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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有爹有妈的,就是可惜,死透了

    “死棋,”褚二收回胳膊,压在扶手前,食指和拇指来回搓磨,意犹未尽,“其实下棋,是下效率、讲均衡,势地得宜。”

    沈恣轻笑一声,微微颔首,恭谨地捻子收棋。

    “不过更重要的是身份,”褚二后背斜靠,目光在月光的攫取下寒白空泛,盯得人脖颈发麻,“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坐这个位置。”

    沈恣抬眉,嘴角的笑意浅淡如水,“二叔觉得是,就是吧。”

    褚二掩不住眼角的笑意,应承了这句恭维,亲热地拍拍沈恣手背,“你是该叫我一声二叔,其实你不乐意接手这些个脏东西,转头搞了卖戏子的活。不过说到底,水面再亮堂,底下不也是脏的吗?”

    “咱们头都扎一汪水里扑腾,”褚二接着说,“水再浑,都是家里事,要是非搅外人,一池鱼虾死个精光,谁能落得好?”

    沈恣不答,手掌微微前伸做出请的手势。

    褚二顺势掏了一颗黑棋,久久未落,在桌边儿磕来磕去,“我倒是忘了,孑然一身的单我一个,你不孤单,有条忠心的小狗。”

    “粲粲得罪二叔,已经罚过了,”沈恣接着下棋,“他很知错,恐怕再不会轻信一些妄言空话了。”

    褚二打量沈恣的漠然无视的表情,眉弓不满地抽动两下,“我手底下也有几个跟他一般大的愣头青,做事毛手毛脚,不如你会教。倒是奇怪,都是单打独斗爬上来的,怎么你有经验?”

    “对了,”褚二咂嘴笑道,“到底不一样,你是有爹有妈的,就是可惜,死透了。”

    沈恣手腕微滞,一番低笑后越过去抓了把黑棋扔到地上,反手又拨了自己的棋罐,一时间羊脂白棋、墨玉黑子交错撒落,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阵才停,仿佛留有余音。

    “下午警局的供饭还合胃口吗?”沈恣用掌根在下了半局的棋盘上洗牌似的搅动。

    褚二表情微变,“凡事要讲求证据。”

    “说的对,”沈恣接话,“原本是没有。”

    话音一落,锋头就转了,“不过你觉得那三个小时我会做些什么?”

    “你能做些什么,”褚二紧绷面颊,并不认沈恣的发难,“诓人也要底气足些,你学个什么东西?”

    “你不该骗程粲,”沈恣收了手,两人平静对望,“也幸亏你骗了他,所以才保得住魏朝。”

    沈恣轻笑,噙了支细烟,白雾一口一口地喷出去,后梳的软发微微沾湿,浸了浓重的烟气硬挺些许,压住了眉眼间的沉郁的戾气。

    “魏朝没做干净人就逃了,顺带拐走了一个李幺,”沈恣笑着斜瞥,碾着指间烟段,“李幺知道什么,嘴粘没粘牢,是一回事儿。陆戚辉是个生意人,下海倒卖古玩发的家,脾性水滑,临门一脚你坑他,以后不合作也就算了,不过差的人情价肯定要十倍还上了。”

    褚二吊起眼角,听得清楚,其中意思不难猜度,无非是有些个来往的证据,互相捏把柄的事,避忌还来不及,没有人会为了炸死别人去自曝。只是沈恣行为言语反常,不免让他忌惮几分。

    “他来求合作,我给他指了条明路,”沈恣气定神闲,“货我出,生意照做,只是中间人沟通买卖周期太长,他等不起,我又不介意依您的名号。”

    褚二道:“说了半天,你是要截这单生意。”

    沈恣摇摇头,接着说:“这单生意不好截,陆戚辉忌惮您,也不全信我。不过,魏朝要为他的小情人谋条出路,现在一个接头、一个蹲点,就等着拉你下水。”

    沈恣垂眼看表,眼神又转落桌面,手机震动立刻响起,几番不停,双色棋子也躁动不安。

    青黑的面色凝聚在褚二纵横沟壑的老脸,他接过电话,只听一句立刻就掀了手边茶杯,朝着沈恣的头脸直直砸去。

    沈恣略微偏头躲过,更激的褚二火气猛蹿,“打量着蒙我二爷?贱种装起两面道来了,想拖死我?”

    沈恣脸色倏地冷戾,沉声逼压:“真以为我只有一张底牌,今晚船一出——”

    褚二拎枪起立,气急败坏地对准沈恣的脑门顶过去,胸口起起伏伏,红脖颈的粗筋接着后背卧伏的刀疤,活了般扭动起来。

    沈恣冷脸不发,只盯着褚二的手机看。

    褚二倒吸凉气,先按了枪,拨几个电话出去,派人赶紧去截。粗略一想,沈恣真要用这种方式动手,也不会只身一人跑到自己地盘里堂而皇之下棋,既然肯提前把计划露出来,就说明本来目的不在上面。

    他有些猜不透沈恣的作为。

    短促干笑几声后又坐了回去,拨下手腕串珠在掌心揉捏,“何必呢,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要压我一回?”

    沈恣曲腰半跪,一手掬着,另只手便将地上的棋子尽数捡回,起身时只拨几下就分出黑白,拱手轻放进各人棋罐,只是最后又捏了几颗白子投进褚二掌心。

    “他们怎么闹得起风浪,”沈恣一笑,语气又异常诚恳,“二叔事忙,见一次不容易,只能用些手段来请。这么多年我没有插手过里面生意,今后也没有意愿参与,希望您给条生路,以后桥道两分、相安无事,最好。”

    褚二滚了滚手里的棋,换了黑子,一来一回又下了半局,隐约露了难色。

    沈恣心思仿佛定了,一步一步压着褚二走,落子极快,却并不催促,悠然等着。

    褚二的手悬在空中,反复挪了几次,正要落时,院内突然哄闹异常,几声枪响,一时间两个人都紧张屏息,吵嚷声很快由远及近,沈恣先起一步堵住褚二的路,一脚踹开圈椅,反手压枪。

    屋门被几次冲撞,又闷又响头骨声,像是被人掐着脖子硬撞的。

    沈恣脸色微白,鼻尖那滴汗顺势砸了下去,轰隆一声,先倒进来一个浑圆带血的脑袋,踉跄几下,头一蒙四肢朝地扑晕在地。

    在后的周渊一露面,沈恣高跳的心脏倏地缓和,他刚才说的一番话只不过是激褚二调人,后又服软拖延时间,唇口仿佛在等待中被人蒸干似的难熬。

    这并不是一个毫无纰漏的谎言,相反根本禁不起细致推敲,只要褚二不肯相信、或回神反应过来,都会为周渊多添一份危险。

    砰的枪响,一声闷哼,却是周渊的身子颤了两下,立刻抓压中弹的上臂,整条胳膊被生撕一般的灼烧感,唇片唰地就没了血色。

    从屋外摇着轮椅缓缓进来的老人眉目松弛,发力太狠的手现在猛烈打颤,开枪的后坐力接近要了他最后吊起的半口气,两声咳嗽,口角的血已经渗到衣襟领口。

    沈恣紧咬后齿,胳膊却被趁势猛拽,他掀起桌上棋盘猛扇过去,两下就摔折了眼前鹰鼻,四溅的血珠挂在绷出筋骨的腮帮下颌,腥臭的血气刚落进鼻息,就不耐地丢了手中木盘,毫不犹豫地抵枪上去。

    细微的喘息声参杂断续低言,在吵闹中辨不分明,只有离轮椅老人最近的周渊脸色突变,顾不得上臂的血洞,飞扑上前推开沈恣的胳膊。

    沈恣被冲撞偏了身子,那枪口一歪,中了褚二的肩头,不致毙命。

    周渊却眼前一黑,咚地一声后靠在桌边,痛苦地粗喘着热气,颤巍的指尖攀住沈恣持枪的手心,“别杀他,小粲、出事了。”

    沈恣恍然一怔,眼神向后凝滞,急切的愤恨却反噬一般愈演愈烈,他又端起枪,对准靠墙跌倒的褚二脖颈。

    只要一下。

    周渊立刻抓住沈恣湿到滴汗的手腕,嗓子却被钉子穿伤一般说不出半个字来,即便褚二毫无翻盘机会,但他们已经一退再退,筹谋十年的正道一朝被毁,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劝说沈恣在大获全胜的时机中被反将一军。

    沈恣一阵轻微颤栗,身上最细微的毛孔都被毫无保留的嫉恨和扭曲的快意交杂浸透,哪怕他已经有意识预见这样的场景许多年了,他以为这根刺痛的太久,拔出时便能足够平静。但他现在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情感过于迫切和强烈,几乎剥夺了他仅剩的判断理性。

    周渊缓缓松手,那把枪反弹似的归回原位,褚二满脸是血,依旧将求救不甘的目光深深地投放出去。

    轮椅上歪倒的老人吭不出声,只是缓缓松散了握拳的手掌,从中掉出来一个细长物件,殷红血迹遮掩下依稀能够见得原本形状颜色,数次翻滚,软耷耷地碰上沈恣脚边。

    一时间,沈恣的枪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连带着他整个宽阔的身子都像被抽了躯干一般瞬间软了下去。

    周渊眼疾手快地将地上的枪踢远,沈恣却猛地扑到地上捧起了脚边东西,疾如旋踵。

    周渊一怔,看见沈恣微抖的肩背蹙起眉心,他伸手拉人起来,眼神触及沈恣手里那捧东西时,眼睛像被针扎了一般刺痛,瞬间雾气凝结成珠,直落了下来。

    那是一截枯黑的小指,尾端拉丝的肉筋粘着灰、死寂地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