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庄严宝相在线阅读 - 46-50 扰动

46-50 扰动

    第四十六章 幼稚

    渐渐昏暗的天色也没能遮住周谡的目光,在细密雨声里,卫天卜轻轻倒吸口气,不敢接话。

    见他发憷,周谡突然将他直直拦腰抱起,视线陡然上抬,吓得他一声惊呼,大叫:“啊!你干什么?”

    周谡在昏暗里似乎是微微笑着,也不回答,竟然接着把他往上抛,又接住,来回了几次,卫天卜不知所措又毫无办法,心想这人又开始发疯了。他很少有这般物理层面的失去控制,心脏直跳,看周谡还想抛,他一把抱住对方脖子,求饶说:“不要扔了!”

    他吓得半死,周谡却咯咯直笑,卫天卜搞不懂周小少爷在干嘛,伸腿想要下去,周谡又不肯放,抱小孩一样轻松举着他。

    这下真是欲哭无泪,他茫然发问:“你到底要干什么,是要吓死我吗?”

    周谡笑够了,一边往本宅走一边说:“不好玩吗?”

    卫天卜被抱着走,又羞又窘,很认真地挣扎说:“你要去哪里,放我下来!”

    周谡是个天生蛮力的怪物,这种分量的男人凭空挣扎也毫无影响,悠哉安慰他:“你好冷,去洗澡吧。”

    “这里不就能洗?我不要去本宅!”

    周谡停下来,抬头与他对视,确认道:“不去吗?那边有温泉。”

    卫天卜不想见周潇,摇头道:“不想去。”

    “真的?”

    “真的不要去。”

    “好吧。”周谡转头回身,继续抱着他。

    卫天卜不能理解这种举着自己走的趣味,与他商量:“放我下来吧,这样子算什么。”

    周谡根本不理会他,心情好得很,就算他再三说“放我下来”,也毫无反应。卫天卜觉得此刻自己简直是很孤立无助的小花小草,被花匠搬来搬去。

    把他搬到浴室,周谡快快乐乐“唰”地关上门,留他一个人满腹疑团地洗澡。

    洗好澡,他狐疑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筋是筋肉是肉,也没有哪里显得单薄,怎么会落入这种境地,原地想做几个伏地挺身,可惜地上雾蒙蒙全是水汽,不是很适合锻炼,还是干干净净走出来了。

    一出浴室,他就看见周谡裸着上半身坐在地上,大张旗鼓地把自己的长发四处乱甩,被子毯子都是水渍,像只晒翅膀毛的漂亮鹦鹉。

    漂亮鹦鹉张开双臂冲他发问:“抱抱吗?”

    一个人表现得似人非人又单纯可爱的话,就很容易让人心生怜爱。更何况卫天卜仅有的爱好就是鉴赏美丽,自然冒着热气挪动脚步过去。

    周谡就势坐着抱紧他,只够到他的腿,脸蛋贴在他新换的裤腿磨蹭,他低下头摸摸周谡濡湿的长发,劝他:“你也要去洗澡,你也好冷。”

    周谡闻言仰头看他,又咯咯笑起来,说:“你好笨呀。”说完还是进去洗澡了。

    卫天卜很呆滞地坐到了床边,双手撑住额头,深沉地思考刚刚到底算是怎么回事。想着想着,一股倦意终于包裹住他,带他陷入沉眠。

    朦胧里被轻巧的温暖盖住,他觉得应该醒过来,却因为太累,放纵了自己休息。

    再睁开眼时,头顶的玻璃窗已经是浓郁的墨蓝。

    静音室里没有开灯,周谡静悄悄地坐在地毯上倚着床沿,摆弄他的电子脑。

    看了一会儿努力认真的小朋友,卫天卜心中有一股奇妙的苦闷与忧愁,睡前奇奇怪怪的疑惑变得无关紧要,只有一点还心有惦念,开口问:“周谡,你还喜欢什么?”

    周谡在电子脑的幽光下回头,刚刚睡醒的卫天卜显得异常柔软,他很喜欢。周谡惬意把脸搁到床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觉得没什么真值得拿出来说。沉默里他握住卫天卜的手,总结道:“不告诉你。”

    卫天卜没想到他在这时候调皮,有些不满:“这有什么不能告诉……”

    周谡静静观赏卫天卜蜕变出的稚气,告诉他:“等你知道了你喜欢什么,我就告诉你。”

    天真与自我是被疼爱的人才拥有的特权,卫天卜不曾有过。

    第四十七章  成长

    两人这样情意绵绵,藏是藏不住的。周谡还不懂世理,卫天卜则新学了点脾气,再怎么强装无事,也没什么大用。他们那种言谈气氛,只要有旁人看了,心里都会发憷。

    夏幽琅在卫天卜的办公室里假装忙碌,实则一个劲地观察坐在办公椅上的周谡。周谡不像一般氏族那样讨人厌是很好,但夏幽琅细细衡量,周谡其实比刘凌丹还要顽劣不堪,只不过因不太讲话,常人看不出罢了。

    周谡坐在那里摸电子脑摸得聚精会神,哪里知道有人在对自己评头论足。等夏幽琅实在忍不住对他说:“周小少爷,你最近越来越闲了啊?”他才知道夏幽琅一直在办公室里。

    周谡手里电子脑操作得明明很忙碌,不懂自己闲在哪里,虚心请教:“我很闲吗?”

    这话配合他表情,听起来好像在生气,夏幽琅仗着与卫天卜是一家,才不担心,说:“还不闲吗?你最近几乎都在圣所吧?”

    “哦……”原来是说上班的事,周谡想了想,向她解释:“我给运输班做了新的设备,他们让我继续做。”

    他说得很轻巧,其实是整个支援军的人都哀求他不要浪费时间做人力车夫,好好替设备班与电子班做支援。刘中尉又不会去命令这位公子哥遵守平民的规矩,调动令都不用,任由他为了团体发光放热。

    夏幽琅听了这话,以为他是铁了心在运输班玩耍偷懒,痛心地劝说:“你总是这样子,老板会很累的。”

    这话确实是周谡的意料之外,他自认对卫天卜这个人研究透彻,无所不知,不会有他没做到功课的地方,赶忙问:“为什么呢?”

    夏幽琅不敢轻易断定周谡装傻还是真傻,小心谨慎地打量他表情。犹犹豫豫问:“你知道老板赚的是什么钱吧?”

    周谡很快答:“向导的治疗费。”

    夏幽琅再问:“你知道有几个向导可以做治疗吗?”

    周谡迟疑,摇了摇头。夏幽琅叹气道:“其实只有他一个。”

    周谡不敢相信,数到:“闻家的路知颖,王家的夏永兴,陈家的郭婉琴——”

    “不要报了,大氏族的向导都是半个家眷,难道是真的很需要治疗吗?你家的王文莺难道你没用过?”夏幽琅挥挥手制止他,不理解他的想法。

    周谡脖子一退,摇摇头说:“我不需要向导。”

    这倒把夏幽琅堵住,奇怪问:“什么?你说什么?老板也没有帮你精神疏导过?”

    周小少爷继续摇头,夏幽琅心里的天平摇摇摆摆,不晓得算谁占了谁的便宜,可怜周谡与卫天卜这样亲昵,这点好处也没得拿,不知该不该敬佩卫老板的迷魂汤灌得好,吞吞吐吐地可怜他:“哦……那……头不疼吗?”

    周谡自有一套方法,感官疼痛无伤大雅,回答:“没事。”这落到夏幽琅眼里又是假装坚强,对周谡的心态更加不似旁人了,带了一些慈爱,教导他:“老板忙这些,无非是为了多一点钱和权,你认真帮一帮他,他就多一点时间可以陪你。”

    这件事倒很有吸引力,周谡仔细品味了起来。半晌后点头说:“好的。”

    见他似乎开窍,夏幽琅心中宽慰。回味一番这两人的关系,觉得万分奥妙,大开眼界。不由试探:“老板是不能生小孩的,是男的,你知道的吧?”

    周谡被这显而易见的问题难倒,不知她要问什么。夏幽琅话一出口也笑了,自己确实想得太远,谁知道他们能亲昵到哪一天,挥手作罢。

    周小少爷得到了夏幽琅的点拨,有所长进。等卫天卜回到圣所,于大门口周谡就给他一个惊吓般的问题:“卫天卜,你缺钱吗?”

    卫天卜心里一慌,能让周谡都世俗起来,一定是局势有什么大变动,紧张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那边打过来了?”

    周谡不慌不忙抱住他,安慰道:“没有出事,不要害怕。”

    这阵子周谡动辄紧贴拥抱,让他过了个热得出奇的冬天,卫天卜甚至都有些习惯了,只求不要把自己举起来就行。此刻他也懒得挣扎,在周谡颈窝里问:“那你问这个干什么?”

    “想知道你缺不缺钱。”

    “这世上还有人不缺钱的吗?”卫天卜立马想起,抱着自己的二愣子可能不觉得缺钱,补充说:“除了你。”

    “你要是缺钱,我可以给你。”周谡在初春的微寒里抱着他讲钱,让卫老板有些神经错乱,以为自己马上要破产,才会让周谡着急忙慌来施舍他。

    “也不用这个样子,家里还有钱用。”卫天卜顺口敷衍他。

    这个“家”字跑出来,两人都心里一动,周谡如闻仙乐,一时陶醉在当场;卫天卜一身冷汗,想给自己两个耳光,赶紧抽身往办公室走。

    周谡恍恍惚惚跟在后面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卫天卜对他的奇形怪状本就很担心,还是得找个话题转移周谡的思考,“咳咳”两声说:“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到钱的事情。”

    周谡沉吟片刻,回神答:“你每天这么忙,不是缺钱吗?”

    思量周谡这是在以某种方式撒娇,卫天卜柔和地安抚他:“你要是一个人无聊,也可以出去多交朋友,也不用老是等着我。”

    “我不无聊。”周谡摇摇头拒绝,一点也不想把时间用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要是不缺钱,你为什么这么忙呢?”

    他们坐进了办公室的沙发里,周谡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照理来说,纠缠不清总是让人厌烦的。还好周谡是一位干干净净的美男子,心平气和地追问时,像一只优美且教养良好的长毛猎犬讨食,令卫老板不忍责怪。

    卫天卜想保持周谡的天真,不希望他因为自己去思考局势纠葛,找不重要的理由来搪塞:“做老板的人都是很忙的。”

    周谡抓住他的手腕,忽地语气森然:“你再这样骗我,我会生气的。”

    猎犬低吼起来,才让被美色迷惑的卫天卜有了危机感,膝盖反射性地想拖着小腿逃开,脑袋一时空洞:“我……”

    要说凶恶,周谡的表情并无多大变化。可那眼神直勾勾黑乌乌,不同于政客们的阴毒,也不是军官们的狠戾,是更为原始的捕捉与擒获。

    卫天卜在摄人的压力下僵直了几秒,周谡才放开了他,委屈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

    向导的身体里还残存着威压般的波纹回荡,怔怔呢喃:“我……我不去,谁去呢?”

    周谡已经变回乖巧动人的周谡,闹着卫天卜讲讲更多难处,好提供协助。

    他心神意乱,苦恼说:“你们就是爱拿着家里的钱胡闹,逍平就算了,你也这样事情就太复杂了。”

    周谡找到了方向,暗自把何逍平记在心里,问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我帮你?”

    卫天卜羞于启齿,犹豫很久才找到合适的回答:“小朋友就做小朋友的事,以后再帮我吧。”

    他的心事远比这复杂,周谡是他天上的宝贝,他不舍得周谡牵扯太多地上的事。

    宝贝自己可不甘愿,周谡恨恨决定,一定要找何逍平算账。

    第四十八章 春归

    何逍平不知道在伟大的革命根据地等待自己的是一名磨牙嚯嚯的哨兵,她大汗淋漓地劝好自己的父亲母亲,还要安慰与她一样天真活泼的妈妈,终于斗志昂扬地在天气渐暖时回到圣所。

    她穿了一身洋洋洒洒的花裙子,浑身洋溢着春天的活力,准备好在今年大干一场。刚推开卫天卜的办公室门,就迎面一尊冷面恶鬼杵在跟前,寒气吹得她透心凉。

    周谡在她心里本是个跟着卫天卜打转的呆头鹅,眼下摇身变为不近人情的玉面判官四处放冷气,她不明所以,挥苍蝇一样四处摆手,希望周谡收一收情绪,叫道:“周小少爷!不用这样子吧!谁惹你啦!”

    周谡当然并非故意情绪压制想伤害她,但一位美丽可爱的同龄氏族女孩子,卫天卜还尤其亲近,亲近到要比自己还贴心了,这就是不能容忍的了,他止不住要在心里发脾气。

    他自认是很特别的,容许不了有人比自己更特别。从前没有把这位路人甲看仔细,现在心里在意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观察起来,不知道在往电子脑里记些什么东西。

    他在这里耍少爷脾气,何逍平也是一位千金小姐,问不出是非,才懒得理他,转身想走。周谡立马一声:“不许走!”

    何逍平心有反骨,连老父亲都不当做阶级伙伴,何况这么一个交情不深的阶级敌人,不说还好,一说不让走,她立刻提起裙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哧溜一声大步逃跑。

    周谡大吃一惊,没见过有人敢与他比赛跑,吃惊之下忘了去追,愣了好几秒才冲出去,赶忙到门口发现何逍平才跑没几米,周谡更吃惊了,大跨几步走到她后面,疑惑地问:“你是在跑步吗?”

    何逍平惊闻周谡不知怎么就在自己身后,一副晃悠悠的模样追自己,简直像个索命的厉鬼,又气又怕,更加努力朝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叫:“救命呀!幽琅姐姐!”

    周谡大步走着与她评理:“你叫什么?我不生气了。”

    何逍平没有什么运动的天分,还没跑多久,已经有些气喘,绝望之际不知哪里窜出一只李鸣金,离弦的箭一般扑向周谡,大叫:“瘪三!你想干什么!”

    周谡接住她,往后退了两步,堪堪没有摔倒。接是接住了,却感到很辣手,不知道这么一团小玩意是要干什么,该把她放到哪去。

    何逍平见阶级小伙伴为了自己奋不顾身被抓住,大受感动,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你!你不要欺负鸣金!有什么冲我来!”说罢也冲向周谡,对其拳打脚踢。

    周谡吃了这么一顿软绵绵的按摩,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南区到底流行什么奇怪的文艺作品,索然无味地劝她:“你不要打了。”何逍平以为这是被自己的老拳震慑,更为努力地捶打。还是李鸣金耳聪目明,不抱期望地也劝她:“真的不要打了,你打不过他的。”

    何逍平定睛一看,周谡确实好端端的一丝损伤也无,顿时人生无趣,大哭起来。

    这样闹下来,就算夏幽琅不似李鸣金这般警醒,也被吵了出来。看这场景,先是训斥起了李鸣金:“怎么又不上课,在这里玩什么?”

    这可是冤枉了李鸣金,她虽然确实不爱上课,但对圣所的一草一木,都分外警惕,两位宝贝这样闹,她是不可能不进行管理的,撇嘴抗议:“谁玩了!我在驱赶外敌!”

    何逍平抽抽搭搭地替她说话:“对的呀,鸣金帮我呢。”

    夏幽琅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好声好气问她:“逍平,好久不见了,你和周小少爷怎么玩到一起去了,这是摔到哪里了?”见周谡还捏着李鸣金,又指挥道:“小少爷,让鸣金去上课吧,不要和她闹了。”

    何逍平感到安慰,如小孩吃亏找到父母,扑向夏幽琅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周谡得了建议,松开手指,李鸣金屁股着火一样溜出老远,在安全的距离回头打量,心里暗哼一声,要不是卫天卜对她动用武力一事啰嗦得很,今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何逍平哭着哭着也累了,心情都被哭爽利,对捡回一条命的周谡吆五喝六:“你这个讨厌鬼!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讨厌鬼!”

    周谡不觉得自己很讨厌,无所谓地说:“我才不讨厌。”

    “怎么了,你们在玩什么,闹得这么不开心。”夏幽琅听不下去,只求几分清净,努力调停这两位佛祖的关系。

    何逍平不好意思说被周谡跑得太快吓着了,嘟着嘴鼓起:“他很讨人厌。”

    知道何逍平是很娇嫩的,夏幽琅没抱多大指望,看向周谡。周谡想了想,冷静地总结:“她好像在跑步,跑着就哭了。”

    这下何逍平不干了,不乐意丢面子的事被知性美丽的幽琅姐姐听见,也来不及娇气了,直起身子抬起脖子,故作大方拿出了小姐派头,阻止他继续说:“也不是!哎呀!你们哨兵不懂的!幽琅姐姐,也没什么,你去忙吧!我来处理这个人。”

    请走了一头雾水的夏幽琅,何逍平坚强了起来,毕竟是要搞革命的,一定还会遇到更多的艰难困苦,不能遇到一个奇葩就退缩,打起精神说:“周谡,你说吧,要干嘛。”

    周谡看她态度变得风一样快,怀疑向导是真的精神很容易失常,叹口气若有所思想:可能是她太可怜了,卫天卜那种人,一定很可怜她。

    第四十九章 扰动

    卫天卜的两位宝贝在圣所中闹作一团,他则在外面独自繁忙。

    与诸多势力的进退,他操作得很难说机巧。天生是个活人,比不上真正的吸血鬼。凭借十几年的艰苦学习,得来郁郁沉闷死气,权当漂亮的华袍遮掩,帮他混进舞会。诸如周家有周家的场面要维持,董家有董家的名声来贩卖,大小氏族都有许多张嘴要吃饭,各有私心,活人进了斗兽场里难免要被咬几口。

    味同嚼蜡地与闻家的闻齐诚吃过午饭,卫天卜被那刚硬固执的凶狠草包堵了一肚子气,坐在车里感怀,果然只有周谡是出淤泥而不染,这样的讨人喜欢。

    最近刘凌丹被使唤得很忙,找了有几面之缘的吴怀山来护送他。吴怀山自从对夏幽琅一见钟情,就终日不得消停,梦里都是娶妻生子带小孩。见梦中情人的老板似有难处,便贴心问道:“卫老板,如果身体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了再去支援军?”

    卫天卜对他有点印象,普通人的情绪对向导而言无异于探囊取物,知道他正不带淫邪地讨好自己,好奇问:“怎么,你认识我?”

    “谁能不认识您呢!”吴怀山的溜须拍马很质朴,以粗笨中和了油腻,卫天卜有心逗他:“哦,大家都是怎么认识我的呢?”

    这下吴怀山的脑中就不得不淫邪起来,黝黑的脸颊浮起红晕,一时没正经话可接,总不好说向导的色情笑话。卫天卜心有所感,宽容大量,不与小鱼小虾计较。想起另一桩事要问,把自己的问题偷梁换柱替他解围:“是周谡和你讲的我,还是刘凌丹讲的?”

    吴怀山松一口气:“是班长讲的,他经常赞颂卫老板。”

    “赞颂”两个字逗乐了卫天卜,装作顺口一提:“也是,他一定比周谡多嘴。”

    吴怀山是不懂机锋的,一板一眼答:“是的,班长很多嘴。”

    卫老板故作姿态想套一些小宝贝的小道消息,眼见吴怀山一窍不通,只好维持着仅剩的矜持提点他:“哦,周谡呢?”

    这话在卫老板看来,已经无法叫体面,是有些失态。要不是吴怀山这样子笨拙,他哪里敢问出口。还好吴怀山不觉得,憨态可掬地回答他:“周小少爷不多嘴。”

    卫天卜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一个人能迟钝到这种程度。纠结许久,耳根泛红问:“他不提向导的事吗?”思来想去,也没有好意思把向导两个字换成自己。

    吴怀山对话语谈吐不甚敏锐,可卫老板神态怪异,遥遥望向窗外,冷漠中透着娇柔,庄严里带着羞怯,似有若无,微不可闻,他连连瞥眼过去,怀疑自己看错了。

    久久不见他回答,卫天卜几近恼怒,转头瞪去,吴怀山一眼平地惊雷,满目都是海棠春色,不敢再看,磕磕绊绊说:“周……周小少爷不爱聊天……”

    卫天卜缓缓回过头再看窗外,状似平淡道:“哦,也是。”

    两人陷入复杂的沉默,这沉默好像会咬人,卫天卜一到支援军广场,就急匆匆赶着下车了。吴怀山肚中空空,直觉感到大有乾坤,故事却连不起来,最终落到了向导不愧是天人之姿这一处结论。

    卫老板的仪态差点落到地上,后怕得紧。人在外面也不好去拍心口,长长久久深呼几口气,刹那就生出了新的恼火。和周谡一胡闹,他就得提心吊胆。这也就罢了,明明许多正事要做,自己还有心恼火纠缠,心浮气躁,不成体统,他都快要不认识自己。

    此刻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卫天卜咬住舌尖,吃痛定神,找刘中尉一干人等盘算正事去了。

    吴怀山再得令护送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刘中尉与宋少校一起送卫老板出来,大家其乐融融一团和气,卫老板坐进车里还挥着手连连道:“不送!不送!”随即轻轻关了车门。

    与趾高气昂的大氏族相比,卫天卜对白手起家的小氏族们更有好感。圣所的各种设备与安全一直都很依赖于支援军,为了将来考虑,就算与大氏族们一时融洽,各种关节他还是想自己打通握在手里。

    谈过正事的卫天卜就是威严肃穆的卫老板,吴怀山打量再三,怀疑自己先前也许是看错了,卫老板问的问题一定有他的深意。于是谨慎向卫老板报告自己苦苦回忆出的一点信息:“卫老板,周小少爷不爱聊天,喜欢玩鲸鱼。”

    威严肃穆的卫天卜仿佛一下被掀开了天灵盖,脸上火星直冒,眼前阵阵发黑,口气发虚:“什么?”

    吴怀山一本正经:“他和班长一样喜欢电子宠物,有一只小鲸鱼,经常拿来玩,还不许别人玩。”

    吴怀山越是正经,卫天卜就越是如坐针毡。每听一个“玩”字,心就被火烧一下。拿出此生定力,维持住场面镇定,干巴巴地“哈哈”两声。吴怀山又不是周潇,看不出情状,既然卫天卜笑着鼓励他,他就尽量多讲一点。

    “那只鲸鱼还会抛硬币,班长也想给他的狗弄一个,但是小少爷说外面没得卖。班长说那只鲸鱼还会讲话,不过我没听过。”

    “好的,好的,别说了,我知道了。”

    卫天卜忍不住打断了他,他生怕讲这些鸡毛蒜皮派不上用场,就去偷看卫天卜的脸色。可惜卫老板似乎公事繁忙累着,手撑着脑袋看风景,看不清表情。

    看来是累了,不想听闲话。

    吴怀山尽忠职守地闭嘴了。

    第五十章 认真

    卫天卜被送回圣所后,还在沉思与周谡的交往分寸。他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昏暗,在花园内来回走动,缓解内心的惘然忧思。

    吃饱饭想要吃点甜的消闲,是人性自古以来的贪婪弱点。大家都有贪心这一弱点,如若不肯面对自己的贪欲,不也是人性的另一重弱点——懦弱吗?故而卫天卜劝慰自己,勇敢面对,只要不耽误正事,闲暇时多一份玩乐,也未必有什么要紧。

    他看似尝尽人间百态,却连甜味也没尝过几回,哪晓得覆水难收这个道理。如今清水被滴进了糖浆,眼睁睁看着自己不复当初,身心哪里都沾了周谡两个字,陷入进退两难的困窘之中。最令他恐惧的,要数在如此困窘情境下,想起周谡,他依然只惦记着奶黄砂糖馅的好,不舍得戒掉。

    许多向导都还在吃苦,他却追求起了精致的甜味,此番罪恶更加深他的惆怅。

    他伤春悲秋没一会儿,周谡就出来打断了他。

    在办公室与何逍平吵架斗嘴的周谡早已探知到他,本想在何逍平面前装作懂事,见他迟迟不回去,还是难以忍耐地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吹夜风的卫天卜,恨不得抱起来原地转圈。

    卫天卜陷进这么一团热乎乎的柔情当中,事情忘了一大半,晕晕乎乎地怪他:“顽皮鬼,原来那只鲸你是拿来当宠物的。”

    周谡想起自己小心眼赌气,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说:“你有时候讨人厌。”

    “我讨人厌?”卫天卜不可思议,抬起头反驳:“怎么会有你讨人厌!”

    “就是,他最讨人厌了!”

    卫天卜被这突兀一声吓了半死,一把想推开周谡,完全没推得动,就这么贴在周谡怀里去看对方,原来是跟过来的何逍平。他小声喝令周谡赶快放开,才从那怀中挣脱,轻咳两声以正视听,欢迎她:“逍平,你回来啦!”

    何逍平前后打量这两个人,也慢悠悠抱上了卫天卜,坦然地说:“好久不见呀卫老板,现在大家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吗?”

    卫天卜就着这阶级伙伴的清新拥抱拍拍她的背,就听何逍平侧头道:“怎么了小少爷,这么凶干嘛。”

    卫天卜慌张回头,果然看见周谡瞪着一双美目,像要吃人。

    无言的尴尬膨胀开来,何逍平若有所思,拖长了音发出“哼”声,卫天卜受不了这种折磨,忙道:“走吧走吧,不要站在这里。”

    把何逍平生拉硬拽地坐回会客室,他还想先把周谡先请走。周谡怎么也不愿意,立在门口当门柱也要留下,他又不忍心了,最后大家还是共处一室。

    何逍平老太爷一样,躺在沙发上,头抬得老高,人小气势大地质问周谡:“小少爷,你说,你是不是在追求我们卫老板?”

    卫天卜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学习大腹便便的何中校,还摆出一副危言耸听的模样,活脱脱是个凶恶丈母娘,开口劝阻:“逍平,不用——”

    何逍平一抬手,示意卫天卜不要讲话,继续盯着周谡追问:“你说,是不是这样?”

    周谡一把捞住卫天卜,正经回答:“他本来就愿意和我在一起,不用我追。”

    “什么!”何逍平一拍沙发扶手,软绵绵的布料也没个声音,空有架势,大喝一声:“那难道是卫老板在追求你吗?”

    周谡铿锵有力:“他也不用追我,我本来就愿意和他在一起。”

    “那你们是要结婚啦??”何逍平叫起来:“我不允许!卫老板是不能做小老婆的!”

    卫天卜这辈子也没有遇过这般荒谬绝伦的场合,脸上仅有的从容也要脱落了,想要插嘴却怎么也插不进,被迫听两位宝贝你一言我一语进行精彩的伦理较量。

    “他为什么要做小老婆?”

    “他又不是氏族,怎么做大老婆?”

    “有什么不行?”

    “他也不能生小孩呀,怎么做大老婆?”

    “有什么不行?”

    “你在发神经吗?你不是周家的吗?你不要周家了吗?”

    “有什么不行?”

    “闭嘴吧闭嘴吧!你们别说了!”卫天卜脸上蒸腾的热度马上可以烧成火箭燃料,送他去太空一了百了。他捂住周谡的嘴,不要听这个呆瓜再说一句“有什么不行”,对何逍平厉声道:“逍平,你不要跟他胡说了,不成体统!”

    “卫老板呀!”何逍平很痛心地再一拍沙发扶手:“你不要被他迷惑了!我们氏族是不讲谈恋爱的,什么一夫一妻的爱情都是宣传来骗骗人的,你懂吗!”

    卫天卜怎么不懂,他吃个甜点,又没想把自己吃成甜点加工厂,烦恼地摇摇头,回答说:“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得太多了。”

    何逍平不能接受阶级精神领袖被敌人蛊惑,继续劝他:“哨兵对向导是没有好心的,他们只是觉得向导好用,是不会真的为向导着想的,你难道不懂吗?”

    这更加不可能不懂,卫天卜欲言又止,一句“周谡不一样”无法说出口,不知辩驳给谁听。就算周谡天生与氏族子弟不一样,与其他哨兵不一样,他也从没想过真要周谡与周家一了百了。他希望周谡青春胡闹过后,依旧享有天生的特权,无边的荣华,做无忧无虑的周小少爷。

    他捂着周谡的嘴不放,告诉何逍平:“我们闹着玩,你不要当真。”

    指尖突然刺痛,他转头一看,周谡眼里水光盈盈,狠心咬了他一口,齿痕点点猩红要破不破,岌岌可危没有冒出皮肤来。

    周谡宛若被春雨打过的桃花,七零八碎地转身离开。

    卫天卜不知手指心间哪个更痛,追在其后去哄,留下何逍平忧郁地叹气。

    “哪里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