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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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显小吗? 挂号的时候,阮玉忍不住想。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医院内人来人往,拥挤无比。 小孩的呼吸声急促。 阮玉觉得身子一阵发麻,如坐针毡: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样反感、逃避、畏惧他人的目光。 ——不知道。 路人的步履匆匆,并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但他还是感到一阵呼吸困难。 自身好像正在被他人打量的目光审视——被口罩遮掩住大半张面庞的脸还未完全愈合。大热天还穿着长袖长裤,因为腹部有疤,锁骨有咬痕,脖子也有。 身上没已经有一处是可以任人打量的。 喧闹的环境,怀里还抱着烫手山芋。吵得他好几次想放弃思考、随波逐流。还是安静下来等待叫号。 “请10号患者阮玉到101室就诊。” …… 郁束蓦然回首。 “老哥你愣着干嘛,把纸巾给我啊!” 郁菲的声音传来,郁束这才反应过来,将干净的纸巾搁置到她的后颈,再弹她脑瓜:“还有血没?” 难道是他听错了? 郁菲的脑袋几乎埋进洗手池里,声音带有浓浓的鼻音:“……好像还有。” 这小丫头,爱活蹦乱跳,就是一生病一不舒服就跟衰神附体似的。刚从老爸车上下来,就脸朝地脚踩滑恶狠狠地摔到了地面。摔得到处是鼻血。 跟案发现场似的。 老爸大惊失色,却因客户的催促抽不开身,连忙命令郁束把女儿送去医院里面。 郁菲疼得眼泪乱飙,几乎没有力气了。 可怜郁束顶着三十八度的太阳,还要抱着妹妹哼哧哼哧地往医院的方向冲刺。 越想越憋屈。 趁妹妹被医生带去处理伤口,郁束一边走到窗口挂号付钱,一边跟老爸发微信消息要跑路费。 收到老爸发来的一百元后,郁束贱兮兮地回复了一句:「谢谢老板,老板恭喜发财。」 老爸回了个呲牙的小黄豆表情包。 等了十来分钟,额头顶着纱布的郁菲终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她的人中处还是一片红。 郁束看她走过来,轻轻推了一下——又摇头晃脑地往一旁墙面栽去。郁束眼疾手快,连忙将手放在她即将磕到的墙面,将郁菲拉过来,“你喝多了吗?” “喝多个毛啊,”郁菲摇了摇头,双手比划,“起那么大一个包,我头晕呢还。” “那怎么还在流鼻血?” “说是太忙,我属于插队,就处理了脑袋,让我出来找大人帮忙拍拍后颈止血。” “……就这还收我三十块啊?” “快点,我感觉鼻血又要兜不住了。” “去去去,去公共卫生间。” 郁菲被牵着洗了把脸,又埋头吐了下不小心吞咽进去的血,太恶心了这个味道。 她呕了半天,鼻头又是一热。 “哥,快帮我一下,用冷水拍我后颈,我感觉我要失血过多死了。”郁菲捏着鼻子,催促道。 结果还没拍几下,她哥的视线便飘向了身后。 “你干嘛啊?纸呢?把纸给我。” 郁菲说一句话便是一股铁锈味儿,今天可真是倒大霉了,出门没看黄历,倒霉成这个鬼样子。 “小菲,你先自己弄会儿,”郁束的神情不知为何有些慌乱,“哥去去就回,你等下弄好了直接去大厅坐着等我,听到没?要是没等到就打电话叫爸。” “啊?你要去哪儿啊?” “不是吧!”郁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喂!哥!你要把我一个人扔这里吗!” “狗郁束!你他妈倒是把手机给我啊!” …… 阮玉抱着小孩从诊室出来。 还好没什么大碍,不过也是,他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出过门,也不存在什么乱喂食。 小孩吃的只有母乳。难道是他没怎么吃饭的缘故顺带把她给害了?阮玉呼了口气,有些理解无能。 可能是出来时间太久,他的心脏始终处于快去跳跃的状态,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靠着座位待了一会儿,才将小孩带去楼下的窗口取药。 刚将药物拿到手,便听到响亮的一声: “阮玉!” 阮玉身子一僵,慢慢地回过头,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玉玉!” 郁束又叫了他一声,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额间的汗液滚落,眼里的情绪急切,“真的是你!” “我果然没看错,你……” 郁束忽然止住了话头,他有好多的话想要跟对方说,却在望见对方怀里抱着的小孩时,卡壳了。 “……” 郁束跟他正好站在楼梯间的拐角处。 周围好多人,好像都在看着他们。 好像贺琰在看着他们。 阮玉一言不发地转过身,郁束神色一愣,下意识便要上去抓他的肩膀:“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阮玉躲开了他的手指,一字一句道:“……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你放屁呢你!”郁束有些受伤,“知不知道我跟小雪找了你有多久?你一声不吭消失这么久就没想过跟我们解释些什么吗?装不认识是不是过头了?” “我认错人?我跟你从小一块儿长大,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平白无故认错人?我要认错人了,你干嘛不把口罩摘下来?心虚啊。” “嗯,心虚。”阮玉不愿再多费唇舌,自顾自地往楼下继续走着,只是这次,比先前快许多。 他没感觉错。 周围人的目光确实在他们的身上,尤其是他——好像都在偷偷说他,都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要快点离开这里。 “你心虚什么啊?”郁束困惑极了,“能不能别跑了,都老熟人了还这样,多伤我心啊,玉玉?” “……”阮玉止住脚步,嗓音干涩,“你别这么叫我,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证据呢?” 郁束皱紧眉头,“别跑了行不行。” 又追赶了一段路程,郁束一把抓上他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拉过来,阮玉便忍无可忍似的甩开他的手。 “——你烦不烦!” 阮玉的声音发颤,“别跟着我!” 不能被看见,不能被知道,不能被他看见自己现在的鬼样子,不能被看见,不能被知道…… 要走、要离开…… 上一次听见阮玉这样大喊大叫还是在小时候:郁束这人从小就人菜瘾大,十岁的时候爬上迟然家门口的一棵歪脖子树,结果从上面掉下来。当时迟然正好从外边回家路过,彼时也就大他们两岁,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不慎摔下来的郁束砸到。 ——被砸伤了一条腿。 那大概是阮玉第一次朝他发脾气——明明受伤的是迟然,哭的却是阮玉。那时候不懂,后来就算懂了也只能装作不懂,毕竟表面上还是无话不说的兄弟。 郁束抿了抿唇,觉得有些难受。 阮玉一直都不喜欢跟他分享自己的心事,一开始是觉得这是人家的隐私,要不想说就不说了,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非要威逼利诱刨根问底。 每个人心里都会装心事的,多正常啊。 可是——郁束意识到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迟然跟迟雪都揣着心事——这心事还包括了阮玉。 他不理解为什么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 明明他又不是什么大嘴巴,什么话都往外传播的那种人。为什么就是不告诉他,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是个粗神经,脑回路不正常的谐星。 谐星就要有谐星的样子。 ……因为是发小,跟普通朋友不一样,所以他不介意阮玉的对自己的评价。而且阮玉本身就不是一个爱发脾气的人,好学生就算了,性格还平易近人。 也就那些傻逼不良觉得阮玉冷脸是装逼。 跟阮玉相处过的同学都知道,找他说话基本都会搭理也会认真回复,只是阮玉本人不爱交流,人家性格就摆在这里,干嘛总认为别人是别有用心? 现下他也不太确定了。 被阮玉跟那对兄妹一次又一次地隐瞒,搞得他十分不自在。现在还是大夏天,火就烧得更旺了。 “你到底怎么了?”郁束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好不容易找到你了,又想跑哪里去?” 阮玉将取下来的药物放进塑料袋里,看了眼身后的郁束:“……不关你的事。” 郁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那你怀里这个小朋友是……?” 阮玉抬眼看他,眼窝深刻,口罩下的唇张了张,还是没办法说出来。 “你不要总是一个人,”郁束试探道,“你还有我们这些朋友,不要总是什么都自己一个人行吗?” “处理不了的事情,大家能帮你一起想办法啊。” “办法总比问题多。” 不过,你还有家人——之类的话他倒是不敢说。阮玉的父母他也算得上是彻彻底底地见识过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阮玉停下了脚步,良久,开口道:“没有必要为了我这种人趟浑水。” “你这种人?你什么人啊?你是什么大人物吗?这么自我,信不信我抽你啊,不把你头拧下来。” 阮玉哑然失笑,又顿时绷住,回过身抬手拦了一辆车——郁束便又一鼓作气冲上去,不等阮玉言说,便对司机道:“我跟他一起的,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阮玉本想反驳,却对上郁束生气的眼神。 只能作罢。 贺琰的住所离这边并不远,阮玉下车的时候还是透露着几分小心翼翼。 “这是哪儿啊?”下了车,郁束环顾一圈环境,陌生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来这座城市。 “是你现在居住的地方?” 郁束跟在他屁股后面,挠了挠头,“虽然但是,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你要一个人住这边……” “……话说这个小孩到底哪儿来的啊。” 阮玉还是不说话,他带着郁束走过好几道弯弯绕绕的道路,走过偏僻的路径——终于在一间别墅似的屋子前停下,郁束抬头“哇哦”一声。 阮玉摘了口罩,打开门锁,心里数着数。 当数到十的时候,他拉开房门,回过头望向郁束的背后,慢慢瞪大了双眼。 “郁束……” “……啊?” 郁束本以为阮玉不愿搭理他,却忽然叫到自己的名字,本还有些欣喜,却见阮玉脸上的神情,仿佛见了鬼似的惊恐。 伴随着巨大的“嘭”的一声。 郁束的脑袋一疼,身子一软,思绪瞬间中断,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扑通、扑通、扑通…… 阮玉咬紧牙关,还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贺琰将手里已经拍碎的酒瓶扔到一旁,又拿出新的一瓶,再一次摔到地上郁束的脑袋上。 “……” 阮玉后退了好几步,浑身发软,不是小孩将自己的衣襟死死攥住,早就掉落到了地面。 酒水混着血水流淌至脚边的地面。 “玉玉。” 贺琰抬起一双疲惫至极的眼眸,“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