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常在河边走在线阅读 - 54 关于o的日记的一切

54 关于o的日记的一切

    “急着回家么?”两人并肩走出墓园的时候,街上的车流已经稠密了起来,一些心急的上班族断断续续地按起了喇叭。贾飞鹏的车停在墓园门口,是辆银白色的小汽车。

    “不。”虽然还是尽快回去比较好,但林言心里刚冒出来的疑窦却让他做了否定的回答。

    “那就和我喝一杯吧,我知道有个地方有酒,也可以喝咖啡。”

    他们来到了一个老式小区,这是这城市还没开始大开发之前的一处小区,没有高大的现代化建筑,是一片又一片灰色墙面的矮楼,这里的居民大多上了年纪了,坐在自家门口摇着竹扇,打算又度过一个悠闲的夏日。

    上了年纪脚步却依旧矫健的女老板给林言端来了一杯现磨咖啡,给贾飞鹏上了以玻璃瓶的家酿啤酒,就又回到柜台后看电视去了。大厅里没有开灯,此时有几分阴凉昏暗,一个上学迟到的小学男生被他母亲拉扯着,哭哭啼啼地从落地玻璃窗前走了过去。

    “我还从没到过这一带。”四下扫了几眼,这里有种其他街区都没有的安详宁静。

    “这是老土着们喜欢呆的地方,有点落时了,但是很安静,很适合养老。”贾飞鹏用牙齿咬掉了那个瓶盖,噗通噗通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的啤酒。

    “你一早上去墓地做什么?”他一仰脖把那杯子里的淡黄色液体喝去大半,擦了擦嘴询问林言。

    “跟您一样啊,我去扫墓。”

    “为了谁?”

    “为我爸爸妈妈。”

    “原来你是个孤儿。”

    “我不是,我还有奶奶呢,虽然也不和她住一起了……”

    戴了顶鸭舌帽的男人笑了笑,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一干而尽。

    “您的女儿,是怎么回事……”眼见着贾飞鹏飞快地干掉了半瓶酒,趁着他心情尚可,林言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先天性的疾病,一出生就进了保育箱,三天后就不行了,她活着的时候我都没能抱她一下。”

    “我很抱歉……”

    “没什么抱歉的,在这么个操蛋世界上,有我这么个操蛋爹,这或许是个不错结局呢!”他突然大笑,露出一口微发黄的牙来。

    “可您的爱人一定……”

    “他走了,离开了我,再也没回来过。”贾飞鹏摇了摇头,直接拿起桌上的酒瓶喝了一大口。

    “孩子的逝去对于父母永远是最悲痛的。”

    “最悲痛?哈哈,那只是根最后的稻草罢了,前头有的是更悲痛的事!”让林言始料未及的是,贾飞鹏的声音猛地抬高了,他高昂着头,似乎想跳起来痛扁某个看不见的目标一顿,那些被他在短时间内送进胃里的酒精此时在他脸上起了作用,他整张脸都红了,一双眼睛不知何时已布满血丝。

    “对不起。”觉察到omega的恐惧,这男人极力收敛住自己的怒意,喃喃着坐回椅子上,把瓶子里剩的那点酒倒进了杯子里。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别急,等我喝完这一杯。”

    事实上贾飞鹏喝完那一杯,又叫了一瓶,两瓶酒下肚,他才摇晃着站起身来,结账走到了大街上。太阳已经露出了全脸,马路上反射的阳光已经有些许刺眼,贾飞鹏拒绝了林言的搀扶,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栋五层楼,那正对着马路的外墙上,张贴着一张已经有些褪色的海报,一双穿着丝袜的美腿。“我以前住过那儿。”

    “上去坐坐吧!”他一挥手,径直冲上了马路,激起一阵刹车的尖叫声。

    这栋楼没有电梯,老式的楼道却很是宽广,贾飞鹏摇摆着步子一层层地往上爬,林言紧跟在他后头,在他快要崴脚的时候连忙扶住他。有居民出门去,在楼道上以奇异的眼神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我那时候还年轻的很!不会比你现在大多少!这儿的房子是我用前几个片子赚的钱全款买的,那时候买房子还挺容易!现在可不行了,现在那点儿钱连一间屋子都买不到。”贾飞鹏咕哝着,在四楼的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掏出了钥匙,林言看见那锁孔明显颇有些年纪了,钥匙在里头呻吟了好一阵子,门才往后弹去。

    扑鼻而来的就是灰尘的气味,让他忍不住一阵咳嗽,这房子显然很久没住过人了。室内灰暗,贾飞鹏按了按门口附近的一处按钮,电灯没有动静。

    “哈!停电了,大概欠费了,我上次回来的时候,这里还有电。”他也没招呼林言,自顾自地走了进去。林言在门口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他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感,他捂着鼻子也进了屋子。

    这是套标准的小居室,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两间卧室和一间浴室,无一处不是灰蒙蒙的,有几扇窗子没拉窗帘,阳光射进来,灰尘在金色的光束里漫舞。

    主人已经进到卧室里去了,林言在厨房和客厅里徘徊了一阵,也跟了进去。客厅的地板上躺着一幅相框,玻璃碎了一大片,显然是从什么高处的地方掉下来的。

    “这个卧室倒挺宽敞的。”卧室里的窗帘没拉上,床左手边靠墙的地方有一张办公桌,贾飞鹏正坐在那张桌子前。

    “确实不错,就是没有空调,空调在客厅里,我本来打算给这儿也装一个。”

    “但后来发生了什么?”虽然疏于维护,但林言看到这房子的整体面貌还不错,收拾一番依旧是可以住人的。

    “你仔细看看?这里有没有叫你想起些什么?”

    “这儿吗?”林言迷惑不解地四下张望着,这儿看起来就是一间很普通的卧室,和他以前那套单身公寓里的卧室没什么大差别。

    “给你个提示,和你的工作有关系。”

    “我的工作?”这倒真是个别致的提示,他顿时警觉起来,仔细地看着这房子里的一切,突然,床头墙面上挂着的一幅画吸引了他的视线。

    这是幅大师之作的复制品,张狂的笔触,通常来说不是会挂在卧室里的那种画。但不知怎么的,林言恍然间觉得自己在哪儿看过这种布置。

    紧接着他想起来了,他确实看过,但不是在现实生活中。

    “这里是!是o的日记里的卧室!”他惊叫起来。

    “没错。”他看见桌子前的贾飞鹏点了点头,“这儿就是那部片子拍摄的地方。”

    “那,那个主角是?”一个不怎么好的念头浮出了林言的脑海。

    “他是我太太……”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二十五六岁,年轻气盛而走狗屎运出了点小名,以为自己能成为下一个大人物,脾气暴躁而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不知不觉就给自己立了许多敌人。终于有一天,我在片场和一个制片人大打出手,用酒瓶子敲了那家伙的脑袋。”

    “这下他们可找到整我的机会了,那制片人和警察局有些关系,嚷嚷着要给我定个大罪,把我送进去关个上十年。我以前得罪的那些人也趁机落井下石,要以我违反了合约为理由索赔巨额违约金,我那时候刚买了这套房子,根本付不出那些违约金。”

    “我在看守所里被关着,他就在外头四处求人,可谁会搭理他?我们对这城市是外来户,根本没有根基。但后来他说他有门路了,我只需要耐心地呆几个月,就可以出来,不会被起诉……”

    “这个门路难道就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浮现在贾飞鹏脸上,“他们逼着他拍了gv,而原本他和这一切都毫无关系。”

    “他是个omega,而我是beta,所以我没法标记他。我被抓进去的时候他刚被诊断出怀孕。那帮男人就想了这么个主意,之前还从来没有怀孕的omega演过gv,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既能侮辱我,说不定还能帮他们大赚一笔。反正怀孕的omega根本不用担心发情期问题,他没有被标记,孩子不是AO受孕,也就不会有什么强烈的生理排斥反应。”

    “他不想干,但他毫无办法,他想必须救我出来,所以他接受了。从怀孕三个月到孕晚期,在这张床上,在这套房子里,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男人,和他亲吻,爱抚他的全身,操他,把黏糊糊的精液留在他身体里。开始他很勉强,身体和精神上都是,但那些人是老大,他们不满意就会要求重拍,于是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躺下,让那些男人干他,直到那些人满意为止……”

    这个男人的声音,起初很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但现在他失去了这种镇定,就算不看他的脸,林言也知道他现在一定情绪激动。他能听出贾飞鹏声音里的颤抖,虽然不知道这颤抖是出自悲伤还是出自愤怒。

    “那些人在我家里,侮辱我的爱人。对他在镜头前的每一个表现评头论足,有时候他们看得上火自己忍不住了,也会跑到镜头前来出演。当然他们不会露脸,只会背对着镜头,像狗一样在他身上挺动着身体,用肥腻的手指玷污他……”

    “可他还是每周都来看我,出发前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戴上笑脸来安慰我,安慰我马上就能出去了,我们可以一起见证孩子的出世。我不是alpha,不然我当时就会明白他们都对他干了些什么了。可我只是个傻子,当时还心想老天总算有眼。”

    “后来我被释放了,他则早产进了医院,孩子生下来三天就死了。埋葬她后的两个星期,他什么也没说地离开了我。”

    “开始我发疯一样地找他,以为他是受不了和我在一起前途未卜的生活了,毕竟当时由于这个风波,好一阵子都没有人找我拍片子。但后来,我看见了,那部新发行的,前所未有的gv,o的日记,我在那几张流传的截图里认出了我们的家。”

    “我买了录像,明白了一切,我看见我们的床,我们的厨房,他就在这里,和那些我都不认识的男人交欢,挺着肚子浪叫,在镜头前露出所有以往只有我才能看到的表情……”

    男人的讲述进行不下去了,那顶鸭舌帽被取下了,他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把牙齿咬得吱嘎作响。

    这阵无声的,情绪的爆发,在不知过去多久后才慢慢平息,贾飞鹏捂着自己的脸,双手抵着桌面长长地叹了口气。

    “于是我也不住这儿了,没有人找我拍那些正经的片子,我也就拍起了情色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比以前正儿八经搞艺术的时候赚得多多了。”

    “那他呢?”

    “不知道,我再没获得过他的消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甚至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他刚走的时候我报了案,后来我撤销了,我想或许他也不想再见我了……”

    “那你怎么答应GIN的?”

    “一开始,是因为他们丰厚的酬金。”贾飞鹏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些笑意,“我敢说你想不到他们给我多少钱。当然,这剧本我不怎么喜欢,好在你的情况接不了那种剧本,他们很快改了。”

    “那你为什么又举报了公司呢?越往后越触景生情,你忍受不了了吗?”

    “触景生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的情况可完全不一样林言,你幸运多了。”贾飞鹏似乎在嘲笑他的幼稚,“是因为我在GIN的董事名单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那些人,虽然当年那家公司被解散了,但他们依旧是有钱人,可以入股新的公司,赚更多的钱。”

    “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永远不可能达到。因为我想让他们死!而我是个懦夫!”这个问题又让贾飞鹏愤怒起来了,他一拳头打在那张办公桌上,无数灰尘因为他的动作而在空中狂舞着。

    “你回去吧。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了,回去好好生活,趁着你还有好好活的机会。你是个幸运儿,林言。”他安静了一会儿,开口送客。

    再在这儿呆下去就要叫人讨厌了。别无他法,林言只好转身走人,离开卧室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坐在办公桌前的背影,他瞬间意识到贾飞鹏早就是个中年人了。

    “导演,我们还能再合作吗?不一定要是gv……”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说不定还会再见的。”

    坐在回家的公交上,林言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楼,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即使开着空调坐在靠窗的座位也能感受到外头的热气,可他看着那栋老旧的楼和那不知被风吹雨淋过多久的海报,却凭空觉出一股悲凉来。他想他回去一定要把这事讲给庄文听,但他隐约又觉得,说不定庄文早就知道了。

    下了车他步行回到家,推开铁门,大米高兴地跑上前来蹭他,最近这狗吃上了上等鲜肉当主食,于是对他这主人的敬意又多了几分,其实那肉都是薇拉送来的,还给他们送了好些自己吃的牛排。

    打开前门,庄文却不在客厅里,沙发上有一个陌生的背影,满头泛白的金发被搞搞地盘在她头顶。

    听见他的动静,那女人站起身来正对着他,林言发现她并不像她的背影那般年轻,从后头看你会觉得她只有三十多岁,但其实她已经是满脸皱纹了。

    “尤金妮亚·伊万诺娃·沙波捷科娃。叫我尤金就行了,薇拉小姐派我过来帮您照顾孩子,很高兴见到您,林先生。”没等林言发问,这上年纪的女人就做了自我介绍,她个头颇高,几乎和林言平齐,配上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让林言感到了一阵压迫感。

    “啊,你好,尤金女士。薇拉也没事先告诉我你今天要来,我都没来得及给你收拾房间。”这位尤金大概是西塞尔家的保姆,特意来接手小孩子的教养问题的。

    “您不用麻烦,事实上,薇拉小姐帮我租了房子,就在这栋房子对面,所以,如果您不希望我长时间呆在这儿,我不会太打扰到你们的。”

    “她帮你租了对面那栋楼?”对面楼也是个二层洋房,只是少了个房前的小花园。

    “啊,你回来了。”还没等尤金再次开口,庄文从卧室走了出来,抱着只穿了尿布裤的林墨,“尤金刚到,你都没和我提过这事,我被吓了一跳呢。”

    吓一跳个鬼啊,她十有八九是你找来的吧。林言在心里腹诽着,嘴上还是和庄文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

    “对了,张竛打电话给我,说请我们去参加一个音乐节,你去不去?”

    “他怎么不直接打给我?他什么时候有的你的电话!”

    “你住院生孩子的时候我给他的,他说他给你打了几个都是关机。”

    掏出兜里的手机一看,林言才发现这机器不知什么时候罢工了,这还是他刚工作那会儿买的手机,似乎也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