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坦荡

    医院很注重保护患者隐私，闵京与于畅打听不到闵湘的住院信息，又跟丢了怀瑛她们，进住院部乱转一通后，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先上楼来内科病房搜寻。

    身为家里人，闵京向来知道闵湘工作拼命，眼睁睁看着她工作几年来生生将肠胃搞虚弱了。

    “咚咚咚”三声叩门后，病房门口响起嘹亮的女声，“打扰一下，请问有人吗？”

    怀瑛寒着脸，绕过简为去开门。闵京这么快追来，她回头稍微细想就明白。

    闵京这个好猎手，拿她当鱼饵不要紧，视亲姐姐为猎物才是怀瑛所不能忍。

    血脉亲情倘若掺杂进尔虞我诈，家庭亲情姐妹情谊，慢慢都会变质。

    怀瑛含着怒拉开门，对来人冷笑了下，“小闵总，真有本事。三十六计算是被你吃透了。”

    “瑛姐，你别生气。闵京她只是太情急了。”

    闵湘赶过来拉住怀瑛手臂，替闵京说情，称呼里却又隐隐亲近怀瑛。怀瑛因为闵湘的分寸感而无话可说，退一步，与简为靠去窗边。

    她不肯再让步离开房间由那姐妹俩说话，闵湘很淡然坐回病床边，闵京只好妥协跟过去，轻声唤她：“姐，你是不是胃又难受了？”

    怀瑛冷冷瞥一眼闵京，关注回闵湘。

    闵湘反问闵京家里长辈。

    “奶奶、妈妈、爸爸都惦着你，姐，你养好身体跟我回家吧。”

    “我还有些积压的工作要完成。”

    闵湘想好了出院后的规划，而她的规划在闵京看来又是借口。闵京沉眉，隐隐表达不满，“姐，你很久没回家了……”

    “地铁设计项目即将收尾，忙完这阵子，我回去看他们。”

    闵湘这话听来很有距离感，将回家说成了完成工作任务一般。闵京心堵，她缓了缓，叹气，与姐姐并肩坐在病床边，“我今天来，不是想找你争执的。”

    “我承认，清明之后，我用了些手段调查祁连。为此，侵犯到怀瑛姐她们的隐私。我刚刚跟怀瑛姐过来也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姐，希望你理解。”

    “你应该向怀瑛姐道歉，向祁连道歉，而不是我。”

    可是我也一不留神查到了关于你的一些……比如说，狗仔所谓的荣耀与绯闻女友两度深夜约会，一次在步行街，一次在机场。

    更可笑的是，若不是狗仔偷拍，闵京她还不知道，她陪闵菲启程返校那晚，闵湘是去过机场的……

    直白来说，这件事是闵京找狗仔调查祁连后的唯一欣慰发现——她姐姐还是一心挂念她和小妹的姐姐。

    只是在调查祁连、跟踪怀瑛之后，倘若要面对被八卦诬陷的亲姐姐坦白这件事，闵京没有那个胆量。她起身，隐下这件事不说，向窗边那两位微微欠身郑重道歉。

    怀瑛扭头看窗外，甚至没给她一眼神。简为点了点头算作体谅的回应。

    相比于闵京，祁连找病房更加费心费时。她在问诊台求教无门，灵机一动，与操纵电梯的阿姨聊起天。

    她跑得气喘，急着问之前乘电梯的两个女士的去处，并罗列闵京的标志性特征：“穿粉红衬衫露锁骨，大波浪发一身玫瑰香。”

    她这么形容，全方位调动电梯阿姨的记忆细胞，当三位阿姨接连摇头之后，祁连等来第四座。

    第四座电梯的主管阿姨显然有印象，斩钉截铁对祁连回忆：“那个漂亮丫头我记得，和同伴俩上三楼了。”阿姨说着，替祁连按下电梯操纵面板上的三楼按钮。

    “谢谢您。”祁连惊喜道谢，乘电梯到楼层后，顶着内科病房的指示牌，即刻跑进走廊。她边走边怯怯向里张望，直到走近虚掩的一间房门前，听到熟悉的女声开嗓。

    是低弱轻柔的声音，来自于闵湘。她的声音俘获祁连的意志，轻柔而坚定挽留住祁连的心跳。

    听到闵湘的音色，祁连停滞不前，即刻，思绪陷落姐妹间愈发激烈的争执中去……

    病房里，闵湘坐在床边，她单薄的脊背不再挺拔，精致线条的肩或颈蜷起来，与人展示着柔弱无助同时，支撑起孤傲的决绝。“我知道你来的意图。小京，不用劝我了。”

    “姐？！”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言论从闵湘口中说出，闵京深深感到不可思议。她起身，又缓缓撑着闵湘身体两侧床边屈身蹲下来，仰望她，试图走近她内心，“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要固执己见呢？难道你不觉得，你和祁连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她哪里配得上你呀？”

    闵京直白脱口。此时，窗边当木头人的那两位各自内心触动。不得不说，闵京从家人的角度，难以接受祁连“高攀”闵湘，是人之常情。

    很像最初与祁连交情不深时候，多多少少轻视祁连能力的她们两个。此时回头想曾经以貌取人的自己，没法不感到惭愧。

    闵湘目光低垂，脱离与妹妹的对视，“这件事我不强求。我想说的是，祁连是个好苗子，她有她出色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也有被人低估的潜力。”

    闵京无奈，“我不想跟你讨论她。姐，我是想问你一句心里话，你、”房间里五个人，闵京抬眼皮，视线扫过自己管辖能力之外的那两位窗前石狮子，眼风投向傻站在床尾的于畅。

    于畅点点头，转身退出房间。而她迈出第一步时候，被人拉个踉跄又被掩住口鼻，“唔！”

    没等她抗议，祁连将她丢去一边。

    于畅缓过劲儿来，压低声音问祁连：“你怎么在这儿？！”

    祁连眼眶殷红，甩给于畅一眼刀。她的头发因为疯跑被风吹乱，整个人像是暴怒边缘的小狮子。

    于畅不敢声张，也不想惹恼这人，自觉主动捂住嘴巴，规规矩矩站在一边，侧身靠近祁连那边，偷听房间里的对话。

    闵京力所能及清出一块姐妹谈心的空地，此后，她仰望闵湘，放软嗓音：“姐，我求你了，忘了她吧。”

    闵湘不语，抬她手腕试图拉她站起身。

    闵京不依不饶，渐渐又情急：“我不懂……荣耀那么好都不入你眼的，你怎么会高看祁连呢？”

    闵湘垂眼看她，看了好半晌才开口：“父母向来对我们很宽和，从小培养我们姐妹三个自主能力。我们三个走了三条路，我进闵氏，你自己开公司，小妹学教育专业，包括之后，你坚持与于畅恋爱，父母是全然支持的。”

    “姐你想说什么？”闵京难以置信望着她，“难道你真想要和祁连走到一起吗？”

    闵湘摇头。

    闵京稍稍舒心，而怀瑛与简为揪紧了心。

    祁连捏紧拳头，摒息凝神听着。

    房间里外的他们都在等闵湘回应。

    她们听到她说：“我从未奢望过。只是希望看到她将来独当一面的那天。”

    于畅站在祁连身边，听到比低弱的女声更清晰的泪珠砸在地面又飞溅的“啪嗒”声，抬手搭在祁连肩膀，无声安慰她。

    听她这样说，闵京豁然开朗，眉开眼笑腾地站起来，执姐姐的手，“姐。既然是误会。我们回家，我们向小菲说清楚，她自然也不会生你气了。”

    闵湘将手收回，抬头追向闵京目光，定定道：“我从没说过我要图什么两个人的未来，”

    她的嗓音轻弱不乏坚定。“同时，也从未否认过我喜欢她。”

    随着她话音落地，闵京彻底傻眼。怀瑛望向闵湘，眉目舒展。简为暗自为祁连感到高兴。偷偷将这段录音保存，发给祁连。

    当消息发送，简为忽而意识到，祁连上一条来电提到她当时看到闵京来到医院楼下。简为不禁心疑：祁连跑去哪里了？

    简为揉揉怀瑛手指，示意她后，轻轻出去，在门口果然看到祁连。

    红着眼睛眼角湿润的祁连，以及不住抽纸巾手忙脚乱比划着的于畅。

    “小连……”简为张张口，不知道怎么劝说得好。

    “我听到了。她的心里话我都听到了。”祁连捻着纸巾擦眼泪之后，攥着纸巾抬头，“简为姐，我想到了最新的长期规划，请你替我转达给怀瑛姐——我要离开。真正离开家、离开亲朋好友的庇护。”

    “我要去开拓自己的事业，哪怕是一家很小的工作室，或者出品一部很不起眼的动画作品。再或者，做什么别的，只要祁连的名字和我这个人堂堂正正站起来。军师，你会支持我的吗？”

    简为虽说欣慰又心软，一时之间没有因为祁连的哀求而丧失理智。她拉住祁连，“小连，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创业不见得要离开，这里是你的家乡，你的人脉资源多积累在这里，你在这里创业便利得多……”

    祁连果决摇头，“我不要再一次成为你们的负担。”她捻住简为的手腕求她，“姐，我不想要做窝囊废被人瞧不起。”

    简为纠结皱眉。祁连伤自尊而委屈难过她曾经深有同感，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她们俩各自遇到彼此钟情的姑娘，可惜，她自卑于家世出身，而祁连，羞恼于自身能力。

    简为反手握着祁连手腕，稍稍收力之后，豁然松手。

    “那你答应我，不要断了联系。不要让闵湘久等。”

    祁连耷拉脑袋，嗓音发哽，“湘姐姐快要过三十岁生日了……她三十五岁之前，我回不来，请你转告她，不要挂念我了。”

    简为不知道祁连怀着什么样的心酸痛处说出这样让爱人彼此都不好受的话。简为只是目击者，她听着这些，心里都揪紧了泛疼。

    “小连……你想好去哪了么？”

    “我不会做傻事。不会断了联系，努力不让亲朋好友担心，也努力不让她久等。”祁连没有正面回应简为的问题，而她说完，转身跑开。

    于畅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看祁连判若两人当机立断，而她回过劲儿要追赶祁连问清楚　，简为将她拦下来。

    “刚刚闵湘提到一句话，或许你没听到。我多嘴转达，她说当初闵京与你，她家上下都支持。今天，易地而处　，希望你也体谅。祁连品行很好只是缺乏历练，她有这份心意，希望你劝劝闵京，哪怕不支持，也别寒闵湘的心。”

    于畅抿唇，偏头望了望走廊，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