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
江翊鸿有一条狗。不是字面意思上的狗,但也差不多。 他七岁那年在院门外捡到的。狗在门边蜷成一团,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上有斑驳的伤疤。 狗瑟瑟发抖,轻哼着在檐下躲雨。 身下的泥地已经被血染红,狗奄奄一息。 江翊鸿让小厮把狗搬进柴房,然后让人通知师叔过来救人。 师叔抚着胡须,按着狗的手腕,时不时弹动手指。然后开了好几张药方。对江翊鸿说,这一张是疗伤的,这一张是解毒的,这一张是调养的。 师叔说,养他费钱,你可想好了。 江翊鸿看着狗被湿发挡住的脸,说想好了。 狗醒了,看到江翊鸿的第一个反应是扑上去咬了他手腕一口。 江翊鸿眉头紧皱,任狗咬。手腕很快出血,但他没动。 狗尝到铁锈味,呆了一会儿,没有棍棒或者皮鞭打下来,于是他松开嘴。看了一眼江翊鸿,又看了手腕,伸出舌头,给江翊鸿舔伤口。 江翊鸿觉得又疼又痒,但他没阻止。用另外一只手端过来一碗黑乎乎的药。递到狗嘴边。 狗迟疑,不敢喝。 江翊鸿便自己喝了一口,药确实苦,他还是吞了下去。 狗终于把药喝完了。 江翊鸿问狗的名字,狗摇头。又问他从哪里来,狗依然摇头。 江翊鸿想了想,叫你苟苟吧。我救了你,等你伤好了,你替我卖命,在我这里苟且偷生。 狗点头,从此以后就替江翊鸿卖命为生。 狗过了很久才开口说话,但不多,说自己从一个关满了小孩子的地方跑出来,八岁全家人丧命后被送进去,暗无天日不知道过了多久,找机会跑出来。 江翊鸿点头,说以后帮你报仇。 江翊鸿求着师父教狗武功,两个人一起学了十年。 狗学功夫很卖力,天不亮就开始,练到太阳下山,日日如此,从不停止。 江翊鸿开始派狗出去办事儿。刚开始回来,狗会满身伤痕,躲在江翊鸿房间里修养几个月才能再次出门。渐渐的,狗带回来的伤痕越来越少。事儿越来越难,但他办得越来越轻松漂亮。 二十三岁那年,江翊鸿带着狗去江南,烟花三月,两人一起下了扬州。 扬州城外花溅马蹄,江翊鸿指着城门,对狗说,进去了,出来很难,不死不休。 狗点头,扯了扯缰绳,踢着马肚子跟着江翊鸿进了城。 进城头一天,江翊鸿一掷千金买了北街一套宅院。到晚上,带着狗去了江边画舫。 江翊鸿搂着花魁,春风得意。掏出一张银票,摸着花魁嫩白的胸脯塞了进去。花魁浑身软绵,银蛇一般的胳膊缠着江翊鸿的脖颈,喂他喝酒。 狗在他们身后,默不作声,影子一样。 花魁被江翊鸿揉捏得酸软,恨不能滩成水淌在江翊鸿身上。 花魁被灌醉了,媚态横生,去勾江翊鸿的脖子,要在他脸上印个唇印。 江翊鸿在红唇迎上的最后一刻,朝里面塞进了一颗红色的丸子。 花魁脸色变了,十指成爪朝着江翊鸿胸口插入。 可惜还没碰到衣襟,就被狗用剑鞘敲碎了两根腕骨。 江翊鸿最终从花魁嘴里问出了几个人名。然后,花魁的嘴再也出不了声,说不了话。成了一个双手残废的哑巴花魁。 从那天开始,扬州城出了好几件大案。乐善好施皇甫员外的宅子被人劫了,据说藏宝贝的暗室被洗劫一空。扬州城内最大的门派太初剑派的藏宝阁也没幸免于难。扬威镖局保的货也被偷空。醉仙楼掌柜的库房也没躲过这一劫。 衙门官差挨家挨户的搜,老百姓怨声载道。东西还是没能找回来。 北街宅子的暗室里,狗坐在地上挑挑拣拣,自己家的挑出来,没用的扔一边。江翊鸿把一群没用的金银珠宝当成飞镖对着墙练准头。 狗挑完了,总共13件自己家的东西。他看着这些物件,脑子里都是亲人的血沾染在上面的样子。 狗趴在江翊鸿膝头,眼睛红红,委屈得紧。 江翊鸿抚摸狗的头和背,亲昵又宠爱。他问狗,想怎么动手。 狗从前办了那么多事儿,怎么办能让人死的痛快,怎么办能让人生不如死,现在,他选择了后者。 皇甫员外病了,病得很重,嘴里进不得任何东西。吃了就吐,恨不得五脏六腑统统吐出来。吐了三个月,到最后活生生给饿死了,城里老百姓都说是老员外是中邪了。狗很满意。 太初剑派的掌门,太初剑北天杰四个儿子兄弟阋墙。老二杀了老大,老四把老三打成残废,最后两人当着北天杰的面决斗同归于尽。北天杰老来丧子,只剩一个残废,七窍生烟,魂归阎王。 扬威镖局叫人一把火烧了,醉仙楼的招牌也被拆了,秦淮画舫的几条船一天之内全被人凿沉。背后的老板坐不住了。从杭州城赶了过来。 江翊鸿和狗坐在地板上擦剑。长的短的,宽的窄的。直到擦得可以照清楚他们的脸。 狗终于有了动作。 他去烧水,提了七八桶热水放在隔间的浴房。然后脱了衣服,对江翊鸿说,做吧。 江翊鸿知道,狗害怕,狗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什么心思他一目了然。过几天去城外劫人,凶险重重,不管他们俩谁死了,另一个也活不下去。 江翊鸿牵着脱光了的狗,把他在浴桶里洗干净,一把抱起来扔到床上。 狗身子发抖却听话的躺着,这辈子最紧张的时候就是现在。他在江翊鸿身下颤抖,觉得自己快死了又活过来。任江翊鸿在他身上磋磨,只在最后一口咬上了江翊鸿的肩。 江翊鸿满意的看着自己在狗身上留下各种痕迹。他搂着狗,摸着他的头发,睡了这么多年最沉的一觉。 江翊鸿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他坐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剑都没了,人也没了。往常醒过来就跟在他身边的人不见了。 江翊鸿出门,不用打听就知道扬州城出了大事。 茶楼酒馆人人都在议论,说两天前城外那场凶残的虐杀。 武林里一呼百应的天一门,门主带着几十弟子赶赴扬州城的途中,被人截杀了。血流成河尸堆成山。门下弟子都是一剑封喉,唯有门主南宫阙被人割了九九八十一刀,放干了血。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摇摇晃晃。 没人知道是谁干的,只知道现场堆满了剑,长长短短,宽宽窄窄。每一把剑都沾着血,剑柄刻着名字。 狗再也没有回来。江翊鸿回了山上。师叔来看他,说养狗费钱,你当年可是想好了的。 江翊鸿埋头喝酒,第一次反驳了师叔,养狗不费钱,只要狗能回来就行。 他喝了两天酒,想起狗没日没夜的练武,想起他身上斑驳的伤口,想起那天在他身子下面忍不住的轻哼,那哼声比捡他回来那天还要让人心软。 江翊鸿又下山了,他要去找狗。 江湖没人知道狗的名字,他从扬州城开始一点一点打听,去天一门抓了好几个人,打听清楚那天狗是怎么杀人,受了多重的伤。最后一个苟延残喘装死活下来的人被他找到了,他说狗断了一只手,脸被割了一刀,身上的伤口也数不清,离开的时候浑身跟血洗过一样。 江翊鸿从扬州城一路往西,狗是从西边逃出来的。他要去西边找。 江翊鸿马不停蹄。 青城山脚有个罗家村,村子里来了一个残废,缺了一只手,脸上从左耳根到下嘴角有一道可怖的伤口。村子没人敢同他说话。残废每天住在一间茅草屋,上山打野味,摘果子,活得还算容易。时间久了,村子里的人发现他只是看起来吓人,性子却不坏。于是会偶尔给他米面,也用剩下的布头给他做几身衣服换洗。残废也会把自己抓到的野味分一分,终于在这个村子里扎了根。 江翊鸿找了两年,终于来到了青城山脚。青城山上终日云雾缭绕,山脚下的老百姓也活的闲云野鹤。 进了罗家村,江翊鸿在一座茅草屋前停下来。茅草屋外的横杆上搭着几件换洗衣服。他推门进去,房间摆设布置,和当初一样。墙上挂着一把缺了口的剑,剑柄上刻着一个苟。 屋里没人,江翊鸿走到床边坐下。他俯下身子吸了一口气,床上的味道没变。床边的墙上,刻着江翊鸿的名字,一层又一层,无数个名字刻上去,又被另外的笔画覆盖上。江翊鸿终于笑了。 残废在茅草屋前站着,他觉得不对劲,屋里有人,他转头就走。没走几步就被人抓住肩膀不能动弹。 江翊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来找我的狗,你看见了吗? 残废抖着身子流着眼泪不敢回头,怕吓到人。 江翊鸿把人转过来,仔细的从头到脚话打量透了,然后一把搂住,说,跟我回家。 狗再也没离开江翊鸿。江翊鸿给了狗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