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日出东方
17、日出东方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室内的一切,只有隐约痛吟从门缝渗出,夹杂着猫咪急切嘶哑的叫声,诱人想要一窥其境。 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单子上有血,匆忙叫来了池医生,虽然才八个月,但箭一旦上了弓便只能等待它的发射。因此,到了下午动静还不太大的时候,几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英良端端吃完了晚饭,心却慌得快跳散架,他害怕这就是他最后一次与命运抗争了。 “呕......” “怎么了?很痛了?” 英良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纸擦了嘴, “没......” 他就是紧张又害怕。 可才说完“没”的下一秒,腹部突然像被布袋紧紧勒住一样箍痛起来,瞬间浑身的毛孔张开,流了满身大汗。 高弗看他不对赶紧扶了一下,将将接住他下跌的身子。 “小心!” “......” 英良浑身颤抖,用力抓着他,完全不知下手的轻重。 高弗被他掐住大腿,觉得他使力太过,赶紧叫池医生来查看,这才确定是真的发动了,从这时起,开弓没有回头箭。 英良知道这是开始了,颤得比方才疼时更甚。 他不知道生产究竟会遇到什么风险,只知女人是走过一遭鬼门关,可自己还不如女人,想必这就要直接进去了,拉也拉不回来。 池医生探出孩子已经入盆,还以为他是难受过头,去帮他按压后腰和耻骨,谁知才碰到他,他竟拖着笨重身体直接站起,往前踏了两步,似是害怕非常。 “你,你要干嘛?” “你别怕,我来帮你按按,会舒服很多。” 英良身上不适,但是未动,只皱眉看他。 高弗看着气氛不对,过来扶他一把, “你怎......” 话还没说完,突然看见他眼睛里竟然满满荡漾着,不知怎么就噤声了。 然后......英良瞪了他一眼,腰突然一痛——被掐了。 “......” “我知道我不该怨你,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怨你,今天就原谅我吧。” 他的泪一下子落出眼眶, “我肯定会死的。” 好像有个榔头磕破了后脑,蛋清一样的流质从某个裂缝汩汩渗出,高弗看着一个人哭泣,竟觉得有另一个自己也在不知名的角落里陪伴哭着。 不反感、不烦恶,只注视着他,没有任何感觉。 但正是因为不反感、不烦恶,所以能够长久地注视下去。 “我不希望你死,医生也不会让你死,你不想死,我们也不会放你走。” 虽然知道他说的不顶用,英良却逐渐平静下来,也许他的话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只是他太疼了分不出思绪来。 疼痛,其实是活着的一种象征。一种极端的象征。 —— 接受指检的时候,感觉非常微妙,疼是主要的,但还有一些奇妙和好奇,而且他很清楚,自己的紧张让这一切更难。 池医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大概进展也是中规中矩,当然此处除了医生没人了解分毫。 越来越痛了。 有时候那种疼痛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会自己挑选他的软肋,戳他的痛处,变了花样来折磨他。 忍受不是问题,但是痛苦始终存在且层层升级,深陷其中的他似乎是一根被朝同一个方向不停拧动的面麻花,同时还有竹签从四面八方刺入刺出。 自己和一条被踩住一角的青虫毫无区别,连挣扎的姿势都是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自己努力控制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的腿肌、臂肌,甚至连疼痛中心旋涡处的腹部,也隐隐浮动着一层薄肌。 天早就黑了,他们却毫不困倦。 灯光被眼角接纳的汗水拉出长丝,模模糊糊地拦着面前的一切,什么也看不清。 但他知道,他之后没再流泪。 灯光对于他来说有些刺眼了,可是他只做得到大大地睁开眼睛,因为疼痛的剧烈实在令他震惊。 一只手轻轻挡了下来,让光无法直射进他的眼睛,于是他只好细细看那只手的纹路。 这个人是不是核心力量不强? 他的手始终不能保持在同一高度,上上下下的,有时英良都怀疑自己已经看得开始对眼儿。 他微扬了一下头,居然是高弗。 怎么想,高弗都不会是一个力量不足的人,所以他应该是在紧张担心。 他肯定没见过我这样的死法,虽然现在还没死。 疼痛在不断将理性从他的身体里剥离,但是英良始终苦苦挽留,如果这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天,即使非常痛苦他也坚决要看见更多,他决定好了,要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时刻停止留恋,这也只有这个时刻,他才会甘愿让自己放开一切,这之前的一分一秒都不行。 现在,他很清楚自己还有时间。 于是,他盯紧了站在头顶旁边的那个人。他也只能看清这个人,医生始终在他脚边忙碌。 “为什么这样看我?” 高弗不知道会不会有回答。 其实原因根本不重要,为什么问这个无聊的问题,自己是在为心慌而掩饰吗? 意料之中的,对方没有回答,他盯的太认真了,让人忍不住担心, “你还醒着吗?” 于是他眨了一下眼。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生与死吗?” 英良又眨一下眼,猜对了。之前他与诸赫上校联系的事,其实后来高弗也知道了,只是没有说。自己的心思总是很容易猜。 “想什么都好,你随便想,能让你轻松一点的话想什么都好。但是你不必太悲观,你的状态很好,力量也足,会很顺利的。” 下身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潮乎乎的,池医生说没事这是正常的,还给他看了颜色,不是血。 英良心里很感激池医生,从他今天进来,一直没有用任何专业的名词来描述他的状况,这很适合他,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肉体的接触隐含着生命感。 医生的手隔着薄膜手套探进他的身体,触及他的脆弱,同时,欢迎另一个生命的到来。 他被允许开始发力。 好像真的还挺顺利的,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力气,而且他完全没有刻意压着声音,后面他一次也没呻吟。 一切变得像画,如果加一个框即成为一幅佳作。 英良开始无声无息地用力,高弗坐在他头的旁边撑着他,他没有坐在更尴尬的地方,这给他带来极大的尊严感。 连池医生的声音都小小的, “再来一次。” 那东西在往下滑,然后卡在了某个地方。 医生的手指又伸进来左右试探扩张。 他轻轻卸了力。 后面的人做的很好,这种支撑带来的安全感很大程度抚慰了他。 池医生说出建议, “上校,你到他后面撑一下,抱着他,加个枕头,别再让他平躺下去了。” 半坐起来后,呼吸更畅一些,英良点了点头。 股间胀痛一瞬叫人无法忍受,为了排解他短促地使了一把力。 “休息,休息。” 池医生拍了拍他的腿。 英良狠狠喘了口气。 “再痛起来使大力,长久一点。” 英良虽然没有出声,但是池医生看清了他的眼神,非常清明,他全听到了。 那股劲儿又来了,带着排山倒海呼啸狂暴的势头,他条件反射地折起身子,把力量一股脑儿地往下面使,突然地,堵塞变成了通畅,百分之九十九的难耐中夹杂有一点点快意,他根本停不下来。 高弗眼见这次疼痛缩紧了他的肚腹,心里有点害怕。 “好,头就要出来了,稳一点。” 不顾一切了,自己肯定面目狰狞。 英良使劲把头低下,下巴狠狠抵在胸口。 这样很好,医生关注的不会是他的脸,高弗也看不到分毫,他不知道自己几乎坐成直角。 高弗紧紧跟着,看见自己的手虚虚拢着他,不停颤抖。 有细小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并不好听,英良没有听见,他只知道身体又发生了变化。 “头出来了。” 因为英良坐得越发靠前,高弗也移到了比较前面的地方,虽然有单子挡着,但他还是中毒一样被深深吸引着看单子被顶得翻起的痕迹,有一些血渗透到了他能看见的这一面,就要结束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疼痛接踵而来,但是成功的信号已经初现端倪。 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有什么滑了出去。这一刻,英良听清了喵子在门外的叫声。 “出来了。” 高弗目瞪口呆,那是很小的一团血物,但它在缓缓动着,然后随着池医生的擦拭,它开始哭了。 手指是五个,脚趾也是五个。 “是个健康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