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一命换一命
短暂的静默后,后座的机门被打开,雪兰向后退开,擦了把血,让出位置等对方下机。 一道高挑的身影披着夜色走了下来,晏南沉默看向雪兰,脸上没有表情,眉眼间却冷漠横生。他没有开口,在等雪兰开口表明目的。 “我有点夜盲,没看见前面有飞行器,撞了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听了一句话,晏南便好似失了耐心,眉心蹙起,表情顿时显得愈发冷肃。 像是看不出他的不耐,雪兰面带微笑地继续,“责任全在我这边,赔付我会联系保险公司。” 礼节性的话讲完,雪兰的假面消失淡去。带着跟晏南相似的冰冷,他上前一步靠近对方,由下而上地盯着那双灰沉的眼睛,听不出情绪地质问道—— “弗瑞的事,是你做的吗?” 这话该是会叫人惊慌的,但被一语道破恶行的晏南表情却看不出任何变化。他站在原地,不躲不避,垂眸看着雪兰,没有作声,像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见对方不认,雪兰进一步倾身靠近他耳侧,仰高下颌,放轻了声音道:“你不是在调查他吗,你都查出什么了?” 雪兰语气笃定,像是有切实的信息源。 “查不出来,就搞陷害啊?”雪兰手插回裤兜里向后退开了,讥讽道,“你可真厉害。” 晏南下颌线隐隐绷紧,像是再受不了他的胡言乱语,捉住他手腕将他扯离飞行器,带向了一旁的树林带。 拐到一棵树后,一直没有挣扎的雪兰突然用力抽手,而他也在同时间放开,顿时一个简单的动作便染上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夜色中,树梢下,晏南看着雪兰,面沉如水,“说是我做的,你有证据吗?” “那你有吗?”雪兰反讽了他一句,冷笑看着他,“我是没有,但我也没陷害你啊。接受不了自己家门不幸就看不得别人好,你心理怎么这么阴暗——” “我有。” 清风抚过树梢,枝叶沙沙作响。雪兰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晏南像雪兰之前那样身子前倾,垂首靠近了他耳侧,在他耳边字句清晰道:“我有证据,我父亲没有叛国,是你父亲、弗瑞,陷害了他。” 说完他退了回去,面色冷淡地看着雪兰。 雪兰眉心蹙起,跟他对视片刻,伸手道:“口说无凭,给我看。” 晏南睨了他一眼,寡淡的一眼,却似在嘲讽他不见棺材不落泪,在雪兰发紧的神色下抬起手腕点了两下,打开了一段视频,之后调转屏幕,放给雪兰看。 “没有任何指向,这一切根本没有原因……弗瑞,你忘了政治该如何运作了吗?……痛失家园的民众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替罪羊……不至于这么严重,换个局长就好了……只需要替我把众议院的位置留好……” 是失前星海底的那段视频,其中一人的影像被模糊,声音也经过了处理,辨认不出,但弗瑞的声音和身型雪兰一看便知。 视频播放完,晏南将光屏按灭了,目光掠向雪兰,似在无声地审判他。雪兰没有作声,心情格外复杂,他知道这视频是真的,因为被机器人扔进滚筒洗衣机的事只有弗瑞和管家知道。 这个视频令所有这一切都有了解释——仇恨是恒石,上面生不出爱情的花,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报复,没有其他。 到这一刻,雪兰才真正相信了艾琳娜的话,相信了这件事—— 晏南从来没喜欢过他,只有利用和厌恶。 “……” 低缓地进了口气,雪兰听不出情绪地问他道:“既然有证据了,怎么不提交审查院?撤销弗瑞的议员身份、让他坐牢你觉得不够?你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想他死是吧?” 晏南静静看着他,反问道:“我不该想他死吗?” 初夏的风本该清爽,可雪兰却只感到了寒冷。之前听艾琳娜说了那么多戳他心的话,他都撑住了,但晏南只是简单的一句反问,他便承受不来了。 他生出了难言的酸悲感,咽下哽意点头,点了一下又一下。晏南不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对弗瑞生出任何怜悯,因为他什么都不是,因为真的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因为我喜欢你。”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 “因为我更怕你会离开我。” 过去的记忆不打招呼地浮现而出,再迅速褪去色彩。 雪兰一开口声音便哑得像在哭,“这两年多,我对你够好吧,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除了一开始,也没有真正强迫过你,也许这些在你看来都只让你恶心,但我做那些事时都是真心的,你可以看不上,但从情理上说,你多少也亏欠我,我不求其他,只想用这些换弗瑞一条命。只要你答应,我就再不出现在你眼前。” 他别过脸,快速蹭了下眼睛,之后转回来继续道:“如果你不肯,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你和艾琳娜过得上安生日子。虽然我做不了太多,但纠缠不休的小事也足够将人逼疯,你不想这样吧?” “……”晏南眉心蹙了起来。 看见他的神色,雪兰越发觉得希望渺茫。他垂下眼,眼泪直坠而下,砸在了深暗的草丛中。 风冷星稀,这个夜晚静极了,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叫。 很久的沉默后,雪兰抬起了头,用那张带着血痕、挂满了眼泪的脸对着晏南,看着他的眼睛,给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提议—— “用我换他好吗?” “如果你哪天看到了我的死讯,就放了他,行不行?” “......” 晏南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回事? 先前没表现出任何一点轻生的想法,一转眼却又好似走投无路,说出了放弃生命的话。不久前还敢直接发疯似的撞上来,尖牙利齿地刺激他,可一转眼又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没说一个“求”字,却字字都在求他。 晏南眉心深锁,攥住了雪兰手腕,将人拽到了身前。掐起雪兰下巴尖,他紧视着雪兰,双瞳深处火光烈烈,“不行,你死了他照样得死。” 眼泪顺着雪兰的脸颊滑下,寻着他手指,滚落进了他指缝中,似炭火一般,烫得惊人。 “你在说谎,”雪兰用那双雾蒙的宵色眼瞳看着他,一边簌簌掉泪,一边好似看透了他一般笃定,“你会放了他,不然你之前就不会放了我。” 哭成这样,逻辑却清晰,指认着他的漏洞,“你要是真要绝对的公平,就不会把我从审查院放出来,我也得像你一样去坐牢,坐五年才够,不是吗?” “......”晏南掐紧了他的下颌,却也无言以对。 为什么要放过他,因为心软了?因为一丝不明不白的愧疚? 他说不出个究竟,只希望这人离他越远越好,别再来用各种方式折磨他的神经,可对方就是非要不断纠缠着他,说些令他无法置若罔闻的话。 “你放他出来,就算他发现我死了怀疑你,没了议员身份,他也报复不了你。除了死,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说,只要我能做,我都会做。” 掐在下颌的手被雪兰扯下,像是越发有了信心,他冷静地分析利弊,把死随意挂在口边,理性得像在解题。 字里行间都是为他着想的意思,看似没有任何进攻性,可实际上却是掐着他喉咙在威胁他。 晏南愈发勒紧了他的手腕,仿佛恨不得直接将其拧断了。层叠的军服下,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里面那颗心跳得一片混乱。 除了答应说留弗瑞一命,他似乎别无出路。可答应了,这人也不用死。那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别说翻案了,他的生活一定会被对方搅得天翻地覆。 “......” 怎么会被逼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 ...... 不知过去多久,晏南深重地出了口气,压着想杀人的焦躁,对雪兰道:“我回去想想,你能为我做什么。在那之前,你到我指定的地方住着,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