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两年后。 春雪渐消,放眼望去尽是盎然的绿意。 三辆镖车装满了货物,由十几人押送着,马儿拉着车在土路上摇摇晃晃往前面的小城行去。镖旗手肩扛着一只写了镖行字号的大旗,上面“诚友”二字经过风吹雨打,都有些褪了色。 一行人看着气势汹汹,却意外的沉默。 镖行的走镖生意无一不是靠气势和人缘,响亮的号子就是在给附近贼盗套江湖交情,互相给点面子,对方若是给了面子,也会给予回应,这趟路就算是安全了。 可这伙人也不知是什么歪瓜裂枣,趟子手三步一个呵欠,走出好远才没吃饭似的叫一声“合吾”,可比“以武会友”这种镖号挑衅多了。 有波强盗早盯上他们,跟在后面默默盯了好久。这些贼手上拮据,十分眼馋这批货,又看押镖的这副模样就瞧出,里面没有一个是行家子,心中大喜。他们以为像模像样学两句春点喊两声口号这趟就能相安无事,也不怕内行的人笑话。 贼头一声令下,二十几个人骑马从路中间横冲而出,逼停了镖车。 马蹄踏出的尘土被风裹着掀起几尺余高,直往镖车方向扑,吹得人情不自禁护住眼睛,等沙尘退去,再看面前,一伙强盗横亘在路前,马壮人强,手中兵器寒光闪闪,气势逼人,若是胆小些的,当场就能软了脚。 镖头见状急急勒停马,叫住身后伙计,自己下马向前几步走到面前,冲着贼头客客气气抱了个拳,与他寒暄了两句 贼头歪着头瞥他,并不把人放在心上。这人体格不错,身高腿长,一身灰色短打,整个人干练稳重,像是会武把式的,就是长得太面善了些,一看就是那种好欺负的老实人,难怪手下都那么散漫懈怠。 贼首眯起眼睛又仔细瞧了瞧,见镖头手上缠着纱布,必然是最近受过伤,决计打不过自己,心中自信更盛,愈发瞧不起对方。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等客套完了,贼头有些不耐烦。 镖头仍是好言好语:“祖师爷赏的饭,你也吃不遍,兄弟我就吃这一行,几位劳烦赏点面子。” “哼,老子今天偏要吃你这一行,又如何?”贼头举起手中武器。他身后的盗贼纷纷附和叫嚷起来,以壮声势。 镖头见这人蛮不讲理,也失去耐心,不再与他沟通,当即运起轻功落回伙计们身旁,高喊了一句: “各抄家伙,鞭虎挡风!” 话音刚落,护在镖车周围的几个懒散镖师登时变了一副模样,齐齐出动,拔出武器训练有素地扑向强盗们。 贼头大怒,胯下的芦毛马被他驱着抬起前蹄长嘶一声,冲着镖头撞了过去。 镖头不慌不忙,甚至没有出手的想法。 他身侧飞速冲出两个镖师,两个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身影短暂一交错,紧贴的手臂之间拉出一条黑绳。二人左右间隔开距离,黑绳拉开,用相同的行进速度冲向贼头的马。 只见他们将绳子在臂上缠绕几圈,在马蹄逼近的一瞬将绳子绷直。贼头这才明白,这是一根绊马索。 绳索不过两指粗细,看似脆弱,实则相当坚固,竟能承受下马匹百斤的力道。马儿前蹄受阻,身体失衡,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倒,把贼头直接顶飞,摔在地上一时半会爬不起来,嘶鸣不止。 贼首“哎哟”一声,手中武器都震飞了,跌得浑身酸痛,摔了个狗吃屎不说,身子根本停不住,骨碌碌滚到了一双长靴的面前。 他灰头土脸地抬头,与镖头对上了视线。 贼头落马,其他喽啰士气大减,被几个武艺高强的镖师追得丢盔卸甲,半柱香的时间就作鸟兽散,丢下头子四下逃命了。 “嘿嘿,那个……”贼头也很识时务,态度立马大转变,伸手给对方掸了掸靴面上的灰土。他可不傻,刚刚那眼他看得清楚,绊马索是几根鞭子拧在一起做成的,而袖中鞭仅是公人才会有的装备,这伙人看着又不像普通捕快,来头绝对不小。 “不要挡路,不然别怪我碾过去了。”镖头轻轻踢了踢他。 贼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爬到路旁,忽然想起什么,又折回去连忙把马扯到一边,鹌鹑似的不再出声。 镖头没再理他,再度上马,召回其余镖师,领着一行人继续前进。 “这人刚刚这么嚣张跋扈,头儿不给他个教训?”走了一会,其中一个牵绊马索的青年几步凑到镖头的马旁,不乐意地向他抱怨。 镖头思考了一会,对他道:“那你去把他扒光吧。” 青年听完,哈哈大笑,迫不及待奔了回去。 道路后方响起一阵惨叫,不一会儿,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青年居然把马也抢过来了,缓步骑着行到镖头身侧。 “我还给他留了条裤子,够仁慈……诶,老实点!”青年忽然惊呼出声。 芦花马有点记仇,不想让青年骑,又跳又蹬又叫,颠得他受不了,终还是不情愿地下来。他试图牵着绳走,差点被马儿咬,最后悻悻把马交给别人。 几近晚上,队伍才走到徊水镇,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前。 镖头下了马,上前敲门。 “怎么这么晚才来?”尤策拉开门,向对方抱怨。 镖头还没开口,一旁青年插话道:“我们路上碰到了一伙劫镖的强盗,头儿好声好气说话他们不听,然后打起来了。那些人原来都是纸糊的老虎!弱得令人发指,还不把头儿放在眼里,事后我气不过,回去把他们首领的衣服给扒——” “胡深,行了!都进来!”尤策听得脑子嗡嗡作响,赶紧侧身把他们让进屋里。 镖头进屋时,冲尤策点点头:“事情就是他说的这样。” 尤策对他道:“你怎么把这小子也带来了。” “他非要一起来,我拗不过。”镖头哈哈一笑。 “连张捕头都拗不过他?我可不信。”尤策合上门。 张寻崇看向他,一脸无奈:“我早就不是捕快了!” “是是,那叫你张百户好了。”尤策一乐,“两年功夫当上试百户,我要是胡深我也天天死缠着你。幸好老子升了个副千户,不然多没面子!这也证明当初真没看走眼!”他拍了拍张寻崇,搂着男人肩膀进了屋。 吃饭时,两个人挨着彼此坐下。 “两年了你的手还没好?”尤策看到男人缠手的纱布就想起鳞痕山他救了自己,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 张寻崇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摇头道:“原先的伤早好了,只是年底时候手上生了点冻疮,我怕忍不住挠,就缠上了。” 张寻崇的手伤确实已经愈合,但这两年手上皮肤不知是因为干燥还是怎的,生出了许多皴裂的痕迹,如同老树粗糙干裂的树皮,一碰就掉落些许灰烬似的碎屑,有的裂痕已经蔓延很深,里面却淌不出血。他怕吓到人,也怕握武器时加剧裂痕的扩大,就把手遮住不让别人看见。 “头儿!我顺了点蒸好的番薯,给你一个。”胡深用衣摆兜着两块热气腾腾的番薯,兴冲冲凑到张寻崇身边,一边吹气一边翘着手指头捏给他一块。 “多谢了,我正好还没吃饱。”张寻崇心情不错,笑着接过番薯。 胡深急忙提醒他:“小心,这个刚出锅的,非常烫。” 张寻崇把番薯握在手中掂了掂,似乎完全没感知到热度,平静道:“对我来说还好。” 当面献殷勤,一旁尤策看不下去了,拧着眉问:“那我呢?” 胡深撇嘴,不情不愿手隔着衣料把自己那块掰了一半,塞给尤策。 尤策不敢相信地看着手里的半截番薯:“……” “哈哈哈哈哈。”张寻崇被他表情逗得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