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即兴自杀
山川秀茂,飞云袅袅。螺旋桨搅动静谧的空气,直升机悬停在大好河山上方。 秦岳泷坐在狂风卷袭的门口,摘下头盔,一头卷毛乱在风中。他望着湛蓝的天边发呆,良久像是随口一说:“从这跳下去死状很惨吧。” 教练转过头笑着说:“放心吧,咱们这跳伞都是有安全保障的!” “哦,那多没意思。”秦岳泷话语没什么情绪,咬字不清晰,声调都是慵懒的平。 教练闻言疑惑地看向背对自己的男人,身量颀长,疏于锻炼属于偏瘦的肌肉,覆盖在宽肩长腿的极好骨架上,后背宽阔本应该精神挺拔,这人却塌着腰懒洋洋的。 “唉,你们有什么压力啊?年轻人一天天没个朝气,跳伞宣泄下也好。” 秦岳泷没回答,他站起来转过身,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促狭一笑:“别找我。” 没一个人注意到他卸掉了装备,秦岳泷展开双臂直直地向后栽倒,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教练惊恐的眼底。 狂风呼啸,失重感席卷全身。秦岳泷吹了声痛快的口哨。照理来说的走马灯并没有在他脑海浮现,只是回想起昨天上午领导的一顿斥责。 “你不能干有的是人想干,加个班委屈什么?” 胆怯,害羞,这俩词就和秦岳泷不沾边。他自认为最大的优点第一是长得帅,第二就是厚脸皮。秦岳泷低头瞥着老板油腻光洁的头顶,慢慢吐出几个字:“哦,那我不干了。” 老板不可置信地沉默了一瞬,立马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说,我不干了,辞职了。”秦岳泷说完如释重负,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走近凑到老板耳边道:“提醒我亲爱的前老板,你身边的小秘书又跟别人跑了,绿帽子换得比衣服还勤。” 老板脸色铁青,指着秦岳泷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滚!!赶紧滚,你别想在这个行业混下去了!饿死你得了人渣!” 秦岳泷无所谓地摊开修长的手掌,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中年男人的唠叨翻来覆去那几句话,老板还在骂什么没听,就像每天一样。秦岳泷笑了声,说:“你提醒我了,但饿死太累。” 老板看他发呆出神的样子,血压飙升。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没皮没脸!毫无风度地抡起手边的文件狠狠砸过来。 秦岳泷轻巧地躲开,摇摇头道:“老板你面相一看就肾虚,我只是好奇到底多快?” 办公室的老板怒气滔天,在一众同事震惊的目送中,秦岳泷两手空空,面带微笑地离开了公司。 他从不深谋远虑,完全率性而为。看了眼手机里仅有的五位数的余额,秦岳泷就没想挤破头再去应聘,步伐轻快地走向商场。 Burberry的长款风衣,衬得秦岳泷身材更加高挑。镜子里的他嘴角保持一个上扬的弧度,也许给人一种好接触的错觉,服务员凑过来赞不绝口。 “先生,这件衣服特别的衬你。很少有人能驾驭得了呢~” 秦岳泷没感觉这件比自己三百多买的风衣好在哪,价格却高贵地小数点后移两位。 他俯视着服务员发红的脸,打断了那人的喋喋不休:“你穿的这是当季新品吗…哦,只是员工服?可是好漂亮。” 秦岳泷嘴欠得很,到处撩骚。说什么话都脸不红心不跳,对牛弹琴他都能弹出最深情款款那首。被他垂眼盯着时,极黑的瞳仁有种诉说真心的魔力,服务员害羞地转开脸。 他的真心不算掺假,应该说压根就没长。秦岳泷薄薄的单眼皮一掀,直起腰说:“旧衣服帮我装起来吧。” “唉,怎么还没到底啊。”秦岳泷在狂风中发出叹息,他已经感受到风强烈压迫自己的不适,忍不住担心到:“落地会不会更疼啊。” 算了,无所谓。再有几秒钟就彻底和这个世界再见了。 据说自杀前都会后悔,秦岳泷想了想,唯一的遗憾好像是,那么贵的风衣才穿了一小会儿? 他伸出中指比向万里无云的深远天空,大声喊道:“别让我有下辈子。” 他妈的疼死了。 秦岳泷大脑都摔成一片浆糊,仅剩的几个脑细胞凑在一起费力地拼凑出这句废话。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只有无穷无尽的疼痛,他眼睫颤抖,努力地睁开眼—— 只有一片漆黑。 瞎了。秦岳泷甚至没力气抬起手揉眼睛,慢慢地才意识到,四肢似乎以奇怪的姿势扭在一起,整个人好像被一张大网兜住,他想自己现在或许像干掉的泥鳅。 秦岳泷慢慢恢复了些思考能力,努力回想前因后果。本是第一次体验跳伞,突然想到这样自杀不错,也不用麻烦别人收尸。 千米高空跳下来还能活着? 比起其他想法,现在身体每个细胞都在大喊:“实在是太疼了。”秦岳泷控制不住地流出生理性眼泪,一时冲动果然连个好死都捞不到,传统的割腕或是上吊更好些。 泪水混合浓稠的血浆,滚滚淌下。秦岳泷越想越委屈,他哪经历过这种程度的疼,索性眼泪流得得更凶了。 眼前似乎变得清晰了些,秦岳泷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完好无损。只是额头上的血留下黏在眼睛里罢了,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让他恐慌。 眼泪冲刷视线内的景色,外界渐渐清晰起来,秦岳泷尽力支撑着自己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刮坏的跳伞服。身上也露出大大小小的伤口,秦岳泷又向后倒回去,景色被网格分割成一块一块,参天大树枝繁叶茂,直直地涌上天空。 秦岳泷眨眨眼,突然来了精神,很疑惑地向四周看去—— 这哪还是老家的枯木和黑土地? 漫林碧透,荫翳蔽日。入眼葱葱郁郁的高树,盘根错节。阳光毒辣异常,空气好像能凝出水儿来。 完全陌生的气候和景象。 正当诧异之时,秦岳泷听到正下方突然传来人交谈的声音。他尽力抬起胳膊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目光看向周围,与自己齐高的是树枝,所以这不是在地面,而是几米高的空中。 人们说话嘟嘟囔囔,嘀嘀咕咕,发音有些像阿尔泰语系,咬字似乎又太凛厉,尾音多是降调。秦岳泷只知道那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他喊不出声,浑身用不上力气。只是瘫在网里,把得救的可能性完全交给对方。 下面的声音更加吵闹,他们似乎发现自己了?秦岳泷昏昏沉沉地也不清楚,混沌之时,一声高亢的鹰唳划过,有力的翅膀扇动狂风,秦岳泷下意识睁开眼睛,直逼凌厉—— 雄鹰居高临下,乌黑的羽毛泛着天光。 鹰眼犀利勇猛,正常人对视都会胆怵。可秦岳泷瞥了它一眼,就继续看天空,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 远处又传来鹰的尖啸声,身边这只也不消停了。似乎在隔空对话般吵叫起来。 要是会鹰语就好了。然后秦岳泷无厘头地说了句:“Hello?help me die.” 老鹰好像听懂他的话一般,毫无预兆地腾空飞起,锋利的爪子勾破大网的四角。 秦岳泷再一次因为重力下落,他闭紧眼睛,并没有头破血流,而是摔在草垫子上。七荤八素,视线里金星雪花乱飞,即使身体各系统努力地运转,这个状态实在称不上活着。 那些陌生的异乡人又开始说听不懂的话,人越来越多,都聚拢过来。刺眼的阳光都被挡得严严实实,光影变换中,似乎有个人拿树枝扒拉自己的身体。 秦岳泷心里浮现了句老祖宗的话:“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里一切都不太正常,当然最奇怪的是,自己这个废人还活着。 秦岳泷眼皮费力地支开个小缝,人群似乎向两侧退开,然后身形矮了下来。气氛瞬间变得肃穆,人声低沉回响,形成一种深远的共鸣。 一双鹿皮靴子出现在自己视线内,秦岳泷没动,所以看到的是一双双跪在地面上的膝盖,似乎只有眼前这个人是站着的。 低沉的男声传来,那人似乎问了什么。沉闷自胸口蔓延,秦岳泷莫名地焦躁起来,骂了句:“他妈的说中文。” 有力的手掌猝不及防地袭来,扼住秦岳泷的喉咙。空气立马抽离,秦岳泷下意识紧紧扣住对方的手腕,睁开眼,浮现出对方模糊的样子。 烈日熔金,煌煌之星。眸子如琥珀,其中落叶满地,没有荒芜,而是燃烧一整个秋天的野火。 对方松开了手,长发坠着羽毛的饰品拂过秦岳泷的脸颊,毛茸茸的,很痒。秦岳泷大口喘气,狼狈地翻了个身,那是他尽全力的抵抗。 “你怕死。” 话语到秦岳泷耳里略带嘲讽,他倒是不在意,注意到对方发音不准,但说的确实是中文。 “我只是怕疼。”秦岳泷的话慢慢往外冒。 雄鹰展翅,冲出旋风。羽毛划过柔软的弧度,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那个长发男人肩头。竟然像是讨好般嘤了两声。 男人没再理会秦岳泷,对周围人群吩咐了什么,又是秦岳泷听不懂的那种语言,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秦岳泷只觉得自己被谁扛起来了,晕头转向。对方身量不高,秦岳泷挂在他身上感觉随时要摔在地上,全身血液直涌向头颅。 “去哪?把我扔在这。”秦岳泷嘶哑地喊道,可是那些人却一言不发,他破口大骂换来的依然是沉默。 晃动的视角里只能看到脚后跟和小腿不停地出现,消失,慢慢地前进。肌肉运动的颤动,黑黄皮肤的每一丝纹理,像烈日下干裂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