由他捏着下颌,乖软地望着他,轻声道:“好,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不要生气了。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你想好要我做什么了?” 对上这双摇人心魂的宵色眼眸,晏南几乎能想象到他是如何迷惑的子都。 先前看到的画面、听到的言辞仍在脑海中回荡不去,灼恨如野火般在身体中肆虐,这人却好似一切如常。 “......” 不要生气,他不该生气吗? 明知他会生气,却还是做了,三言两语、漫不经心地道个歉,他就该消气吗? 他已经做出了让步,眼前这人却仍不会好好待着,还要去勾引他的副官,引得对方叛离了他,再反过来做好人,在他面前好言相劝,兜转一圈仿佛都成了他错,他不原谅就是他小肚鸡肠——到底是谁任性无理? 被他当面撞破,却不见半点羞耻,还能若无其事地催问他这些事,急着要为弗瑞去死—— 真行,真厉害。 好啊,满足他算了。 怒意冰冷而盛烈,压抑不住地直往上顶,他手指缓缓下移,停在了脆弱的脖颈处。 雪兰没有躲闪,多情的眼眸深望着他,仿佛已能面对死亡。平宁不过一瞬,眼睫便颤了下,只一下,表情看着就像要哭了。 “好吧,”他轻轻说,“我死了以后你不许再生气了,我尸体随便你处置,但不要再追究其他人了。” 发冷的指尖停在他颈动脉处,晏南垂首靠近,贴近了他耳边,低语道:“兰兰,以退为进的手段用多了就不管用了。” “什么‘其他人’,‘宝贝’,‘子都’两个字不敢说了?”他几乎亲上雪兰的耳骨,“你觉得我会做什么,把他开除军籍,脸划烂,丢去偏远的垃圾星吗?” 久违的爱称如今唤来就只剩讽刺。静默了一段时间后,雪兰轻声问他道:“晏南,你怎么会想划烂他的脸啊?开除军籍、丢去垃圾星,这都算正常,但他长相怎么招惹你了?难道你生气不是因为他立场动摇,而是因为我吗?” 雪兰垂在身侧的手上抬,像藤蔓一般缠住了他的脖颈。“晏南,”对方用说悄悄话的语气在他耳边道,“怎么了,这么听不得我说他好看,你不会是在嫉妒吧?” “我嫉妒他什么?” 他手下用力,稍微掐了雪兰一下,很快便整个松开,将雪兰纠缠他的手臂向下拉,可对方却越发收紧手臂缠住了他。 “放开。”他沉声道。 他只是警告了句,还没下重手,转眼间对方又变了态度—— “我错了,我不该勾引他。我只逗他玩玩,故意演给你看,想看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谁知道他会当真,还帮我瞒着你,”雪兰垫脚贴上,在他耳畔低弱道,“晏南,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乖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 态度变化之快,像多云的天气一般时晴时雨,令人不知究竟要如何。 军团长身上冰冷的气息不知何时收敛而去,静默了一阵后,听不出情绪地再次沉声道:“放手。” “好的。” 雪兰低软应了声,这才松开手,向后退开一步站好了。摸了下重获自由的脖颈,他微微笑了,“希望没留下香水味,让艾琳娜多想就不好了。” “......” 军团长眉心蹙着,失控的怒气被对方变来变去的态度击散得七七八八,转化为了熟悉的头痛感。“我走了,”不愿再纠缠下去,他转身朝门边走,“回床上去,把衣服穿好再出来。” “好。”雪兰应了声,很快顺从地回到床上把自己盖了起来。 晏南来到门边,看了他一眼,确认他照做后,开门离开了房间。看见等候的子都,晏南冷淡道:“走了,上校,回军区。” “是,长官。” 子都跟在晏南身后离开客厅,抬手关门时,房间深处,雪兰恰好拉开卧室门,同他对上了视线。 雪兰目光中隐藏着担忧,抬起左手,指了下终端。 子都安抚地冲他笑了下,微微点头,回身走了。 - 在窗台上目送子都离开后,雪兰便返回沙发上坐下,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没有冒然发信,他静默等待事情结束后对方主动找他。 一直等到临近午夜,他没得到半点消息。又熬过一段时间,心中不安愈盛,他有些等不住了。将终端的IP进行了简略加密,给对方发了询问情况的简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依然得不到回信。 简讯石沉大海,而视讯也无人接听,雪兰心里清楚,会发生这种失联的情况,一定是进了信号屏蔽的区域,比如审查院,或军部的一些秘密机构。无论哪里,又或是什么原因,这种不打招呼的失联都会令人生出糟糕的联想。 次日清晨,一夜未眠的雪兰疲惫地昏睡过去,睡得不沉,一直在做噩梦,待至再次醒来,已是临近中午。他从沙发上坐起,撑着昏沉的大脑,抬起终端检查讯息—— 希望在几秒内落空,终端上什么也没有。 雪兰沉着脸在沙发上静坐着,一动不动,脑中却思想纷乱。他知道自己不该冒然行事,但如果什么都不做,也许便会不可挽回。 昏眩的大脑被各种疯狂主意占得满当,雪兰脸色越来越冷。 忽然间,大门被开启的细微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静怔起身,目光停在了门廊处。 在他密切的注视下,一位身高腿长的军士提着外卖走了进来,身上的军服比军官的常服考究精贵,不是子都,而是高高在上的军团长晏南。 “......” 不管对方是来做什么,雪兰都没打算再忍,事实上也没什么好忍。忍气吞声换来了什么,弗瑞还在审查院受罪,而子都仍是消失不见。 做乖巧的囚犯毫无用处,只会恶心到自己,倒不如来硬的。激怒了晏南又如何,昨天也没少激怒他,显然,对方拿他也没办法。 沉着脸走至了威名在外的军团长面前,雪兰抬手拽住了他领带,迎着他骤然冷下的目光,将他拉至了自己面前。 对方领带上镶嵌着宝石的金链领带夹被力道带得歪斜,雪兰视而不见,盯向那双深沉的铁灰色眼眸,翻脸质问道—— “你把子都弄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