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融 10 他的过去，他的天使，他的光
黑发少年，是一个除了眼睛有着几分古怪猩红外，随处可见的平凡人类。 他出身于一个贫民家庭，父母早逝，还未成年就必须为生存而劳碌奔波，但身为贫民的他，身材瘦弱，只能沦为王国的最底层，和其他贫民一样住在脏污杂乱的下城，以为贵族们做辛苦工作为生，至少三餐能得到几块黑面包充饥，不至于饿死。 那时的他，从未接触过天使或神明。 对最底层的人类来说，天使和神是存在的，但遥远得几乎就是神话和传说，据说这个世界是被神明创造的，神手下有千千万万的天使士兵，那些士兵有着翅膀和光辉，负责帮神明管理这个世界，扶持明君成为人类首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只是，为什么从来没天使来拯救他们呢？ 少年偶尔会这么想。 但毕竟天使之流距离他太过遥远了，不过是贫民的他，连镇长都从未见过，更别说是更强大的天使，慢慢长大的他早已不再寄望在那些天方夜谭，每天就这样机械性地过着，偶尔幻想一下某天能得到大方贵族的赏赐，能见到梦寐以求的金币，只要能浑浑噩噩地过活，就能平静地过完贫民的一生。 原本，会继续这样下去才对。 然而对毫无地位的贫民来说，灾厄本来就是随时会降临之事。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场瘟疫悄然在下城中蔓延，首先死亡的自然是那些年老体衰的贫民，每天都有尸首被丢弃到河里，渐渐地连中年人也开始感染，脸色蜡黄，捂嘴咳嗽的人四处都是，原本下城贫民之间的气氛还算和谐，甚至还会把黑面包分给体弱的人，但瘟疫越发严重时，大家只得互相疏离，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彼此，担心会招惹到恐怖的厄运。 少年尚算健康，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远离病人，反而尽力照顾他们，在众人束手无策时，自告奋勇前往贵族所在的上城，希望能向有能力的贵族求救。 但即使河道都泛着阵阵臭味，贵族们还是没有理会这些贫民的死活，不但把前来求援的他赶走，还下令封锁下城，禁止任何贫民外出，在争执拉扯间，少年听到贵族提到“天使”、“确保市容”之类的话，起初少年还不理解，但仔细想了想后，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从来没有天使到来。 这些贵族，肯定是只让天使看到整洁漂亮的上城，而从来都不知道下城的事情！ 少年愤愤不平地想着，被赶回下城后并没有放弃，他尝试联系一些会来下城交易的黑市商人，又找了些熟悉的贫民，想要透过地下渠道，瞒着贵族把这里的惨况传出去，从贵族的话里也看出他们惧怕天使知道下城和瘟疫的事情，只要能到达某个天使耳边，那些神话中威力无穷的美丽使者一定会来拯救他们。 他是这么坚信的，只是他和贫民们低估了贵族的耳目，这些消息刚发出去不久，贵族的手下就已经出现在少年的屋前，狞笑着举起手中的武器。 “灾厄的源头果然就是你啊，小鬼。” 少年听到这样的话，还不等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便感觉到温热的血缓缓流下，在一阵剧痛后失去意识。 等他艰难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带离了自己那简陋的小屋，手被贵族手下粗暴地拽着，在晕头转向中被甩到地上，他茫然地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看到远处的贫民们畏畏缩缩地围着他站成一圈，大部分都面露复杂地看着他，然而冷笑着的手下们用手上的武器指着他们，让他们不敢逃跑，也不敢对他伸出援手。 还在晕眩中的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努力地想用沾着血的手臂撑起自己，但下一刻就被身后人扯起头发，又一通剧痛后撞到如木头柱子般的物体，粗糙的绳索很快就把他结结实实地绑在木头上，他使劲全力也挣扎不出来。 唯一能做的，就是艰难睁开染满血的眼睛，转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神情高傲的贵族管家，看着那张肥唇上下翻飞。 那些恭维和奚落的话在嗡嗡作响的耳朵里消磨不见，少年只能听到最后几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中红光更盛，下意识地想要喊出声，想要反驳那些恶毒至极的虚伪之言，然而一把冰冷的绳索迅速环住了他的嘴巴，让他只能愤怒地呜咽，却说不出半句辩解。 “看他的眼睛啊！透着如此猩红，显然不是正常人类，必定是某种伪装成人的恶灵，为散布灾厄而来！” 贵族管家用激昂的语气大声喊道，满意地看到不少贫民眼中的动摇，少年眼中那抹如血的怪异色彩一直都受贫民们忌讳，平日对少年还算友好，但此刻一被煽动，一下子将本来就被瘟疫弄得敏感的情绪挑动起来，部分本来就有着各种迷信的生病贫民更是变得愤怒，看着少年的眼中满是愤恨。 曾经愿意向贵族求援的英雄，刹那间变成了招来瘟疫的罪魁祸首。 “仁慈的大人在此降下怜悯，此等带来种种痛苦的灾厄之源将由吾等行以火刑，即时处死！” 管家高声宣布，鄙夷地撇了身边少年一眼，仿佛也在惧怕那眼中的猩红般快步远离，打手们手上拿着一捆捆木柴，在管家走后陆续扔到少年脚下，脚被捆绑住的少年拼命挣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木柴围住，其中一个打手拿来燃烧的火把，冷笑着将它丢到木柴上。 在太阳猛烈的干燥午下，木柴立刻就被点燃，不到片刻，被捆在木柱上的少年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 被迫围观的贫民们有的不忍地移开视线，有的露出同情，而那些已经被贵族管家蛊惑了的贫民却面露快意，向他的方向吐着唾沫，双手合十，愚昧地祈求着灾厄之源的死亡会带来生机...... 愚昧而悲哀。 少年眼中溢出泪，转眼间被高温蒸发，烈焰焚身是如此的痛苦，封住嘴巴的绳索让他连惨叫都发不出，在本能间疯狂挣扎的身体逐渐瘫软，他的视野已经被浓烟和火舌包围，感官中只有灼痛和焦炭的味道，渐渐地连这种感官也变得模糊，剩下无穷无尽的苦痛。 已经没有人会拯救他，对绝望的人们来说，他不过是安抚人心的祭品。 传说中善良美丽的天使，此刻又在何处呢？ 在意识模糊间，最后的想法掠过脑海，刹那间被高温烧融，少年垂下头，在痛苦中等待生命断绝的一刻。 然而他的心声，似乎被某个存在捕捉到了。 “！！！” 少年睁大了恢复如初的眼睛，看着身周的火焰毫无征兆地消失，高窜的烈焰化为无形，如甘露般清凉的气息环绕身体，原本被烧焦的粗糙皮肤逐渐治愈，连捆绑他的绳索也无影无踪，他猛然抬起头，看着足以遮蔽太阳的圣洁光辉，在众人的视线中倾洒而下。 如此美丽，如此耀眼。 ——仿佛，是世界上唯一的光。 “这位少年并非灾厄之源，请不必伤害他。” 如夜莺般动听的声线传来，光辉逐渐内敛，只见一个穿着雪白长袍，背后展开巨大羽翼的存在从天而降，轻轻落在少年身前，那光芒是如此璀璨，让少年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带来温暖的辉耀，温柔地撒向他有着焦黑伤痕的身躯，挡住了所有试图射向他的恶意。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使吗？ 跪倒在地少年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已经蒸发的泪无意识地滑落。 他从未想过，他这么一个低微的贫民，会有一天被如此高贵的存在所守护。 他是如此专注地凝视着那道光芒万丈的身影，甚至没注意到对方对那些贫民和贵族手下说什么，又是怎么把他们劝退的，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羽翼微颤，天使的身形终于转了过来，兜帽下的面容被温和光辉笼罩，只能看到银色的发梢轻柔摆动，和那伸出的白皙双手，轻轻把他像孩子般抱在怀里。 犹如晨曦般温暖、轻柔的怀抱。 此刻，是少年唯一的光。 ......... 出乎少年的意料，天使救下了他后，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屈身在他那简陋的小屋中，照料被火灼伤的他。 同时，天使也给下城的贫民带来充足的食物和物资，瘟疫对贫民极其可怕，但对强大的天使来说似乎并不算什么，按照天使的请求，身体已经逐渐好转的少年给天使引路，带着对方到每个贫民的居所，只要被那双白皙的手掌轻轻触碰过，身上那些瘟疫的脓液和疮口就如同被净化般消失无踪，只要再补充些营养就能恢复状态，甚至比得病前更健壮。 这就是神迹啊！ 所有贫民都这样说着，得到食物或经过治疗后的人更是虔诚地向着天空跪拜祈祷，用尽腹中仅有的几个好词赞颂着看不见的神明。 少年并没有这么做。 他的目光，从来都是聚焦在眼前的圣洁天使上，祈求着对方的停留。 而本应高贵无暇的天使似乎也不排斥他这个地位卑微的小贫民，没有嫌弃他居所的凌乱狭隘，反而以魔法帮他整理干净，见少年不时在交谈间透出对知识的渴望，在一次外出中带来了几本只有贵族才能买得到的书籍，坐在床边，细心地为不识字的少年讲解书中的内容。 少年很清楚，天使并不是只对他这么做。 他见过天使帮贫民小孩编织衣服，为贫苦老人修补房屋，正如那些传说中的一样，天使会赐予所有心灵善良的人以恩惠，无论那人身份地位、年龄性别为何，也许等下城的瘟疫结束，贫民们都能得到温饱后，天使就会离去，回到天使该存在的世界，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但只要此刻能和对方在一起，就已经是梦中都不敢想象的美好时刻。 于是在天使准备离开之前，少年鼓起勇气，主动邀请对方前往他的秘密场所，那是个在下城边沿的偏僻废墟，似乎是过去贵族居所的残骸，因为中间隔了河道和曲折的地形，除了少年外从未有人找到过。天使对此有些惊讶，不过也欣然前往，带着一本描绘外界景色的书籍，跟随少年前去。 越过嶙峋的岩石，踏过深浅不一的河流，两人悄然来到了充满鸟语虫鸣的废墟角落。 废墟中乱石横落，但在这个角落中，却仅落在四周，中间是覆上一层薄薄绿茵的空地，犹如天然形成的庭院，而庭院中央，则是一个略有些歪斜的长木椅，那原本是破烂的家具残骸，是少年把它们捡起来，再笨拙地用铁锤和钉子修好的，看上去摇摇欲坠，在晨曦下的影子摇曳，仿佛长椅本身在漂浮一般。 天使和少年，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张长椅上，一起天使带来的书。 耳边是天使如同乐声般美妙的轻声呢喃，眼前是他一直很感兴趣的文字，在天使的讲解下变得更加生动，只是平日渴望汲取的知识，在此刻都仿佛被日光模糊了般不清，少年悄悄转过头，让自己的视野，只被身边展开羽翼的、被光芒笼罩的美丽身影充斥。 此刻的少年，才突然醒悟。 他希望对方留下，并不是为了下城的贫民，不是为了这些知识。 而仅仅是想贴近对方，想要了解对方的一切，想看到对方的笑意，想和对方看遍这个世界的万物，想和对方一同协助各地的人类......即使现在的他能力不足，他也会拼尽全力获得足以匹配对方的力量，无论将会遇到多少困难，他都绝对不会放弃。 这个拯救了他的天使，就是他一生想要追逐的光明。 他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