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寡人好想你啊。
赵政以为他的妥协能得来结果的,结果得来的是轻飘飘的一句:赵先生不见了。 “他在你们韩国被囚禁,说不见就不见了,他是神仙还是鬼魂?”赵政的指节缓慢地敲着案台,带着几分慵懒的姿态和语调,“你们韩王承诺寡人的事,可没有做到啊,回去告诉你们的王,就说让他等着大秦铁骑踏平新郑的那天。” 殿中的使臣还意图开口:“赵先生的事,罪不在韩……” “滚。”赵政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却带着莫名的威压,韩国用先生要挟他,如今先生不在了,他都辩不出这些人言语中的真假,韩王没做到他的承诺,那大秦便拿下韩国。 使臣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大殿,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赵政是强压下那股怒意,才没有将人斩首。 “王翦将军,寡人命你再领两万精兵,前往攻韩。”小小一个韩国,哪里劳烦得到他秦国上将,如今这样的情况,赵政是真的怒了,是因为大秦遭到挑衅,还是因为王上的情人遭到迫害? 殿中的大臣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先开口,都道秦王政在芈漓夫人去世后喜欢上了男子,和赵扶苏是情深似海,既然情深似海,却不将人纳入后宫,是因为不想淹没赵扶苏的才华,还是本身就没那样喜欢呢? 秦王政如今的后宫空虚无一人,若是这个位置换任何一个人来坐,都会激起朝臣的不满,为大秦开枝散叶是身为王上的责任,可偏偏是赵政,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铲除权臣异党的赵政,他的手段足够无情,也因此没人敢置喙。 世人大多慕强,他们习惯性臣服于强者,赵政如此,赵扶苏也是如此。 “是,末将领命。”王翦如今还不算老,按着先生的说法来说,日后攻下其余五国,功劳最大的便是王家,只是不知如今早了近十年,王贲小将军蒙恬如今的年纪能不能担当这样的大任。 脾气秉性是自幼形成的,只是年轻难免气盛,而经验不足。 “王将军,方才的只是一时气话,韩国如此戏弄我大秦,还劳烦将军出马扬我大秦军威。”赵政冷静了一瞬又开口道,“待来日平定四海,王将军立下的将是不世之功。” 如今攻韩的功劳也让王家占去一份,这样的王家便真正称得上功高盖主。 “是,臣当不辱命。”王翦恭敬地低着头回道。 “攻韩是为平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流离失所,方才说的踏平新郑不过是戏言,因此,迫害百姓抢掠财物欺辱降将者按军法处置,劳烦王将军告知腾将军。”对于这件事,赵政永远不会放心,将军还好,兵卒们本身就没有读过书,大多是以耕作为生的平民,虽然大秦军法严苛,但以军功人头封爵赐官,有些人难免会因为这样杀红了眼,迷失自我。 赵政不想平定四海后,失去的是民心。 在朝臣都退下后,还有三个人留下了:昌平君、昌文君,还有就是王绾。 这方面的确是李斯识时务,即便不像赵高那样会投其所好,却也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而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惹人厌烦。 “王绾大人先说。”赵政揉了揉额角,尽量不往这几个人身上看去,神色晦暗不明,只掩藏着自己的情绪。 “韩王既已称臣,王上此番还要攻韩,是为了大秦的颜面还是出于私心呢?”王绾跪在地上,未曾看身居高位的君王,即便他害怕,但他还是要谏,“岂不知如此,世人将如何看待大秦?” 赵政闭了闭眼,眉头只突突地跳着,王绾是为了大秦,但赵政想要的更多,他是忠臣,但不能理解自己,赵政已经一再隐忍克制了,可他竟说攻韩是自己的私心? 赵政的一只手放在了案上,只这样轻轻地一拍,殿中的人便都跪了下来,所谓天子一怒? 总有一日,他会是的。 “王大人以为寡人存私心?”赵政的声音层层拔高,目光看向殿中跪着的那人,目光锐利带着几分审视,“寡人此番,是为了大秦的万世基业。” “王大人,寡人虽然年幼,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赵政又收敛了声音恢复了那股平淡的姿态,这朝上的群臣,每一位都比他年长,虽然他未听过,但也清楚他们私下里叫了自己多少次黄口小儿,赵政不在意,但他不希望他的年纪会成为这些人的偏见,有时候又觉得好笑,他们对自己的偏见和不满,也只有年纪了,“寡人所愿,从来都不是守好祖宗之地,而是平定中原。 韩国迟早灭亡,他称臣不过是饮鸩止渴,赵扶苏是死还是活,结果从来不会变。” “是,臣明白了。”王绾用袖袍去擦拭脸上渗出的冷汗,背脊伏得更低了些。 “王大人退下吧,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赵政告诉人,等到王绾退出大殿他才将视线转向二位楚国公子,其中一位还是大秦的丞相,“二位叔叔有什么话要说吗?” 按理来说,他们之间还是叔侄关系,而熊启曾在大秦为质,大秦给了他一个施展抱负的天地,按着先生的说法,他们最后还是选择了楚国,他们身为楚国公子,放不下大楚的亲人,更放不下大楚的子民。 他们为自己做了许多事,上一世是在即将攻楚的时候回归大楚的,不过是负隅顽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选择。 而这一世这样早便要走了吗?大楚即便国力日衰,也有百年根基,南平百越,北伐陈蔡,物产丰盈,地理优越,只是世家内斗加上张仪的游说导致楚齐决裂,种种原因,少了一种,大秦都不能平定六国。 天时地利人和,尽归秦,他为何还要在韩国再浪费上这样多的时间。 若他这样早放了二人归楚,大楚会有所改变吗?而且昌平君了解大秦的国力政策种种,若是熊启能得到重用,也不会来秦,如今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那颗拳拳的爱国之心罢了。 楚国内部世家争斗心不齐也没办法,不像大秦,设立郡县,权势集中在君主身上,所有的决策都在这朝堂之上决定,这样有利也有弊。 若是明君便是利,若是君主无能,便比分封还要亡的快,先生的故事便是个例子,他还活着吧? 没有给赵政悲伤的时间,他还得继续往下走。 “臣想辞官,王上胸怀四海,即便没有臣,也迟早能做到自己想要的。”熊启告诉人。 “你想回到楚地去?”赵政反问,上一世的熊启是偷偷回到楚国的,没有同先生说过,可这一次,或许如先生书说的吧,因为他的出现赵政的脾气秉性温和了许多,但也不乏雷霆手段,却能听得进旁人的话理解旁人的心情,熊启他们也敢同自己说这样的事了。 先生说,这样的赵政或许更适合为天子为君王,不会像他做的那样暴戾无情。 可这些改变是先生带给他的,他用他没有温度的一生带给了自己以温暖和爱,如今带给他这些的人不见了。 “臣是楚人。”熊启告诉他。 “你想回到楚地效忠楚王?”赵政又问。 “臣是楚人。”他又重复了一句,眼底是认真和执着。 理智告诉赵政,他要过河拆桥才是对他的大秦对他的理想负责,赵政却还是答应了人:“你们去吧,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 除了这个人其余的都不准带回去,赵政其实想废了人的双手和舌头,可先生应该希望他仁慈一些。 先生说:我这一生都在遭遇背叛,连我死后也不能幸免,但不能因为这些而否认了少数忠心你的人,有些的人把理想忠孝节义这些看得比性命还重,有些的人重情重义,并不是说所有人都是李斯赵高之流,只是这样的人或许更适合朝堂,所谓善不为官。 而有些的人可能不忠心你,他有自己追求的东西,也算不上什么背叛不背叛的,你不能强求,比如韩非。 “谢王上。”二人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离去,而私心里赵政希望他们不会辜负自己此刻的仁慈,而楚国再乱上一些,让他们毫无用武之地。 他又少了个丞相,该让谁来当呢?他本来想让先生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的,手握这样大的权势,唯有先生坐在那,赵政才永远都不会疑心。 可如今没了先生,该让李斯来吗?如今的李斯或许还不能胜任,此人本就趋利,赵政怕他攀升得太快,会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隗状?李斯? 如今王绾是无可置疑的,算了,先不想了,他去见个人吧,赵政起身伸了个腰,懒懒的姿态是不悲不喜。 给自己找点事做,朝中发生这样多的事,空缺出来的职位都要有人顶上去,本该在雍城举行的及冠礼推迟了,或许是赵政自己的私心,他答应了会回来参与这样重要的日子的,所谓亲人、爱人、知己,以所有的身份来参与。 · 转眼就秦王政八年了啊? 寒来暑往,赵政拎了两把剑需要找个人发泄一下,于是乎便找到了软禁在咸阳宫中的成蟜。 “来,同寡人打一场。”路边的荆桃花瓣落了一地,赵政却没有这样多的悲秋伤春的情绪,看着眼前不知不觉成长起来的王弟,是该说王族的亲情淡薄呢?还是说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不够多? 成蟜接过剑,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带上了一个无辜的笑来:“王兄,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为时尚早。”赵政的长剑出鞘,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凌厉的声响。 成蟜勾唇看着眼前人的模样,虽然面上不显却能感觉到他现在的心情如何,韩国马上就要归为秦土了,他不高兴吗? 可是看人不高兴他却高兴得紧。 长剑出鞘,只一声赐教,招招凌厉哪里是切磋比试,周遭的侍卫都捏了一把汗不敢看他们二人。 剑气划破长空,发出猎猎的声响,今日的赵政不想执王剑了。 “王兄的剑法乱了。”这种时候,成蟜也有闲心同人说话,“为了那赵公子,王兄一定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吧?” 赵政招招逼人,成蟜也只有招架之力,目光锐利地捕捉成蟜的神色,眼底闪过一丝快意:“为什么? 你对寡人有意见,大可以来寻寡人,赵扶苏又何曾惹到你了?” 他早该想到的,想到先生被困是因何人之故,竟还要王绾去查,他曾在韩国为官,又是大秦的公子,得到先生的消息然后递出去绝对是所有人中最方便的那个。 “因为,看你不舒服,我就很舒服啊。 让他出事一定会让你更痛吧?何况我看不惯他。”成蟜笑里带着几分刺眼,那个赵扶苏和赵政太像了,成蟜自知玩不过这个王兄,又为何不能对赵扶苏下死手,让人伤心难过便是他的快意了,“王兄,明明我才是父王的孩子,你这个从赵国逃回来不知道是谁所出的野种也能坐这样的位置吗?” 成蟜偏生挑了赵政的痛处戳,无论他是谁的血脉,成蟜是承认他的能力的,他也是子楚所出,他也是公子,凭什么他晚出生几年这王位便是由赵政坐了去? 而他便要步步退让隐忍还是要受人迫害出走他国? 为什么他们之间不能有一场公平的较量来决定这个位置由谁来坐?那是他以前的想法,可在他看到赵政做的桩桩件件后又不这样想了,他是比不上人的,满腔的不甘化作了嫉妒,看人不爽便是他的快意。 何况,王兄是他的王兄啊,怎么能够呢? 成蟜的剑被人打落,虎口被震的生疼,寒芒闪过眼前,冰冷的剑便抵上了他的脖颈:“王兄不杀了我?” “他可还活着?”赵政似乎浑然不觉成蟜说出的野种二字,他原先最在意的关乎他的出身和血脉之事在先生这件事上也变得不重要了起来。 “不知道。”成蟜将脖颈往前抵了抵,剑刃锋利很快渗出了血珠,他仰头看着这位兄长,他以为他们的距离很近的,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变得很远了,“我只是递了个消息而已,至于他的死活,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王兄这样在意他,天下和他不还是选择了天下? 呵,也是,感情终究虚无缥缈,谁能为了一个人真正放弃权势富贵呢?” 他过的这样的不舒服,又怎么能够让赵政过的舒服?何况他们俩站在一起的模样,可真是刺眼得很。 “寡人是秦王,天下人皆为我所用向我臣服。 一个赵扶苏而已,有什么不能舍的?”赵政收回了剑,如此关头杀了他,朝中势必又要掀起一场风波,秦王竟然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连自己的王弟都不放过。 他不怕史书后人的评说,他只是怕影响到他和先生谋划的大业,也只有这个了,只有这个作为他继续下去的动力。 赵政嗤笑了一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剑转身便走离开前嘱咐了侍卫一声:“看好他。” 这王弟,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吗?他倒是忘了问先生。 先生如今不在,所有的事便他一人承担吧,他担了这样久的担子,是该好好歇歇了,一瓣荆桃花落在了赵政的身上,一瞬间有几分晃神。 这世间万般花卉,那日他要到了先生手中那光秃秃的荆桃枝便满心欢喜,其实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荆桃,只唯独是先生的罢了。 先生却以为他喜欢荆桃,每年春来都会折上几支插到寝殿中,章台宫的书案上,他们原本是一个人,自己喜不喜欢荆桃他不清楚吗? 自己明明喜欢的是海棠,或许吧,或许是他的到来多少改变了自己的秉性,到底变成了两个人,先生以为自己变了,可喜欢荆桃这件事上却是因为先生变的。 赵政眉眼温柔了几分,像是想到了什么值得回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