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谐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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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乌云密布,是下雨的前兆。这一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说的有些单词他听不懂,班里的同学也不是很在意这位老师,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数学老师是一个已经快五十岁的男教师,他说话的嗓音轻柔又沙哑,让人听得昏昏欲睡。而且他从来不管底下同学在干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完成任务一样的讲课。 即使尤谌夕听不懂某些单词,他还是照样把老师的笔记抄了下来。即使莫雷特昨天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尤谌夕想那可能只是在开玩笑。毕竟他们都还没有长大,但还只是孩子。 他们的下午得上四节课,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可惜天公不作美,雨浇灭了孩子们想要去户外玩的兴奋。他们只能待在教室里,心却又都在焦躁不安。 尤谌夕是中途转过来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国内的私立小学读书。在这里他除了莫雷特根本就没有认识的人,而班里的大部分同学有些是从一年级就相互认识了,他们对这个相貌与他们完全不同的小孩感到新奇和排斥。 他们又在说着尤谌夕不懂的话和单词,还不时用眼睛瞄了几眼尤谌夕然后大笑起来。有女生的叫声也有男生的耻笑声。 尤谌夕深呼吸一下,他知道来到这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难免会遭受到排挤,但时间很长,他一定会融进这个群体里的。 尤谌夕打开自己的英语书,他还有很多单词不懂,为了更好的交流和融入,他就必须更加努力的学习。 尤谌夕正低头看着单词,一个一个字母的小声读出来,怕自己的声音太大影响到别人。自己的肩膀被重重的拍了一下,尤谌夕把注意移到了拍自己的那双手上。 那双手的主人拥有一头柔软秀丽的棕色卷发,深邃的眼眸带着大海般的蓝色,白到可怕的脸上却带着点点的小雀斑。 他开始用英语和尤谌夕说话。 “嘿,香蕉。” 尤谌夕疑惑的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不解和开心。这是班里第一个和他搭话的人。 “香蕉?”尤谌夕感到很迷惑。 那个男孩依旧微笑着露出八颗牙齿,他坐在尤谌夕的桌子上,低头看着他,眼睛大大的,那样蓝的眼睛就这么的看着他。 “你喜欢吃香蕉吗?” 尤谌夕即使感到很疑惑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就听到了之前讨论他的那一群人突然全部全都爆笑起来,有几个人笑得拍桌子。 “只是开个玩笑,别当真。” 那个男孩跳下了桌子,然后转身离去。他没有告诉尤谌夕他的名字也没有问尤谌夕的名字,他只是过来说了几句话后又和尤谌夕没有了交集。 男孩回归的那个团体讲话的声音很大,尤谌夕紧盯着眼前的单词书,他不知道刚才的对话里他做错了什么,他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继续去看那密密麻麻的单词,嘴中的单词越来越绕口,他感到语无伦次。 紧绷着精神,他开始期待着快一点下课,快一点放学,快一点离开这个教室。 放学的铃声如同美妙的嗓音一样对尤谌夕说着你解放了。 尤谌夕听到铃声后彻底放松下来,他开始收拾书本和文具,一样又一样整齐的放进了书包里。他背着书包,看向门外,毫无例外,那个身影如同早上一样坚定地站在那里。 “莫雷特。” 莫雷特转过身,尤谌夕抬头看他。莫雷特和他虽然只差了一岁,但是个子却比他高了一个头。 莫雷特不好意思的挠头用中文说着:“你有带雨伞吗?我忘记带了。” 尤谌夕忽然想起来,现在外面还下着雨呢。他摇了摇头。 莫雷特无奈地叹息。 “那没办法了。” 莫雷特拽住尤谌夕的手腕走下楼梯,而尤谌夕的同学在后面看着他们,他们相视一笑,露出一副知道了的表情。 一二三年级在另一个楼,四五六年级在一个楼。一楼都是教师办公室,从二楼开始就是四年级的班级了。尤谌夕在三班。 尤谌夕跟随着莫雷特走到一楼,走过这只有一楼的楼梯,走过这段路,他就不用再去应付那些同学了。虽然在宿舍还是会遇到。 雨下得很大,都要溅到尤谌夕的裤脚了。莫雷特松开了他的手,把书包拿给尤谌夕。然后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接着拿过书包背在身上。 尤谌夕看着他不知道要干嘛,随后尤谌夕的头被充满莫雷特味道的外套遮住了。 “盖好。” 尤谌夕抓着外套的边不让他掉下去,莫雷特在牵着他的手,温暖的大手握着他的。莫雷特的手也比他大了一些,雨水钻进了手心的缝隙,混进因为紧张而产生的汗水中。踩过的水坑溅在他们的鞋子和裤子上,他们在雨中奔跑,雨打湿了所有。 尤谌夕只能看到眼前那个一直抓着他狂跑的少年,他的白衬衫被雨打湿粘在身上,湿漉漉的金发随着风在舞动,那流过肌肤的雨滴落在他的身旁。 跑过一个又一个人,他们都打着伞,只能看到两个被淋湿的男孩从自己身旁快速的跑过。 莫雷特转过头看着尤谌夕,雨水也打湿他金色的睫毛。湿发贴在脸颊,他眼里的绿色好像被这无情的大雨冲刷得更加透彻了。 十岁的尤谌夕在他乡异国里,第一次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温暖。他想,莫雷特不仅仅是他的舍友,更是他的朋友。朋友,脑海里只有这个词。他终于有朋友了。 尤谌夕的世界,终于不再是空白的一片。那一抹绚丽耀眼的绿色渗入洁白的白纸。 到宿舍的他们已经全身湿透了,莫雷特勾起微笑,就算脸上还带着雨水的悲伤,他还是笑着,对尤谌夕笑了。 “看来,我们下次要都要记得带伞了,不然又会像这样,跟个流浪儿一样。” 盖住尤谌夕的那件外套也湿透了,沉甸甸的。 他们回到宿舍里,一进宿舍关上门,莫雷特就迫不及待的甩掉书包,脱掉身上那件难受的衬衫。清瘦的身体带着水痕暴露在尤谌夕面前。尤谌夕下意识转过身,他不习惯与他人如此相处。 这就是他与别人之间的差距。 “怎么了?” 听到莫雷特温柔的嗓音,尤谌夕背对着莫雷特摇了摇头,尤谌夕盯着眼前的门希望身后的莫雷特能换得快一点。 莫雷特突然轻笑了一下,然后尤谌夕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还有衣服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好了。” 尤谌夕放松的吐了一口气,拿下书包准备转身,下一秒莫雷特突然冒到尤谌夕面前吓了他一跳,尤谌夕只看到眼前白白的一片,然后神经反应撞到身后的门上发出重重的一声痛呼。 尤谌夕无力双手握着肩膀,尤谌夕只能闭眼去体验着那被麻痹的疼痛。身上的衣服还没换,还是紧贴在身上。 莫雷特没有过来扶他,他刚才把全身衣服脱的只剩一条黑色平角内裤,他拿着换洗的衣服站在尤谌夕面前。看着他因为疼而低下的头,他的心情很好。俯身摸了摸尤谌夕的湿发略带歉意道:“对不起,我只是想开个玩笑,你快点换下衣服吧。” 尤谌夕看到莫雷特的手臂上带着好几道已经结疤的伤痕,但他已经转身走向厕所了,他光着脚,脚腕很瘦。地上的水渍在反光,他在里面看到了莫雷特拥有骨感的背影。 莫雷特甚至心情好得在厕所里哼起了歌。混杂着雨水的滴落尤谌夕的疼痛。 “...Ihr stürzt nieder, Millionen” (亿万人民虔诚礼拜) “Ah du den Schpfer, Welt” (拜慈爱的上帝) “Such ihn überm Ster” (啊,越过星空寻找他) “über Sternen muss er wohnen....” (上帝就在那天空上) “Freude,Freude” (欢乐,欢乐) “Freude, ser Gtterfunken....”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 尤谌夕脱掉了自己的湿衣服放在篮子里,他并不能像莫雷特那样坦坦荡荡脱掉自己的裤子只剩条内裤,对现在如此害羞的他来说还做不到。尤谌夕站着,拿着衣服,静静地等待莫雷特洗好。 莫雷特停下了自己的歌声,门被打开。他光着上半身走了出来,拿着毛巾擦拭着刚洗过的金发。 尤谌夕清楚地看到了莫雷特手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一道道划痕遍布手臂各处,两只手臂上都有。突兀的赤褐色伤口缠绕在那白皙的手臂上,似病虫入侵。 莫雷特见尤谌夕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手臂,他嗤笑了一下。他停下擦头发的手,毛巾搭在肩膀上,把两只手亮了出来,而且靠近尤谌夕的目光。 “看吧。”莫雷特坦然的说着。 伤痕更加清晰的呈现在自己的面前,尤谌夕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嘴巴动了动半天都没有说话,他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将视线往下移,那是双骨骼分明又美丽的双手,与手臂上残忍的模样截然不符。很难相信这是同一只手上的器官。 尤谌夕抿了抿嘴,拿起自己的衣服走向厕所,他完全被吓到了。 莫雷特深邃的眼眸盯着那慌忙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着自己毒蛇啃咬般的手臂。眼里的碧绿似乎染进了其他东西。 幸好这不是下过雨后就闷热的夏天,否则尤谌夕会忍不住冲个冷水澡,接着感冒被家里人骂。 在这里感冒也没有人会骂他了,爸爸妈妈都要上班,没有时间会来看他。他好想回家...想要每天见到爸爸和妈妈,睡在自己的房间里,在学校学习只需要顾着自己就可以了。他好想家。这里的同学都不在乎他,而且他还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他好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没人告诉他。 尤谌夕突然感到一阵委屈,眼泪差点就夺眶而出。他闭了闭眼,把水拍到脸上,让水和泪水融合在一起。 他还得在这里待到初中毕业,忍忍吧。想念会汇成河,流向那个想要到达的地方。 尤谌夕穿好衣服后走出厕所,一出门就看见依旧裸着上半身的莫雷特坐在他自己的单人床上,然后对尤谌夕开心地招手。 尤谌夕走到莫雷特的床边,猝不及防被莫雷特拉倒。尤谌夕仰头看他,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莫雷特曾经下巴底多叠出来的那一道痕迹和消瘦的下巴。 “你听过欢乐颂吗?”莫雷特兴奋说着,尤谌夕这时还是趴在他的床边的,膝盖差点跪在地上。 “贝多芬的?” 莫雷特拿出耳机插进他那个黑色的手机里,拿着一头递给尤谌夕:“我们一起听吧?” “嗯。” 尤谌夕爬到莫雷特的身边,不敢离他太近,但是单人床就是这么的小,手臂之间只差五厘米就碰上了。 音量太大了,开头的奏乐一下子吓到了尤谌夕。莫雷特看着身旁吓得眼睛一直眨的尤谌夕忍着不笑。 然后把尤谌夕一把子揽过来,尤谌夕的手臂碰到了他光滑的皮肤。尤谌夕感到很尴尬。 他们俩一人一个耳机,莫雷特放松的听着,时不时和尤谌夕讨论着,而尤谌夕紧绷着。因为他觉得声音有点小了。 到了高潮部分莫雷特也一起哼了起来,温柔的嗓音和原曲在耳边不分上下的传来。尤谌夕的心也涌动起来,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声音,还有人声的歌唱。 之前听的音乐会顿时索然无味,音乐会表演的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第二乐章,而还没有听完尤谌夕就走了。但这一次的欢乐颂他觉得心情澎湃,随着人声的起起落落拨动着。弥补了他没听完音乐会的愧疚。 那种震撼感。他仿佛置身音乐世界一样,右手在忍不住的打节拍。然后一只手覆了上来,按住他。 莫雷特的双眼仍然望着尤谌夕在微笑。 欢乐颂的音乐在耳边缓缓流逝,最终,在人声唱出“Freude, ser G?tterfunken”后,耳机里彻底安静。 莫雷特摘掉耳机躺着,看着天花板。忽然转过头把脸贴在尤谌夕的手边蹭着,热气吐在手上。 “这是我最喜欢的部分,第九交响曲的第四章,听着这部分总会让我有了勇气去继续生活下去。” 莫雷特说的是中文,莫雷特只和他待在一起或者和他交流的时候就只用中文。 尤谌夕终于问出了困扰自己一上午的问题:“为什么你会讲中文呢?” 莫雷特叹息道:“因为我的‘妈妈’是中国人,她教我,我的‘爸爸’也教我,还给我聘了一个中文老师。” “可是你看起来不像啊?” “我是被领养的。” 尤谌夕吃惊的看着莫雷特。 “对不起...” 莫雷特突然躺在尤谌夕的腿上,面向他,嘴角勾起微笑。 “说说你吧。” 尤谌夕懵懵的看着他。 “...我?” 莫雷特点点头,柔软的发丝蹭着尤谌夕洁白的腿上,他还是很不习惯。 “有点想家了...” 尤谌夕开始沮丧起来,他又开始想家的好,这里的不好。委屈如潮水一般涌向心头,堵住他的呼吸。 莫雷特凑近他的肚子,用高挺的鼻梁蹭蹭。两眼亮晶晶的望着他。 “我也想家,你说,有你在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家,好不好?” 尤谌夕觉得有亲人在才叫做家,莫雷特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待一起怎么能叫做家,那地方最多只能叫宿舍。 尤谌夕坚决的摇头。 “没有爸爸妈妈在的地方怎么能叫做家呢?” 莫雷特沉默了许久,然后埋进尤谌夕的肚子里,双手环抱着他的腰。声音闷闷的。 “对不起,我只是想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