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恶心
9 迟宇没有想到,第一次和庄清砚面对面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包间内灯光很亮,走廊的顶灯较为昏暗。他们就像两只迷瞪瞪闯入居住区的老鼠,偷摸在米缸翻滚,却因为动静太大,被警惕的屋主人逮个正着,用手电筒照得无处可藏。 “你们是?”人前谦谦君子的许舒,在此种情境下也无法维持淡然。迟宇看到,他调整角度把庄清砚完全挡住,脸色铁青,两只手都攥着拳头,青筋暴起,好像随时准备采取暴力措施。 “抱歉,许先生,我……是我我我的错,”服务生的声音颤得厉害,差点连话都说不清楚,“这……这位先生喝醉了,我……我怕他打扰您和庄先生,就跟过来了。” “怕他打扰?所以你站在这里和他一起听?”许舒气血上涌,一把拽过他的衣领。二人差不多高,体形也相似,可许舒从气势上显然远超他不少。 “我……我……”他支吾了半天也辩白不出个所以然,索性闭上眼,一副引颈受戮的可怜样。 迟宇惹了事,自然理亏,他扯扯衣摆,走也不是,逃跑也不可能,放肆的酒意已在这突发事件中完全挥发。 气氛焦灼好一会儿,作为事件焦点的庄清砚总算打算亲自处理一下了。他拍拍许舒的手臂,示意对方放开这位被吓傻的年轻人,又走上前,站在迟宇面前。他的上衣稍显凌乱,但没太多皱褶,大体看不出异常,然而刚才的遮掩时间不足以让他完全系紧腰带,他的胯部因此露出一大片皮肤。迟宇离得很近,能清楚地看到上面未消退的淡红压痕,一直延伸到起伏的臀——许舒到底用了多大的劲,才能把那儿揉得这么红啊…… “我认识你。”庄清砚对他无礼的视线毫不在意,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嗯?” “迟欣语和迟越的弟弟。”庄清砚侧过身,慢悠悠地把腰带扣上,说出了他姐和他二哥的名字。 迟宇闻言,莫名有些不快:我好歹是和你竞过标的对手,还抢了你几个采购渠道,怎么连名字也不配被记住? “原来是他,”许舒眉头紧皱,回忆一阵也想起来了,“叫迟什么来着?” 这个带着几许轻蔑语气的问句被迟小少爷认定为挑衅,一秒钟点燃了他的自尊心,他前迈一步,直面庄清砚:“看来,传言说你记性好,过目不忘真是夸大其词。依我看,不过如此!” “喂,你别……”服务生惊愕于他的冒进,试图补救却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 “哈哈,我是没想到,庄氏集团所谓的核心人物竟然有这种癖好,”迟小少爷历来天不怕地不怕,本来还对自己偷听行径有几分愧意,可一受刺激,便口不择言了,“还有啊,许公子的口味可真独特,什么都能吃下去?也不嫌脏?” “……”服务生心如死灰,可心中焦急倒消退不少,他的手也不抖了,办法也懒得想了——有这位先生在,他起码不会被另两位先生当成靶子。 “你很好奇?”不待许舒发作,庄清砚先开口问道。 迟宇比他高一些,很容易便可看到他的面部表情,但从他们对峙开始,这人的表情一直都没变过。他再怎么瞪眼也无法从他的眼神和面肌走向读出任何愤怒、羞耻或是仇恨之情。 “谁好奇了!我只是觉得……”见他完全不安常理出牌,迟宇莫名有了惧意,他的视线扫到身后的黑暗之处,在片状灯影的掩盖下,那里好像埋伏了一条黑蛇,只要庄清砚一声令下,就能把毒牙嵌进他的体内。 “觉得什么?”庄清砚向他逼近。 “还能是什么,”迟小少爷心跳越来越快,剧烈得让他有些难受,他咬咬牙,大吼道,“当然是……当然是觉得恶心!”对!恶心!这个人衣冠楚楚,长得也还行,可竟然喜欢男人,还在聚会期间淫荡地跑到包间和人乱搞——这不是恶心是什么?也不知他是上别人的那个还是被上的那个……不管哪一方,反正就是恶心! “这位迟家少爷,请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许舒本来今天心情不好,还遇上个这么扫兴的玩意儿,怒火顿时就烧起来了,挽起手袖就要挥拳。 但是迟宇恰好擅长格斗,在他拳头落下之前便截住了他的攻势:“喂,说不过就想打我?想得美!” 许舒不肯轻易放过他,又从另一个方向一拳打过,然而这次只从他的衣角擦过。迟宇怕自己跟踪庄清砚进酒吧,还和许家公子斗殴的事情被迟父迟母知道了借题念叨,故而没敢还手。一来二去,两人谁也没打着谁,谁也伤不着谁,僵持十多分钟,双方都觉得无趣又疲惫。 正当迟宇打算服个软,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时,不知何时消失的庄清砚和服务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他又敬又怕的大姐迟欣语。 9 “小宇,你不回家来这里耍什么酒疯!”迟欣语满脸愁容,她一走近便飞快把迟宇拉离许舒,还踮脚往自家弟弟头上敲了个爆栗。 “嗷!”迟宇捂头哀嚎,“姐,我没有耍酒疯!” “你说你太累了,想回家睡觉,就提前走了,结果呢?”迟欣语比他更头疼,“我还以为这段时间你变成熟了,没想到还像以前一样,爱耍脾气,分不清轻重——迟越没告诉你,这次竞标本来就只是给你练手的,结果不重要?” “他说了,可我又不是……” “还私下来找庄先生,来扰乱别人的聚会不说,还打人?我看你简直……迟宇,能不能再幼稚一点?”若非气到不行,迟欣语是不会直呼小弟名字的。 迟宇暗道不妙,他回忆起自己高中时,因为打了别人,被大姐和父亲联合绑去寺庙“静心修行”一个月的凄惨事件。 “哎,都二十多岁了还这样,”迟欣语把他揪到庄清砚和许舒面前,又“啪”地拍一下他的背,“快给庄先生和许先生道歉。” “凭什么!”他跑来偷听确实不对,但是是许舒先打他的,他只是正当防卫! “凭什么?”迟欣语简直要被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气出心脏病,“你说凭什么?枉我信任你,还说服爸爸多给你机会,你就是这样回报你姐姐我的?” “姐,我……我真的没有打他们,你怎么不信我而要相信两个外人?” “快道歉!”迟欣语把他的辩解归类于狡辩,大声呵斥道,“给你三秒钟,再不道歉,我们就解除姐弟关系好了,反正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姐,我没有不把你放在眼里……”迟宇委屈。 “三……” 听到倒计时的迟宇扭头看了眼庄清砚,他的眼神跟刚才一样平静无波,可只有他知道,这人的不动声色之下隐藏了多少置敌于死地的狠毒心思。 “二……” 庄清砚太可怕了,老爸怎么会拿这种歹毒恶人给他当教材! “一!” “对不起,我错了。”尽管迟小少爷百般不愿,可还是在姐姐的警告下,对着敌人庄清砚及许舒鞠了个躬。 “错在哪里?”迟欣语逼问道。 “不该跟踪庄先生,不该在庄先生门外偷听,不……不该说庄先生‘恶心’。”若不是这走廊很安静,估计没人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还有呢?”迟欣语指指许舒。 迟宇瞅着许舒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就不爽,他扯扯裤子,又憋不出话了——他嘴贱不假,但先动手的是对方。 “快点儿!司机还在外面等我们,你不想被爸爸知道今晚发生的事吧?”迟欣语不耐烦地催促。 “我压根儿没打他!”没有做错的事情谁要认啊! “哼,要不是我亲眼看到,可能就信了。”迟欣语显然坚信他在狡辩。 “没事,迟总,反正我也没受伤,”许舒挑挑眉,宽宏大量道,“时间也不早了,您带弟弟回家吧——这种小事,我和清砚都不会在意的,叫您来只是因为不知道您家具体地址,无法送他回去。” “喂,许舒!狗东西!”他在胡说什么啊? “迟宇你给我住嘴!抱歉许先生,家弟年纪小,脾气又大……”迟欣语被弟弟的丢脸行为臊得脸都红了,她费心尽力帮他策划生日聚会,送他生日礼物,结果竟得了这样的回报,还得她给潜在的合作对象赔不是。 “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庄清砚摇摇头,似是在宽慰她,“正好我还欠迟越一个人情,今天也就不追究了——今天会议没见迟越,麻烦替我跟他问声好。” “哎……我回家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的。”得到他的答复,迟欣语悬着的心放下不少,树敌可比交友容易太多,她见识过庄清砚操控舆论的手段,要是他真对小弟有恶意,那就不只是寻求私下解决,而是把小弟现在和以前惹过的乱子添油加醋捅到媒体,宣传得人尽皆知了。要是真的遇上这种情况,迟家的公关还不得脱一层皮。 “您和迟越是我在本市最欣赏的才俊,”庄清砚说起这种客气话也显得真诚满满,“以前我跟迟越是校友,也算老熟人了。未来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够共赢。” 真巧。迟欣语暗喜:“嗯嗯,实不相瞒,这正是我们迟氏也期盼的局面。如果您下周有空,你、我、小越可以开一个会商讨一下……当然,许先生如果看得起迟氏,也欢迎加入。” 许舒自然和庄清砚处于统一战线,见他有这个意向,便跟着点头同意。 谁也想不到,这场因醉酒引发的闹剧竟然以如此正经且正面的商谈结束。再次被排除在外的迟小少爷有些沮丧——明明惹事的是他,可他怎么又变成无足轻重的边缘人物了?杂七杂八想了一堆有的没的,他跟着其他几人走到路边的车旁,决定把今晚的一切都彻底遗忘。 “迟……迟宇?”有人在后头小声唤道。 迟宇转身,喊他名字的人竟是刚才那位透明人般的服务生。 “怎么?” “我想纠正你一件事。”他还是显得局促且腼腆,语气却坚定许多。 什么事?迟宇奇怪。 “庄先生有时候有点凶,但他人其实特别好,嗯……而且一点儿也不恶心……”说着说着,他的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 “跟我说这个干什么?”迟宇不理解。 服务生故作轻松地四处张望,却不小心和远处的庄清砚有了片刻对视,脸红得更厉害了。 “神经病。”迟宇最讨厌他这种性子软兮兮的人,私心认为这类人都很装。 “那您就当我神经病吧,”服务生后退几步,“欢迎下次光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