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14）

    夜半时分，红衣的少年跟狐妖一起站在廊道里，抱着狐妖的胳膊低声讲人坏话：“那蝴蝶精，说他心软，又坏点子一堆；说他心狠，又差了点魄力。”

    安明晦用头发丝都知道赤鸦在琢磨什么，他小声警告道：“旧日矛盾而已，不值得。”

    差的那点魄力指的是叶夏云如果真想报复个彻底，不如就真的去死，他可以帮忙，保证就算是游锦和苍梧也没有挽救的余地。

    若非不是时候，安明晦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恰好，这时安明晦看到一只蝴蝶慢悠悠地从叶夏云的屋中飞出，便轻轻推了下赤鸦：“别胡闹，快进去吧。”

    不情不愿地松开挽着狐妖的手，红衣少年走上前一把推开房门，一边往里走，一边懒洋洋地嘲讽：“动作还挺快，最后一晚都不再交合一次？”

    屋中只着里衣的白狐惬意地靠在床头，仙神在他身边睡得正沉，他只笑嘻嘻地回答：“不合适吧，万一留下什么痕迹容易露陷。堂堂天尊一觉醒来发现屁股是湿的有点过分了。”

    冷哼一声，赤鸦也没兴趣跟他互讲垃圾话，径直走上前，手中显出一把剪刀，干脆利落地在秋淮尾指附近的地方凭空剪了一刀。

    这还没完，他还嫌弃地拨了拨秋淮的头发，然后从中捏住看不见的一根，压下周围其他发丝，贴着发尾再次剪下。

    “你靠谱吗？”叶夏云就看着他这像是跳大神一样的动作，撑着下巴非常好奇，“他自己去剪过也不见有用。”

    “我自有我的办法。”剪掉红线和情丝，赤鸦随手烧毁了从太上老君丹炉下顺走的断情剪，然后抬手取出一根黑色的细带，动作粗暴地遮住秋淮的双眼，在脑后打了个结，“你就老实等死吧，别把这条带子弄掉就行。”

    最后，红衣少年还不忘随手向叶夏云一弹，用远超于这方世界的力量，轻而易举地破除了秋淮在他身上留下的护佑印记，转而打上了另一层更加坚不可摧的法印。

    做完这些之后，赤鸦就伸手抓住秋淮的衣领，带着人消失在了原地。

    叶夏云就这样靠在床头目送那二人离去，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这个世界也没有网络和游戏可供他打发时间。

    他有点后悔了，应该收几个好看的小情人养着的，那样的话现在也不至于无聊。

    而且他着实不喜欢这个世界，这里跟他诞生的地方太像了，总让他想起以前的事和人。

    没什么睡意，为了打发这漫漫长夜，叶夏云抽出了自己的玉箫。

    是夜，玉彩宫中的箫音彻夜不绝，秋风也应和着哀曲，吹落了满地的枯叶。

    ＊＊＊

    凡间有一狐妖吃下了造化灵种，如今正值世间危难之际，需杀狐妖而取灵种。

    然而此妖诡计多端，故意勾引下凡办事的元清天尊对他动情，期望能以此得来保命符。

    幸而，元清天尊慧眼如炬，大公无私，得知真相后，主动剪去情丝，封去记忆，由此得以断情绝爱，不以私情乱却世间轮转。

    如此一来，二者本不该再有瓜葛，但那狐妖身上带着厉害的法宝，天庭众仙无人可破，若要取回灵种，只能元清天尊亲自去一趟。

    “……事情便是如此。”

    天帝道清端坐于帝位之上，隔着冕旒，神色复杂地看着立于座下的元清天尊。

    相识万年，这还是他头一次在秋淮的脸上看到这般迷惘困惑的神色。

    自古以来手刃挚爱之人无非有两种结果，要么发现这人对自己没那么重要，要么追悔莫及。

    而修道之人最重本心，若成为后者，轻则心魔缠身，重则身死道消。

    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已是种下了恶因，他本应当及时止损，告知秋淮真相，免得日后一切都脱离掌控。

    但是不行，此时此刻天庭众仙无人可见，他的咽喉之上正横斜着几根利爪，其上携着精纯的混沌真气，只需眨眼的功夫，便能教他身死道消。

    身着红衣的少年站在他身旁，精致的面容上带着笑，满怀恶意地欣赏着这一出好戏。

    此人分明就站在这里，但殿中却无一人看得见他。

    就如这来历不明之人所言，凭借这般道行，他但凡多说一个不该说的字，在场众仙皆难逃一劫。

    道清问那人是何来历，那人只嘲讽地笑着说：“我？我乃天道呀。”

    若真是天道化身，何以大动干戈针对元清？若非天道化身，又何来此等撼天动地之能？

    “元清，遮蔽你双眼的绸缎，是罕见的法宝，可助你抵挡那狐妖的媚术。”道清的声音略微沙哑，放在膝上的手攥紧，“闭目塞听，或可无忧。切记，万不可摘下。”

    站在下面的秋淮沉默了许久，久到道清几乎以为他是察觉了不对，最后却只听见他平静无波地道：“我知道了。”

    身处右侧的众仙之列，月老看着立于大殿正中的天尊，脸色难看极了，手也微微颤抖。

    乱了，都乱了。

    见道清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秋淮便略一颔首，转身离开，打算回清霜宫。

    “元清……！”

    听见道清的呼唤，秋淮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向帝座之上，面上神色不变，只等着对方说下去。

    但道清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只勉强地笑了笑，说出一句风马牛不及的话：“吾思来想去，觉得仙凡不可私通这等规矩，兴许还是废了的好。”

    在秋淮看来这天条早就该废了，毕竟没什么实际价值，也没几个仙认真在遵守，几千年下来触犯天条打入凡间的仙多到天庭干活的都不够用了。

    不过这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于是他只可有可无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便继续迈步离去。

    秋淮回了清霜宫，摘下面上的黑缎，看着满园的奇花异草，莫名地觉得空落落的。

    道清说他对一个狐妖动了心，又自发断去情丝消去记忆，他对这些都没什么实感，只觉得这片自己向来亲手打理的园子看起来有几分陌生。

    他不怀疑这是什么阴谋，因为道清与他相识甚久，当知晓欺瞒于他总归弊大于利，而且天庭也没有哪个仙能不经他允许强行替他剪断情丝。

    要特地除去情丝与记忆再去杀她，大抵自己之前是真的很喜爱那只狐狸。

    拿起水壶灌满灵液，秋淮仔细地照料着园中的花草，同时心中也时不时思量着这件事。

    他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一个狐妖，如果未曾事先告知，他会猜自己也许是对一个花妖动情，一朵莹蓝色的，芳香宜人的花。

    照料过了花草，秋淮来到院中的梧桐树下，在石桌旁落座，桌上没有茶，他也不打算准备，就只安静地坐在这里，像是入定了一般。

    这棵梧桐树的枝叶有些稀疏，看起来没什么生机，不过这树自从于院中落地生根以来便一直如此，仙宫的主人也从未管过。

    倒是道清曾几次说过他这仙宫统筹得彩头很差，有句诗道“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他这地方起名清霜宫，院子里种着半死不活的梧桐树，不远处的天池里还有仙女养鸳鸯，用凡人的话讲，简直就是晦气极了。

    不过秋淮不在意，只要不伤及他那满园的奇花异草，他什么都不会在意。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的肩上甚至落了两片树叶，又远远地听到了仙女们的嬉笑声。

    秋淮凝神望去，就看到几个仙女从清霜宫附近路过，嬉笑打闹着，其中一个还开心地跳了一小段舞。

    手腕抖得不够灵动，腰肢下得太过了，腿上的配合看起来也不够柔软。

    在心中给出评价后，秋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何曾对舞蹈如此了解？

    是那只狐妖精通此道吗？

    除了奇花异草，秋淮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不过这次他的确是有些兴趣了。

    ——那便早些去取灵种吧，看看那狐妖究竟何许人也。

    思及此，秋淮拿出那条黑色的绸缎，抬手重新系回了自己的面上，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