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院

    住院的这段日子，杨时闻每一天都不自在。一想到自己现在是在医院里，他便忍不住心跳加速，呼吸不畅。尽管他曾经最喜欢一个人待着，但却不敢在病房里独自一人，所以放任了顾衍父母和保姆无微不至的贴身照顾，慢慢地也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杨时闻每日几乎不开口说话，他本就话少寡言，也不知道和他们交流些什么。他对顾衍这个人很陌生，担心说多错多，平白惹顾衍父母伤心。老老实实地做一位倾听者，渐渐多些对顾衍父母的了解：顾衍妈妈名叫郑蕊琳，一生四爱，儿子、老公、帅哥、花钱，排名分先后；顾衍爸爸，顾泽安，是一个暴发户，他的字典里只有老婆和儿子。看得出来，顾衍父母是真的很爱自己的儿子。

    进入11月，修养半个多月的杨时闻，各方面检查均正常，可以出院了。办完所有手续，顾衍妈妈牵着他的手，离开医院。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杨时闻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他步伐轻松欢快，回归平凡的生活。

    微风轻拂，阳光温柔，感觉真好。

    在顾衍妈妈的带领下，杨时闻走向路边那辆写着B带个翅膀标志的车。他对汽车品牌了解不多，可看得出来面前这辆车一定不便宜。顾衍爸爸满面笑容地从驾驶位出来，走到另一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像过电影般，杨时闻的脑海中闪回很多车祸那天的片段。他眯起眸子，眉心蹙了蹙，愣在原地，没有上车。

    “怎么了，衍衍？”顾衍妈妈伸手要摸杨时闻的额头，被后者下意识偏头躲过。

    “没事。”杨时闻冷着声音，拉开后座车门上去，顾衍妈妈紧随其后。

    上车后，顾衍父母不停地与杨时闻聊天，和住院期间一般无二，声情并茂地讲述顾衍小时候的各种事情：他们在爷爷家见到，被别的小朋友画了大花脸、满身泥巴的他；由于吃了太多糖，他生了蛀牙，痛得被爷爷大半夜送去医院；大病初愈后，他回到家中埋头作曲，性格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的作品获奖，帅气地站在音乐厅礼堂接受听众雷鸣般的掌声……杨时闻安静地听着，望向窗外，心里想的却是这个时间面馆客人不多，他的亲生妈妈大概坐在收银台后面扒拉手机，计算着昨天的收益。

    面馆，名叫“幸福面馆”，是杨时闻爸妈一起经营的。爸爸，杨文泰，原先是位人民教师，教小学体育；妈妈，张方慧，是幸福面馆老板的女儿，也是帮工。有一年冬天晚上，杨文泰骑车回家，半路上车胎扎了，只好推着车往家走。忽然天空飘起了雪花，他又累又冷又饿，正巧瞧见前方有家面馆。他将自行车停在路边，走进这家面馆，点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张方慧看到这个形容憔悴、疲惫至极的男人，好心在他碗里多加了一个荷包蛋，从此二人相识、相知、相恋。后来，杨时闻外公因病去世，杨文泰辞职与妻子一起经营这家面馆。

    变故发生在杨时闻小学六年级，他的爸爸为救两个落水的小男孩不幸溺水身亡，从此面馆仅靠他的妈妈一人支撑。除上学以外的所有时间，杨时闻都留在面馆里陪伴妈妈，亲眼目睹了她有多辛苦。但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他，由于年龄小，不能使劲，可以帮忙的地方很少。最多在有客人时，帮忙上上菜、收拾碗筷之类；没有客人时，便在面馆里安静地坐着，写作业，或是画画。

    “衍衍，想什么呢？我们到家了。”顾衍妈妈用力握了握杨时闻的手。杨时闻发现顾衍的爸爸妈妈都喜欢握他的手，不仅如此，还喜欢抱着他。好像一撒开，宝贝儿子就会消失不见。这段时间，杨时闻已经渐渐适应了他们的亲昵，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重生前的杨时闻，在父亲去世前，从来没有被自己的父母亲密触碰过，他们永远都是那么忙，似乎有没有杨时闻并不太重要；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更加辛苦，杨时闻也变得越来越内向沉默，排斥着他人的靠近，更别提什么亲密触碰了。

    顾衍妈妈眼里的担心落入杨时闻的眼底，她用另一只手试探着去摸杨时闻的额头，这次他没再躲开。

    “是不是不舒服？”

    杨时闻摇了摇头，开门下车。

    顾衍妈妈牵着他走出车库，一个三层别墅豁然出现在杨时闻眼中。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全是别墅，统一的三层小楼、白色墙面、落地窗、复古外观。没有望到小区边界，估摸着小区占地面积挺大。

    开门进入别墅后，顾衍妈妈弯腰从门边的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一双是粉色蕾丝型的，她脱下脚上的平跟皮鞋，换上那双粉粉嫩嫩的拖鞋；一双是蓝色简约款的，放在杨时闻脚边。杨时闻换好鞋，依然被她牢牢牵着，往屋内楼梯的方向走，一直走到了三楼。

    顾衍妈妈打开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只见中间放置着一架白色钢琴，纯洁高贵，高端大气。墙边还立着电子琴、吉他等其他乐器。“衍衍，这是你的音乐室”，顾衍妈妈介绍道。

    杨时闻只在门口张望几眼，没有深入房间，与顾衍妈妈继续往前走。中间的房间里放置着很多电子设备，台式电脑、笔记本、投影仪、游戏手柄……投影屏幕覆盖了整整一面墙壁。“这是你的影音室”。

    最尽头的那个房间打开，顾衍妈妈笑盈盈地说：“衍衍，你的卧室到了”。杨时闻瞄了眼，不得不感慨世界的参差，顾衍的一个卧室，面积赶得上他从前的家了。

    顾衍妈妈回身指着对面三个房间：“这三个分别是两个客卧和淋浴室，方便你的朋友来家里使用。衍衍累了吗，要不要先去房间休息。午饭好了，妈妈来叫你。”

    她抱了抱身旁的杨时闻，轻拍两下他的后背，将其送回房间后就离开了。

    杨时闻关上门后，犹豫片刻，锁上了房门。他打算深入了解这个房间，更需要深入了解这个房间的主人。房间里的阳台很大，采光特别充足，几盆小花和绿植养的生机盎然。视线向里，宽大的床上卧着一个大型的金毛玩偶。床边的柜子上，立着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顾衍一家三口在Z大门口的合影。

    他拿起相框仔细端详，站在最中间环抱着妈妈、揽着爸爸的顾衍，清秀、白皙、帅气，那双跟妈妈一样好看的双眼皮大眼睛，因为开怀笑着，眼角放肆上扬。他不由得叹口气，心里很是抱歉，这个男生，本应拥有人生最青春最快乐最无悔的时光，却被自己夺走了。

    放下相框，他走到顾衍的书桌前面，留意到桌上只有一个插着几支笔的笔筒。后面的书架上，除了几个钢琴获奖证书，剩下的全是课本和辅导书，根本没有其他读物。很显然，房间的主人会弹钢琴，但不喜欢读书。

    杨时闻踱步来到衣柜前边，把三个双扇门衣柜依次打开。里面的衣服数量挺多，款式各样，普遍色彩艳丽。他对着装不感冒，向来是妈妈买什么穿什么，只匆匆撇了几眼便关上柜门。

    进到卫生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浴缸，旁边的墙上有一个音响。杨时闻对顾衍的这些享受丝毫不心动，他驻足在镜子前，认真观察起镜中这个身高至少180的大男生。曾经令他非常不满意的单眼皮丹凤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顾衍乌黑明亮的双眼皮大眼睛。

    他的眼睛可真是太漂亮了，杨时闻禁不住手指抚上镜子，描摹镜中的这双眼睛。

    “对不起！”

    “谢谢你！”

    他对镜中人低语。

    缄默地站了几分钟，杨时闻收回手，企图模仿床头柜上那张合影里顾衍的动作和表情。

    镜中人动作笨拙，笑容僵硬，完全没有顾衍的那份自由洒脱。他快步回到床头，拿着那张合影重新站在镜子前，一再练习，重复模仿顾衍的笑容。

    “笑得真难看。”

    他不由自主地垂下脑袋，皱起眉头，有些不敢正视面前的自己。　他明白，自己既模仿不来顾衍的笑容，更模仿不了顾衍这个人。他成为不了顾衍的替身，也不想成为顾衍的替身。既然老天给他这次重生的机会，便要好好把握，得为了顾衍和杨时闻两个人而好好活着。

    那怎样才叫好好活着呢？

    杨时闻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