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庄严宝相在线阅读 - 26-30 诉衷肠

26-30 诉衷肠

    第二十六章 记仇

    卫天卜与周谡这二人的情绪,就像塞进了颠来倒去的沙漏,一头倒出去,另一头就会填满。

    卫老板是四大皆空地反省过了,但周谡正狂热地生着气。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生气。虽然他看周遭的一切是很不顺眼的,这个不舒服,那个没兴趣,但好歹一向随心所欲,没体验过失败,更没体会过委屈。命运硬塞给他的馈赠就像东三区林立的广告牌,他不觉得华丽有趣,只觉得眼睛被吵得不可开交。

    这样陌生的愤怒是卫天卜带给他的。他在卫天卜身上体会到的安全与甜美,用这样的形式在找他算账。

    卫天卜的疏远与厌世完完全全刺痛了他,就像自己的珍宝被丢进了泥里,还要被告知事不关己。

    他气到额头滚烫,以为自己发了烧,一量体温,36度4。

    等他这一阵疾病般的狂怒随冷风吹过去,也没有被他宽容忘记,而是被他斤斤计较地浓缩成许多坚硬的愤怒。他决定好好记仇,把这种愤怒硬币一个一个塞进储蓄罐里。

    他第一次如此有创作灵感,反正气得也是睡不着,便开始通宵达旦地制作一只白鲸形状的电子储蓄罐与白色硬币,他有多生气就做得多精致。同时翻来覆去地想卫天卜的话,把每一句惹他生气的话刻在一枚硬币上。

    什么“什么也没有”啦,“做恶心的事情”啦,“你是个小孩”啦,“你只是不懂”啦,每一句,每一字,周谡的记忆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很好地记录了下来。

    这样把硬币做好,再编写硬币一枚一枚跳进储蓄罐的动作,他还觉得不过瘾,决定配上叮铃哐啷的音效。配好声音,他又觉得不够完美,继续加入喷水、跳跃、哭泣等等活泼生动的画面。这由愤怒引发的创作冲动,演变成了他无处可去的激情集大成之作。

    等他不吃不喝把电子白鲸做好,已经是三四天后。储蓄罐也不仅仅是个储蓄罐,完完全全是个电子宠物了。

    大功告成的周谡看着这只指尖里游走的迷你白鲸,疲惫之余悲伤地笑了。愤怒已经被吃进了白鲸的肚子里,只剩下哀怨与悲伤。他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小孩,却感到自己的的确确像个没人要的小孩,在这里做些没人在意的傻事。

    想到这里,他不甘心地对着镜子唾弃了自己蓬乱的头脸,自己这样的悲伤,应该大哭一场才对。他尝试了一番,可惜实在没什么哭泣的天分,掉不出什么眼泪,嘴里“啧”得一声放弃了。

    表现情绪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只好带着忧郁认命动脑筋思考,到底卫天卜为什么会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又该怎么做。总之在这一通发泄过后,周谡又回归到了日常工作里,想着想着,他突然“啊”了一声。

    他忘记去上班了。

    他没去上班,刘凌丹也不会去问,短短三四天,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倒是等周谡带着残余的怒气与忧愁进入运输班,看到他这样难看的脸色,刘凌丹才吓了一跳,跳起来问他:“小少爷,你不会是得了感官游离症吧!”

    周谡生无可恋般看着他说:“你知道什么叫感官游离症吗。”

    刘凌丹不好意思地挠头回答:“哦,其实不是很知道,但是听说过的嘛,会死人的。”

    周谡长叹一口气:“你真的应该去上课。”

    刘凌丹认为这件事根本不重要,追问他:“你不是生病呀,那怎么脸这么黑呢?难不成是失恋啦?”

    周谡迟疑了,还没等他说话,刘凌丹对这迟疑大为震撼,喇叭一样叫起来:“不会吧!不会吧!你也会恋——爱——吗?”

    他实在是太吵,周谡又欠缺睡眠,呼啦拍上了刘凌丹的头,制止他:“闭嘴!”

    刘凌丹铜皮铁骨,好奇大过了疼痛,眼睛瞪得溜圆,很小声地拖长气音:“你不是……阳痿吗?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失恋啦?”

    周谡对刘凌丹的愚不可及体会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快要与刘中尉感同身受了。根本懒得纠正,一本正经地愚弄他:“阳痿就不能恋爱吗?”

    “这……这……”刘凌丹重情重义地焦虑起来,来回走动,一拍手掌,说:“要不然问问卫老板吧!说不定是心理因素呢?你不要太难过了。”

    提起卫天卜,被傻气调动起一丝快乐的周谡又忧郁了起来。

    我是想和他恋爱吗?

    他质问自己,想起那句“难道你是要我给你去生孩子”,这是个对16岁的他来说有些艰深的问题,他对氏族的血脉传承不感兴趣,对平民的恋爱梦想毫无信任,也并未感受到感官游离的绝望,并不想赖上向导只为求活,更不觉得玩弄精神共感的向导有何乐趣。

    如果恋爱只是生育、名誉和利益,他根本不想要,也不需要。

    第二十七章 理想

    记仇的周小少爷再也不踏进圣所半步,连年后碰到难得的运输任务,刘凌丹想照常叫上他,也被他一口拒绝:“你叫吴怀山去吧。”

    刘凌丹很是意外,周谡进入运输班后,见到运输任务都会主动索要,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觉得说不定是失恋闹的,倒是没多嘴,真去叫人高马大的吴怀山同行了,路上隐约觉得不对,到底谁是班长呢。

    吴怀山并不是哨兵,而是个性格憨厚爽快的肌肉猛士,以往从没参与过运输任务,不太见得到向导。这是他第一次前往圣所,颇感兴奋,好奇地问刘凌丹:“听说向导都很好看,是真的吗?”

    刘凌丹回忆一遍见过的向导,仔细品味,慎重回答:“总体来说,确实都很好看,主要是各有特色,风味不一样。”

    吴怀山听他形容得好像烤羊肉,没太听懂。接着问:“那……那那个……是真的吗?”

    刘凌丹在各种方面都不成器,但察言观色的本事万里挑一,尤其是成为哨兵以后,更是进步神速,连这样残缺的问题也能听出门道。嘻嘻笑起来:“哦!你是不是想问,那个呀!”

    吴怀山麦色的脸皮浮出薄红:“嗯……就是那个,真的那么骚吗?”

    “噢……”在军部是有这样的流言,可吴怀山样子太威猛,刘凌丹看他壮士害羞,觉得很好笑。转念想想自己唯一的向导安抚经验,又不由地很萎靡,叹息道:“那倒也不是完全那个样子。”

    谈话间到了周家本宅,二人下车接人,吴怀山看到周家之恢弘秀美,不由眼珠脱框,目不暇接,心里对他更加崇敬。

    周谡进运输班后曾把许多士兵暴揍一顿,他就是其中一个。但他干脆利落,打输了只有服气,没有怨恨,是个心平气和的好汉。

    周潇看到他们来了,嘴里很有风度,说“辛苦啦,麻烦啦。”实际上茶水也没倒上一杯,就把王文莺叫出来,嘱咐刘凌丹:“小文莺最近身体不好,你多帮我和卫老板说说。”

    吴怀山第一次见向导,就是一个面色惨淡的王文莺,与传闻中的香软魅色差距太大,让他非常诧异。王文莺的五官细看之下确实有模有样,但气若游丝,像是马上就要不久于人世,离魅字很难沾上边。

    刘凌丹一口答应,没心没肺地载着向导走了。周潇拍拍胸脯:还好来的是这个傻狗,可以顺顺利利地替代他去挨骂。

    一无所知的刘凌丹到了圣所,还积极主动地找卫天卜攀谈。开开心心地问:“卫老板!过年好呀!最近怎么样呀!”

    卫天卜一眼就看到身心交瘁的王文莺,又怒又悲,知道是周潇耍的心眼叫他来送,不想迁怒,瞪了他一眼就带着王文莺往圣所里走。

    吴怀山见到卫天卜,明明和自己一样是男人,看着也训练有素,谈不上娇媚,可神态气质非同一般,尤其生气的一瞪眼,莫名让自己想被再瞪一次,暗自称奇,觉得大开眼界。

    刘凌丹稀里糊涂被瞪了,觉得冤枉,抓耳挠腮没想到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想追着进去再聊聊天,被夏幽琅一把拦住:“你不要再闹了,快点回去。”

    “幽琅姐姐,卫老板生什么气呀?”

    夏幽琅也神色暗淡,刘凌丹再单纯,也是个不成材的氏族,已觉醒的哨兵。立场的区别使他们像猛兽与猎物,再怎样温情脉脉,最后也会饮血吃肉。她只笑了半边脸,淡淡说:“关你什么事呢。”

    刘凌丹看她也心情不好,选择战略性撤退,想叫上吴怀山回去,可叫了几声,这膀大腰圆的壮汉像一座山一样纹丝不动,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直到夏幽琅轻飘飘的背影远去,才如梦似幻地感叹:“她真美呀!”

    刘凌丹看他简直坠入了爱河,没好气地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走吧大情圣!”

    卫天卜从他们手里接回王文莺,听她哭诉许久,白鲸包容地游荡在少女的身边陪她缓缓睡去,回到住所,夏幽琅果然正静静等他。

    “她还可以活。”

    卫天卜开门见山,除了这句,也不知有什么值得再提。夏幽琅看他表情,知道他又开始自我责怪,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

    卫天卜嘲笑自己:“是我把她分给周潇,我自己清楚。”

    夏幽琅仰头叹息:“如果不是周潇,大家也出不来。”

    卫天卜疲惫地坐下:“那也不一定要她来受苦,是我让她去的。”

    夏幽琅哈哈大笑,简直笑出眼泪,笑完停下才说:“那又是谁让你受苦的呢。”

    “世界不就是这样的世界,强的战胜弱的,多数战胜少数,权贵愚弄贫贱,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是什么,我们自己还不知道吗?”她的痛苦在年年月月中浸透,已经不再天真,甚至懒得愤慨,只是向着虚空提问:“活着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意义?”

    卫天卜立在黑暗里,微微颤抖,却不答应她:“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我来想办法。”

    夏幽琅仔细看他,看他眼睛里倔强依旧,觉得他还是这样幼稚可笑,总以为还有办法。但她太过爱他,愿意为他而继续苟活,对着这仅剩不多的手足点点头说:“好的,你说了算。”

    第二十八章 大哥

    周氏母亲品味风雅,不同流俗,带着其他妈妈们帮周谡挑选好得体衣裳,好去参加海湾战争胜利90周年纪念晚会。

    周谡呆着一张俊脸,默默拿走了她们选好的衣服回房去换,表面乖巧听话,其实正在不甘心地怄气。

    倒不是对手里的精纺羊毛面料套装有什么意见,而是他这几个月不去圣所,卫天卜就真的一直不找他,连个视讯都不曾有,简直是天各一方了。

    等下晚会是一定会见到他的,周谡正搜肠刮肚,想找些方法让卫天卜不要再这样薄情寡义,最好是能痛改前非,好好对待自己。

    他换好衣服去坐车,周家本宅门前先有一辆漆黑古董轿车接走了周氏夫妇,其余一干人等都陆陆续续排在后面。周谡坐上一辆白色轿车,周潇与另一位最年长的大哥周霆被安排与他一道,三人都是周氏较受宠爱的宝贝,理由明显不尽相同。

    拿来疼的宝贝,和拿来用的宝贝,在周将军心里自然是不一样的。

    周潇与周霆还算熟悉,对这位孔武有力的少将大哥也较为欣赏,趁着机会难得,正与他请教一些驭下之道。

    周霆平日公务繁忙,与周谡不太有机会相处,聊得开心了,转头一并问周谡:“谡谡打算在下面玩多久呢?总要回来管人的,早点也方便。”

    周谡盘算着唯一的大事,突然被叫唤,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潇就笑着插嘴:“大哥,你不知道呀,谡谡是爱上了卫老板,想要近水楼台呢!”

    周霆不是哨兵,对向导不太熟悉。就算如此,对卫天卜的赫赫大名也是有所耳闻,听这话也是一惊,去看周谡脸色,好像没什么动静,觉得周潇又在信口开河,责怪道:“你又胡说八道,不要整天寻他开心。”

    周潇对着车里镜子整理自己的漂亮领结,说:“你不要不信,他给圣所弄了一院子的玫瑰花,好热烈,我都被感动啦。”

    其实自从入春,那些电子花就被周谡关掉了。他只图卫天卜冬季不寂寞,并不是为了春天抢戏。但周潇要寻事,才不管这些,怎么有戏怎么讲。

    周霆眉头一皱,问周谡:“真的吗?”

    周谡不紧不慢回答:“没有玫瑰花。”

    是真的没有玫瑰花,圣所不种这个。

    周霆对卫天卜的印象只有模糊的唯利是图与楚楚不凡,自认与其不是一路人。东三军的哨兵许多都在长袖善舞的周潇手下,对这种向导这些事情也轮不到他关心,语重心长叮嘱周谡:“和向导玩不要太上心,你还小,最容易被骗。”

    周谡随意敷衍他:“怎么骗呢。”

    “无非就是一些好玩的好听的,你多见见世面,不要上当了,他们这种人,对谁都不会说真话。”周霆是个有担当的大哥,给出一些力所能及的建议,比周潇像话多了。

    “哦,好的。”周谡对答如流,心里却很苦闷:要是卫天卜愿意多讲一些好听话,也不至于这样生分好几个月。

    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对,问周潇:“是这样吗?”

    周潇一愣:“哪样?”

    “卫天卜说话好听吗?”

    周潇如今是从他嘴里一听到卫天卜的名字就想骚闹,没个正形地开口道:“他说话好不好听你最知道了!”但看周谡冰冷脸色,条件反射想到周将军,绷紧皮好好回答:“场面话自然没几个人比他会讲,连我都自愧不如。”

    周霆笑他又乱说,他接着补充:“这可不是乱说,我进军部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怎么都不会失礼发怒的,毕竟他是公共的向导嘛。”

    周霆不以为意:“公共向导又怎么样,怎么就比你强了?”

    周潇露出八婆神态,神神秘秘道:“哪个哨兵发了疯是脾气好的!他刚被塔里派出来的时候,有的是小伙子逼他吃……”他想起周谡发起疯爱打人,赶紧改口,“让他做些有意思的,他还会吐呢。不说些好听的,怎么讨人喜欢,我自然不好比啦。”

    “哦……”周霆了然:“也不算亏,现在都要算半个氏族了!价码那么高,还有的是人要看他脸色。”他真心实意地觉得卫天卜的买卖太好做,痛惜冲周潇道:“都是你一直在抬他,我看是你迷上了人家吧!硬要说是谡谡。”

    周潇也认为自己是个风流浪子,不置可否:“你不知道,好用的向导太难找啦。”

    周谡在谈话里做惯了隐形人,想起与卫天卜一起共处的美好时光,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感觉自己也似乎有一些可恨,他这样不管自己也是理所当然。他忧郁地去看车外,想瞧一瞧月亮以渡忧愁,但东三区的光幕五彩斑斓,才看几秒就令他差点眼瞎。

    身边光怪陆离,想去探月色都这样难。

    第二十九章 调皮

    这次的晚会王大校功劳很大,弄来了流行的电子偶像在会场到处飞,虽然诸位将军都不太爱这种半真半假的电子人,但年轻一辈都很赏脸,会后的晚宴上纷纷来赞美王大校。

    卫天卜近期与王大校联络较勤,两人站着说闲话,一直被来往氏族子弟打断。这些人恭维了王大校,总要与他攀谈,让他很头疼,干脆与王大校告别了,想找幽静地方去待。临走前王大校不忘打趣:“你的魅力还是这样大!”他苦恼去看王大校:“你又来了。”

    这类风流人物很喜欢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距离,他口气好似两人已经熟识了十多年一般,王大校就心满意足放他走了。他心想果真是周潇的亲戚,纯然一路货色。

    想什么来什么,没走几步就被周潇拦住,亲亲热热勾他的肩膀问:“你今天这么忙,都不来找我说话。”

    卫天卜眼皮直跳,觉得他不安好心,问道:“怎么?”

    周潇在他肩膀处使力,带着他往一边走,说:“机会难得,我给你介绍我大哥,对你好不好?”

    卫天卜疑心有诈,但大庭广众,料想周潇再调皮捣蛋,也不会多离谱,就没做什么抵抗。

    周潇离得老远就挥手给他介绍:“那就是周霆,二旅旅长,上面只有我父亲管他,你可不要冲他耍性子。”

    卫天卜奇怪周潇今天这样突然不求回报做起好人,还没走到周霆跟前,电光火石一丝感应,转头去看,果然看到一旁软椅上坐着周谡,目光笔直盯着他。有位向导挽着他的手臂,似乎在和他讲话。

    周谡头发打理过,长长的丝缎一般,铁灰色的礼服点缀了天青色的领结,离世绝俗的寡淡里那抹青色异常惹眼,和面孔一样令人难忘。卫天卜没有见过这样的他,瞥了一眼就回头,去和周霆问好。

    周霆本来对卫天卜无多大好感,眼下看他身姿挺拔,沉稳体面,光看进退称得上一表人才,暂且放下成见,找几个话题与他相谈。

    不多片刻,周霆就觉得卫天卜比周潇还更懂事,感慨道:“人还是努力最为要紧,最近的骚乱里确实有独立哨兵的影响,你都能注意到,那些不用心的也没什么借口可说!”

    “电子化的时间太长,一旦受到电子爆炸的影响失效,哨兵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

    眼看这两人一板一眼地开始讨论严肃话题了,周潇顿觉无趣,凑到周谡跟前,挑拨他:“你不去和卫老板表表情意吗?路小姐和卫老板肯定也很熟,正好可以叙叙旧。”

    他为看好戏,特地找好兄弟借了他闻家的路知颖来作陪,磨拳霍霍就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巴不得周谡大发脾气,大闹一通,好反衬他的知书达理。

    路知颖是个热烈活泼的女郎,在向导里不算纤细,才能被带到闹哄哄的晚会来。听周潇说这个,立刻歪着头把大长卷发一甩,娇声问他:“哟!周家连我们老板都不放过啦!”

    周潇优雅地微笑:“路小姐有所不知,是我弟弟对卫老板一往情深呢!”

    周谡闻言站了起来,像是要去拿点吃食,经过周潇时没有征兆地猛踢他小腿胫骨,周潇痛得眼前一黑,哼都没有哼出声,捂着小腿单膝跪到地上,正对着路知颖的方向。这一踢风驰电掣,速度太快,这里又偏,没人察觉出什么异样,好像周潇不过是蹲下与路知颖说小话。

    路知颖咯咯笑起来:“周团长,不必如此呀!”

    周谡其实对周潇的种种犯贱都不太爱理会,因这人从小就如此,喜欢上蹿下跳,嗡嗡作响,越是搭理越是起劲。但他此时心情欠佳,恨不得一脚把周潇踢出会场。来到周霆身边,他对两人说:“这里太吵,我去湖边。”

    周霆看到周潇被踢,很不赞许,教育他:“他闹你你可以回家再说嘛。”

    周谡点点头,也不反驳,再直直看了一眼卫天卜,那人并不接他眼神。以前卫天卜一定会教训他,现在装作不认识。他心里失落,低下头擦着卫天卜的身边走了。

    周霆和卫天卜一起去看望周潇。周潇本就腿痛,还要听大哥啰嗦斥责,心里很苦,空出一只手去楼卫天卜的腿,央求他:“卫老板,帮个忙!”

    卫天卜觉得滑稽,不知道他惹周谡干嘛,很大方地帮他调整触觉,问他:“你总是惹他干嘛,是不是太爱他,才这么喜欢欺负他?”

    周潇心里恼火,想:我爱他个屁。但脸不能丢,强撑面子调笑道:“你们还一起帮他说话,就不能是他自己发疯吗!”

    周霆觉得这位调皮弟弟简直是被踢傻了:“没人去惹他,他连动都懒得动,你不要找借口了!”

    周潇哼了一声,手里楼着卫天卜的腿想要倚靠,被轻轻躲开。卫天卜跨过地上的周潇,坐到路知颖身边问她:“最近好不好?”

    路知颖靠上他的肩膀乖巧回答:“我姐姐进了闻家的公司,现在赚得可多啦。”

    卫天卜拍拍她的头,柔声说:“要是累了就来找我。”

    这样一场荒唐后,周潇只想回去休息,送回路知颖后,卫天卜终于得了空闲,走出偏门,音乐与人声逐渐隐去,他踌躇不前,停在小路路口。

    左边树影憧憧,一路通向湖边。右边一路灯火,马上就能回到圣所。

    这样犹豫好一会儿,他不禁嗤笑,想向右离去,身后忽然传来周谡的声音:“卫老板。”

    周谡站在路口,衣冠楚楚,用陌生的称呼喊他,还用陌生的口气制止他离开:“你过来。”

    温热的风澎湃吹过,他一阵恍惚,按下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惊,将这认作一种不足为奇的挑衅,缓步向周谡走去。

    第三十章 诉衷肠

    在寸土寸金的东三区建一个恢弘的纪念会场,还要里面有人工湖,这自然是特权阶级的传统特色。人民心往神驰接受了新信仰的保护,再浪费的排场也不算什么。

    人工湖里有一座从岸边架出去的玻璃桥,往湖中央做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小亭。卫天卜害怕这类看不见的材料,腿筋发软,但他坚决不要露怯,咬着牙随周谡上去,手心全是汗。周谡走到亭中,没叫他去坐,自个儿往凉台上坐下靠后倚,气势磅礴地抬起一只腿搁到到另一只膝盖。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大有军痞样子,心里的小猫咪这样没头没脸的,不知道是被谁带坏了,卫天卜心里很难过。他忍住了不去多嘴,不想再平添是非。看周谡这样的架势,他知道是时候要见识周谡日渐增长的少爷脾气了。过去自己趁着周谡年纪小,和和睦睦地制住了对方,总有还债的一天。

    但对付这类少爷脾气,卫天卜是很熟练的,甚至有些庆幸。先声夺人问:“怎么了小少爷,要到这种地方讲话,有事情去圣所找我也是一样的。”

    周谡通身气派,都与其他氏族子弟一样,甚至更为显贵。只是一双眼睛兀自透出精光,既非淫邪又非鄙夷,既非热情又非冷漠,摄像仪一般,审视且客观。

    今晚的周谡全是他陌生的样子,几乎是另一个人了。

    周谡不回答,他也不急着抢话,往亭子中间挪了两步,离那透明小桥远一些。周谡不让他坐,他自然也不去坐,这一套高低分明的流程,才是他熟悉的世界。

    看他靠近了,周谡抓住他的手腕,问他:“你喜欢我这样,和他们一样?”

    卫天卜发现自己最听不得周谡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题,为难得很:“你说谁是他们,硬要这样分,只有我不配和你们相提并论才对。”

    这句话显然让周谡不痛快,手里捏得紧了。卫天卜吃痛,才不想吃这个没头没脑的苦,立刻劝他:“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你这又在生什么气!”

    “我和其他人一样对你呼来喝去,你才愿意和我讲话,是不是?”

    卫天卜发现此人还是这样天真可爱的,脑子里全是少年人的想法,不忍心苛责他,没被抓住的那只手轻轻去拍他的手臂,告诉他真切的道理:“你想怎么和我说话,当然都是可以的。”

    周谡猛然站起,抬高声音:“然后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把我推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谡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一些,那些贵重的头发飘飘荡荡,卫天卜不知该怎么哄这精美绝伦的瓷娃娃,困窘且耐心地想些好听话去应答:“那你想怎么样呢?”

    周谡全身隐隐又冒出蓝火一样,目光灼灼,卫天卜不由得往后退。周谡一边问话,一边顺着他的退却逼身向前:“你是喜欢做卫老板,还是喜欢做卫天卜?”

    他被问得也恼火起来,回瞪对方:“我做什么事,难道由我自己选吗?”

    周谡冷着脸,表情雾蒙蒙的:“我只问你喜不喜欢,你为什么不肯回答?”

    卫天卜不知怎么,一股煞气从心口烧到头顶,只想赏周谡一个耳光,大骂他什么也不知道,在这里说三道四。如果这股煞气能有实用,最好烧掉这亭子,烧掉这会场,把这一干洋洋得意的氏族子弟都烧光。

    但他毕竟是卫老板。闭着眼睛深吸几口气后,卫天卜再退一步,沉声说:“你不要得寸进尺。”

    周谡不肯放过他,像两人初见时卫天卜做的那般,拿指尖推他的胸口:“嗯?”

    卫天卜受不了这逼问,转头想要离开,结果一回头已经退到了桥边,那透明的质地使他眼一花腿一软,整个人往下坠去,恍惚间天旋地转,并没有栽到水里,原来是周谡眼疾手快,抓着他的腰朝身边托了一把。

    所以他掉不下去,只是栽到了周谡的身上,好端端地坐着。

    周谡躺在他身下,双手依然托着他的腰,看他惊慌地喘气,对他说:“你明明就怕这座桥,你要装作没事,我就装作我不知道。”

    卫天卜闻言望着身下风鬟雾鬓芙蓉花一般的美景,心神大乱,无力起身,眼巴巴听周谡继续说:“你想要我不懂,我就可以不懂。”

    “你喜欢的花我看得对不对,棣棠排第一,绣球排第二,木槿排第三,杜英排第四,我做的数量也是这样排的,你有没有发现?”

    “你喜欢我好看,对不对,你把我当花一样看,不把我当做人。”

    “你想起来我是氏族,是哨兵,就要撒手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坏?”

    “你所有的事情,我看到了就会懂,但是你不肯告诉我,我猜错了你怎么能怪我?”

    这连珠炮周谡与他冷战多久,就酝酿了多久,句句发自肺腑,逼得他节节败退,退无可退。好不容易清净了几个月,此刻又是乌云罩顶,红云满天。

    他在兵荒马乱之际,云里雾里地想,也许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荒谬且毫无逻辑的,其实没有道理可讲。于是他摸了摸周谡的脸,认命般再问一次:“小少爷……那你想怎么样呢。”

    周谡毫无防备地躺着,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眼里亮闪闪:“你好好看我,不要是哨兵,不要是氏族,也不要是漂亮花草,求求你啦。”

    涓涓水流不曾间断,月光还是在这秘境里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