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抵足而眠
日暮黄昏时分,赵政方才理完政务,去往芈漓的住处,夕阳将人的影子拉的斜长,芈漓身着裙钗,长发尽数盘起用银饰玉石点缀,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世人命皆不由己,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却也是苦。 生在贵族好歹衣食无忧,有些人便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生,有时候赵政反而挺羡慕这样的人的,被父母和命运安排着读过一生。 至少没有那样的孤寒,赵政不一样,他看着大秦在他勾画下一点点地变成理想中的模样,心中无限快意,更快意的是,有个人和他一起勾画这一切。 芈漓一双杏眼娇俏,蹲在地上拍着手去与赵钰逗趣,赵钰头上用红布条扎着两个小辫,脖颈间系着的是赵扶苏送他的平安锁。 “阿钰,来娘这里。”芈漓弯着眼,双臂张开就这样温柔地看着赵钰,这幅模样或许只有在儿女面前才有吧,若是赵钰能被这样的母亲教养长大,一定也是一位谦谦君子,温柔中不乏刚强。 赵钰咯咯地迈着他那双短腿蹒跚地朝人走去,笑嘻嘻的肉脸,其实也没那样丑,嘴巴张合喊着:“Mama~” 好不容易走到了离他娘近一点的地方,芈漓又像是刻意的一般往后走了几步。 如此往复几番,赵钰怎么也走不到他娘的面前,最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芈漓无奈过去将小孩抱在怀中哄他。 这样美好的场景,他曾经有过吗?赵政不清楚。 “这样舍不得,为什么不留下呢?” 赵政的声音打断了芈漓的诱哄声。 芈漓抱着赵钰转过身来看向赵政收敛了几分神色:“舍不得,才要离开,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就不怕来日你攻楚的时候,我抱着赵钰走上城墙威胁你退兵?” 芈漓将怀中的孩子交与赵政的手上:“我不想做这样卑鄙的母亲,更在他和大楚之间无法抉择。 更何况,留下我。 你的那位赵先生岂不是要吃醋? 别忘了,你我可有一个孩子,无论这个孩子怎么出生的,但到底,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夫人,我们还同过房。” “他会嫉妒?他对你的感情,我瞧着倒是微妙得很,这孩子更像是他生的一般,总是问起。”赵政与其信先生会嫉妒,不如信他明日会娶一房夫人。 “是挺微妙的。”芈漓故作沉思过后回答人,“你们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就想着往我这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与人私通了。” “往你这跑?”赵政的眉头微微拧起,叫了侍候在侧的乳娘来,“将孩子抱下去。” “今晚在我这用膳?”芈漓走向屋内,光线渐暗,宫婢来点了油灯,“我也觉得他对赵钰的感情奇怪得很,比你更像一个爹。 对我就好像旧相识似的,语调颇为熟稔,当然他是君子,自然恪守男女大防,你可别想歪了。” “你在楚国见过他吗?亦或者同他有一段情?”赵政忽然想起先生曾说过他游历诸国的事情。 “怎么可能?我若是见过他,哪里还轮得到我来联姻,我早就让人带我私奔了。”芈漓半开玩笑地回答道。 宫婢端来了两盏茶而后又退下, “私奔被抓,可是要被点天灯的。”赵政正色告诉人,偶然瞥见桌案角落里的八卦锁便弯腰去拾了握在手上把玩。 “前日,赵先生带着这八卦锁来,说是送给大公子的,别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玩这个会聪明些。 他才多大?你这先生倒是有趣。”芈漓忍俊不禁,按理来说,他们俩倒挺相配的,某些方面的相似称得上天生一对。 她有自己的责任在,即便有好感这二人她也不愿插足,她有自己的骄傲,若非这二点,却真想留下来。 赵政愣了愣,手指的八卦锁滚到了案角去,先生就这般喜欢小孩吗?有人天生喜欢小孩子? 没有长大的那种惹人怜爱?如今自己长大了便不得先生欢心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到底还是自己喜欢的人,总不能嫌弃他。 “他这样喜欢阿钰,我倒是放心了。 倒是你,你们之间如今是讲开了?”芈漓左右无聊便好奇他们之间的事,“你这是被拒绝了?” 赵政看人的模样有几分幸灾乐祸,只点了点头。 “我瞧着,他对你情深义重,只是有所顾虑罢了。 相比于你,他更不开窍,需要用计刺激过后才行。”芈漓本来跪坐着的姿势忽然变成了趺坐,“你叫我一声阿姊,我教教你?” “你有什么能够教寡人的?”赵政语调里有几分不屑跟着人的坐姿也随意了起来。 “岂不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枉你熟读兵法,有些的用在人身上,也是奏效的。”芈漓偏不喜欢被这些臭男人瞧不起。 “还请赐教。”赵政言语恭敬了几分。 “哎呦,芈漓夫人如今缠绵病榻,说不得话了。”芈漓觉得在这咸阳宫中,竟然比在楚宫中过的自在,私心里她是想赵政能够统一天下的,她很期待赵政和赵扶苏这两个开创的是怎样一个王朝。 这个私心并非是她将人当做丈夫,她来这秦国的心态就跟那些男人每日上朝练兵差不多,就当是来出使秦国谋了一份差事,若不是赵政过的也这样苦,或许还没有她的事呢。 只是由心地欣赏人。 于公她则是希望她大楚能得一英明君主,继屈子之遗志,完成复兴统一大业的,而不是一谈及大楚想到的便是楚地多美人。 芈漓一只手半撑着头,有几分柔弱的模样。 “你要什么?”赵政如今和人熟稔起来后倒是越来越亲近了,却不是那种亲近,说来可笑,芈漓于他而言,相较于那些宗亲的兄弟姊妹更像是兄弟姊妹。 “我要你的那张琴。”芈漓的病症说好就好,一点也不拖沓。 “一言为定。”赵政就当是忍痛割爱。 “谢过王上,作为报答,您今晚就在妾身这住下吧? 明日再同妾身偷溜出宫去玩?”芈漓盛情的邀请有那么几分意味不明。 这时候晚膳也上来了,赵政欲要发作却还是忍住了, 芈漓又道:“你且这么做,瞧他有何表现?再不如将要纳新夫人的消息透露与他?” 不得不说,这样的法子很妙,除非赵扶苏足够能忍,否则一试便知,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情。 赵政被人说的心动,反复斟酌之下还是拒绝了:“寡人若对他真心,便不该用这样的法子试探他,若有来日被先生发现,他定要气死,寡人到时候又哄他不及。” 芈漓愣了,她原以为赵政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是不会考虑这些的,但若是真的喜欢又怎么能不尊重不包容理解? 这样的喜欢在太平的时候尚且难得,何况发生在乱世的贵族间? 或许他们会遇到许多羁绊,但芈漓觉得,他们总会克服的。 “秦王,你会得偿所愿的。”芈漓脸上的笑意蕴着稍许的羡慕,这世上大部分人服从于欲望,而少部分人臣服于理想,她来秦国一趟,也不算白来,“赵钰,我就托付你们二位了。 我回大楚,不仅是因为我是楚国公主,更是因为,我在那有割舍不下的人。” 朋友、家人,乃至于那些自幼服侍她的仆从,都是她割舍不下的存在,她既想做一隐士,又管它世事时局如何,可终究羁绊太多,不能出世。 芈漓给人倒了一觥酒:“来,我敬你一杯。 敬未及弱冠便亲政的秦王,敬我儿子那不称职的父亲,敬赵先生未来的夫君。” 话又说回来,君王能够顾及家人的时间本就不多,何况赵政还这样年轻,这个孩子又不是他想要的,也怪不得他。 要不怎么说幼子受宠呢?只是年纪大了,更懂得怎么当父母了。 “敬大秦的明日,敬寡人和先生的共同理想。”赵政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这日他在芈漓处喝的半醉。 趁着月上柳梢、丹桂飘香清风拂面的夜晚里又爬上了先生的墙头,看见在廊下与自己对弈的先生觉得漂亮又勾人,那双明亮的桃花眼含情,看向赵政的时候像是带着钩子,勾得他魂都快没了:“先生。” 赵政讪讪地笑了:“我今日走于宫中,忽然觉今晚的月色甚美,特来找先生赏月。” 这个借口实在是不大有信服力,嬴政对人颇有几分无奈,赵政的忽然出现,他的心中真的没有一丝欣喜吗?微微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少年人,月光笼着纱,好似梦中,他与年轻时候的自己慢慢地重合又分离开来,只见人纵身一跃,至少这次没有摔倒,有些的伎俩用一次就够了。 赵政慢吞吞地走到嬴政面前坐下,这时候的嬴政才闻到一股铺面而来的酒气,忍不住蹙眉:“王上喝醉了?” “才没有。”赵政的回答带着小孩子般的几分任性。 “为什么喝这样多的酒?”嬴政又问他。 “先生不喜欢寡人?先生为什么不喜欢寡人?”赵政借着酒意开始了他的无理取闹。 有些的事情,嬴政对人无从答起,他喜欢自己那成了什么了? 可当他开始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或许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喝了酒吹风容易受凉,同朕去洗洗睡吧。” “寡人要和先生抵足而眠。”其实赵政是清醒的,嬴政也知道,但他非要借着酒劲耍无懒,嬴政也没办法。 “好,抵足而眠。”嬴政过去牵着人回屋,这条回廊不长,在月色下笼着轻风,那只交握着的手却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