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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你杀了他

    秦景川沉默着躺在程粲的对面,用宽阔的肩膀包住程粲小小一团的身子,他用手摁住程粲的脑袋来回地揉摸,另一只手轻拍着程粲的后背哄着。

    好像过了许久,秦景川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是在下大雨的晚上被扔到孤儿院的。”

    刚染不久的淡金色头发在白光的笼罩下失了颜色,洗发水的清香里还能循到一点儿药水的味道,秦景川把破碎在床单上的发丝一根一根拢回程粲的脑袋,迟疑了一下伸手护着程粲的后颈,程粲很明显地抽搐了两秒,闭着眼睛把自己缩的更紧。

    秦景川的语调有些轻快,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还不算悲惨的开头那样,他甚至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讲给程粲听的,“我在上大学之前是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城里,小到大家都讲关系,出门都会打照面。孤儿院就在城郊农庄边儿上,条件也不好,夏天所有的小朋友还是会在一个大通铺上挤着睡觉,满身的痱子也没人管。”

    “还那么小,”秦景川的神情被什么冲淡了,他怅然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疤,“但大家好像都能意识到自己是被抛弃掉的,所以天生就会看人脸色、讨好大人。”

    “在那里领养程序还很不规范,只要有人来,不管我们在做什么,都会站成一排笑出牙齿,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乖巧更懂事一些,有时候会被问话,回答流利的小朋友就会被认为很聪明,被带走的几率才会大。”

    秦景川感受到程粲在他怀里的呼吸更急了,他加大了拍背的力度,“有些人出生就有爸爸妈妈,但我们需要被挑选一遍才可能有资格插入别人的家庭。”

    “我很内向,我知道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儿,所以我以为直到我长大、被孤儿院赶出去前也不会有人领养我,”秦景川蹙起眉头,目光中很快溢出难耐的痛苦,“唯一让我觉得快乐的是跟我挨在一起睡的小男孩儿。”

    程粲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儿,抿着唇闷声问,“他是你弟弟吗?”

    秦景川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我是孤儿,他也是。”

    “不过他喜欢缠着我叫我哥哥,冬天晚上非要我抱着他睡,”秦景川浮现一丝苦笑,“到夏天也要被搂着才肯闭眼,可睡着了,热了,就一脚把我踹走。”

    程粲哽咽问,“那他去哪里了?”

    秦景川先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很快又被泛起的热泪压了下去,他在忍着什么烧心的苦楚,“他太漂亮了,又很活泼,他应该早就被领养走的……”

    秦景川带着哭腔,“可他说要跟我一起被领养,不然他就闹、装傻,就算被强行带走也不出一个星期就被遣送回来,后来有一天,他再指着我说,一定要带哥哥走的时候。那个男人同意了。”

    程粲感受到秦景川的胳膊发颤的厉害,他想起那张被裁掉一半的合照,应该是那个拎着秦景川弟弟手的男人。

    程粲在秦景川脸上看见了强烈的愤恨和痛苦,他不明白能让这么温柔的人浮现出这样扭曲的表情的事情有多么糟糕。

    “他对我很冷淡,对小禾却很好,好到令人生疑,令人害怕,”秦景川的牙关被咬的酸涩不堪,“我一直以为小禾被照顾的很好,甚至他第一次对我说不喜欢养父的时候,我还让他听话、一点。”

    秦景川哭了,泪水顺着鼻梁掉在程粲的胳膊上,他的胸口开始大幅度地起伏跌宕,两只手都攥成了拳。

    “小禾说,卧室吊顶的灯有二十三道白纹,十二道黑纹。他说他疼的时候数的,验算了好多遍,一定不会出错。说就算自己数学很差,哥哥也要相信我。”

    程粲几乎一下子就听明白这个故事,他伸手去拭秦景川面颊上的泪水,自己也又哭了。

    秦景川舔了下快干涸的唇片,嘶哑的嗓音被压的很低,缓慢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时不知道,我甚至在初中时被送去住校,每个月只能回来一次,小禾却被开了智力低缓的证明,不能上学。”

    秦景川捏着程粲的肩,急切地解释,“他很聪明!”

    程粲低声痛呼一句,秦景川才松开了手,他忍不住地用指甲掐自己的胳膊,闭上眼睛哭,“有时候小禾会偷偷给我打电话,我就翻墙跑回去见他,有时候是因为想吃包子,有时候告诉我手心扎了刺,他很怕疼……后来、后来我才知道他,他只是想我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秦景川在沉默中响亮地哭着。

    “有一次提前放假回家,我撞见他被拽着脚腕拖进卧室。他哭的嗓子都冒血了,可见到我立刻安静了。”

    秦景川哆嗦着,直到现在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能上学的机会、家里的钢琴……都是他、他被逼、迫……”

    秦景川眼神一下子呆滞,“我带他跑了无数次,不管怎么都会被发现,我第三次报警,跪着给警察磕头,也没人敢帮我带小禾走。直到有一次,我拿刀冲回家,我要跟他拼了。我捅了他一刀,也被摁在地上扎进后腰一刀。”

    “小禾哭着求那个畜生救救我,说以后再也不逃了。从那以后,不管我怎么强硬地带他走,他都不再敢逃,因为他知道,我会受伤。”

    秦景川目光凝在角落里的钢琴,“有一天,他捂着我的眼睛让我弹钢琴,那天他笑的很快乐,我不想拒绝他让他失望,我弹了。我弹了十分钟,他从十二楼跳了下去。”

    秦景川的讲述已经在经年的绝望洗刷下变得异常平静,“我转了文科,大学报了法学,能试的办法我都试了,可到现在,他还是印在宣传栏上的清廉官,除了我,没人愿意知道小禾是怎么死的。”

    程粲的锁骨突然刺痛,他抓住秦景川的肩膀,两人在无声的对望中掺入了对方的呼吸,任何一个翕动都很痛苦。

    程粲突然疾声挤出几个字,“我帮你杀了他。”

    “不要。”秦景川立刻摇头。

    程粲又茫然地缩了回去,手指尖红的厉害,“为什么?”

    “不值得,”秦景川用掌背擦去程粲闪在嘴角的泪光,他很认真地阻止程粲,“你很像他,你们一样漂亮,你们…你们不该、不该……”

    程粲翻过了身,从眼角滚出短行的泪,过了许久才瘪着嘴轻轻地说了句,“活着好苦。”

    秦景川嗡动着唇片,他知道自己该劝些什么,却只闷声应下了。

    “找个好日子,我们一起死吧。”程粲突然开口。

    “嗯?”

    秦景川下意识发愣,程粲背对他的身板却又抖的厉害,他知道程粲又哭了。

    “我怕、黑,不知道,不知道死了之后地、地下有没有灯,我还有事做,”程粲努力压抑着哭腔,他用乞求的语气,“做完了、做完了我们就去找你弟弟、我,等你找到了……我、我就一个人离开……要是你们不、不嫌弃我,可以再让我跟一段,好、好不好?”

    秦景川嗓子开始酸涩,他只能点头,吸了吸鼻子,用手摸程粲瘦到突起的脊柱,哽咽着答应,“好,好。”

    程粲好像一下子放心了,他只管哭。

    秦景川没有不当真,他想起小禾曾经问过他的问题,“下辈子,你想要什么?”

    程粲抬起眼睛思索,磕磕巴巴了很久才连成几句话,“我想要妈妈、想要爸爸,有饭吃,好多吃的、有,有人喜欢我,我……我还想要、想要……”

    他急切地搜索能构想到的幸福,再也没能补充出一句。但幸好他已经学会奢望太多就会带来痛苦的道理,所以他决定只有妈妈也可以。

    程粲不做声地心里又退了一步,如果下辈子沈恣会亲他,他也可以不要妈妈。

    秦景川握着程粲的右掌,发现血迹上还凝着玻璃碎渣,他起身去找碘酒和棉签,胳膊一沉,扭头看是程粲拽住了他的手腕,正在看他脉搏上的刀疤。

    “疼吗?”

    秦景川摇头,又慌张地点点头,“很疼。”

    程粲看向窗,秦景川心里一痛,他再摇摇头,带着哭腔,“也不要跳楼……”

    程粲松开手,抱着压在身下的西装外套缩着,等秦景川拿药回来,他已经沉沉地闭上眼睡着了。

    秦景川小心地跪在床上,用镊子夹掉眼睛看得见的玻璃渣,消毒的时候程粲还在咬着嘴巴呓语喊痛,但最后是包扎好了。

    程粲没醒,可能实在是累了。

    秦景川迟疑地跪坐许久,他用指腹一点一点地掀开被程粲卷在腿上的薄被,然后再把臀上耷拉的衬衣卷握在手心,趁着程粲翻身拉下了他的短裤。

    秦景川把急促的喘息压在胸口,他掰开程粲的身后,立刻松了口气。

    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秦景川帮他盖好被子,躺在程粲旁边,心疼地抚摸他被扇肿的面颊,又用手轻轻拍着程粲的后背哄睡。

    关了灯,两个人就在暗里胆怯地蜷缩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