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驯养野兽的人总是要付出代价

    白银城郊区，朗格家庄园。

    艾萨克·朗格气势汹汹，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回响，他几乎是满怀怒火地一脚踹开了兄长书房的门，正在与李斯特·朗格聊些什么的他们的父亲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在长子的安抚下才平复了心情，离开将空间留给明显有话要说的儿子们。路过艾萨克身边的时候顺便给了这臭小子一脚，踹在了他小腿上，艾萨克咬牙切齿想要踢回去，老人家先一步溜出了门，还冲他做了个鬼脸。

    “你的礼仪老师看到你这副样子一定痛心疾首，虽然你从未令他满意过，兔子。”

    “不要那么叫我！”艾萨克重重拍在兄长面前的书桌上，“李斯特，我问你，埃尔文的状态为什么从「失踪」变成了「死亡」！”

    “你让他做游荡者，就是为了送他去死的吗！”

    李斯特目光深沉：“这是意外，艾萨克。”

    “埃尔文一定会加入游荡者，即使不是通过我。他渴望回到战场而不是在白银城里腐烂。”

    “但是他一定还活着！你怎么能直接定义他的死？你怎么能不管他？！”

    “你以为是谁对我下的指令，兔子？”李斯特难得露出疲态，单手扶额，“德累斯顿的老伯爵主动求见了陛下，只有埃尔文死了，他的长子才能名正言顺继承爵位。就算埃尔文之后能回来，也已经尘埃落定。更何况他现在生死未卜。”

    白银城贵族众所周知，德累斯顿伯爵和他父亲的关系向来微妙。

    “那个老菜帮子。”艾萨克靠着书桌，口出粗鄙之语，就算没有埃尔文他对老伯爵也不怎么感冒，更何况他和那个笨蛋关系还不错。

    “你找我回来又是为什么？”

    “埃尔文的小儿子对他的「死讯」看法和你一致，两天前德累斯顿家开始派人到处找他。”

    艾萨克嗤笑一声：“你让我回来就是为了找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屁孩？”

    “我知道你这一年也在到处找线索，你和他目标一致，你去的话我可以用游荡者的名义给你外聘资格，还会有一大笔行动补贴。”

    “那也不是让我给这小鬼当保姆的理由。”艾萨克不屑一顾，转身就走，“外聘文件和钱都赶快准备好，还有今晚去白枫城的票。”

    在他将将扶上门把手的时候，李斯特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兔子。”

    “嗯？”

    “埃尔文会感谢你对他儿子的照顾的。”

    艾萨克沉默了几秒：“那他最好还活着。”

    “……谢谢。”

    听着弟弟脚步声渐渐消失，李斯特扶着额头久久不语，过了片刻，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加密金属盒，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张照片，还是个孩子的埃尔文占据了中间位置，一只胳膊圈着张牙舞爪的艾萨克的脖子，一只手拽着满脸无奈的李斯特的手臂，笑容张扬。

    那是埃尔文第一次在他父亲的带领下拜访朗格庄园时留下的。

    故事的开头并不怎么美好，年幼的李斯特自有矜持不会去和小屁孩们玩那些幼稚的游戏，艾萨克同样自视甚高且没学会他哥哥那样的伪装而说话尖刻，在大人们聚众聊些他们的话题时，小孩子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打得不可开交。物理意义上的「打」。艾萨克的刻薄话最终招来了埃尔文的拳头，李斯特来劝架，然后和他弟弟一起被埃尔文揍了。朗格兄弟顺风顺水的成长历程遭遇了第一次滑铁卢，任你学识渊博巧舌如簧，在埃尔文的拳头面前一律平等。艾萨克当场就哭了出来，衬得比他高大些许的埃尔文好似一个恶霸。

    而恶霸上好的皮靴踩着艾萨克的小腿，咧嘴露出一个恶霸的笑容，说：“我还当你有多大本事呢？弱鸡。”

    李斯特尝试讲和：“请适可而止，德累斯顿先生，我为艾萨克的不当言辞道歉，但是继续下去的话，德累斯顿伯爵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贵族是利益动物，即使作为幼崽权衡利弊也是近乎本能一样的东西，李斯特相信只要埃尔文还有脑子，就该明白不要闹大才是最优解。

    但是埃尔文，他盯着李斯特，居高临下，似笑非笑：“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个老东西高不高兴吗？”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年轻，艾萨克是八岁的小屁孩，李斯特十三岁，埃尔文十岁，个子却最高，和朗格兄弟也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但是，就是在那一刻，亲生弟弟还在掉眼泪，李斯特自己的肋骨处还有些疼，他冷静地判断自己挨揍后的情况，格斗修行没有让他在和埃尔文的打斗中占到便宜，反而成了比艾萨克更让他感兴趣的「沙袋」，而这些都不重要。他不得不抬头仰望的埃尔文眼神冷淡，李斯特能够看出他是真的不在乎名义上的“父亲”会不会因此惩罚他。李斯特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一切超出掌控的事物都是危险的，现在他却被「危险」诱惑，喉中干渴。

    李斯特十三岁时有了一个愿望：

    他想要和埃尔文·德累斯顿成为朋友。

    他想要「驯服」他。

    回到庄园以后大人们自然对孩子们身上的痕迹有疑问，艾萨克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个野蛮人打哭了，埃尔文在德累斯顿伯爵的严厉注视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这副态度让伯爵握紧了手中的手杖，埃尔文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表情冷了下来，最终李斯特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我们去树林玩了，兔子想要树梢上的甲虫做标本，德累斯顿先生帮我拿到了它，但是衣服也不小心弄脏了。”说着，李斯特低下了头，似乎也是发现了带着客人胡闹有违做主人的责任。他在父母眼中从小就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这番说辞自然是过了关。之后艾萨克被仆人领着回房换衣服，表情难看大概是因为李斯特的故事里把他塑造成了任性且幼稚的小屁孩（他本来就是）。李斯特则领着埃尔文回自己房间，翻出了自己的衣服来替换他脏掉的外套。

    一离开其他人的视线，埃尔文就变了脸：“看来某人并不像那个人和我宣扬的那样乖巧懂事。”

    “你应该称呼你口中的那个人「父亲」。”李斯特打开衣柜，一边用眼神打量埃尔文的体型，一边挑选适合他的衣服，“虽然我相信你不在乎令尊的看法，但是我想被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话对你来说也会很麻烦。”

    他感觉到埃尔文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最终，他听到埃尔文说：“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了，大少爷。”

    “相信我，你会有偿还的一天的，德累斯顿先生。”

    ——我们来日方长，埃尔文。

    李斯特记得那天告别的时候，他在埃尔文耳边说出这句话时对方眼中的疑惑。

    夜幕降临的时候艾萨克趁仆人们不注意，穿着睡衣遛进了李斯特的房间，霸占了兄长的床。

    “你干嘛帮那个野蛮人撒谎？”

    李斯特不答反问：“兔子讨厌埃尔文吗？”

    艾萨克小脸上露出那种“李斯特你脑子坏掉了吧”的表情：“你都叫上他名字了！你不对劲啊李斯特！”

    “因为埃尔文是我的朋友啊，兔子。”

    “那他可真够不幸的。”

    熄灯后安静了几分钟后，李斯特在黑暗中听到了弟弟的声音：

    “他就是很讨厌啊，妈妈都没有打过我。”

    “只会动拳头的野蛮人，正好给你这种满肚子的阴险家伙当打手被你利用得连渣都不剩。”

    “李斯特我明天要喝牛奶，我一定要比那个野蛮人长得高。”

    李斯特曾经想要豢养宠物，他的父母对此表示欢迎，并且期待一个宠物能够让他们的儿子变得活泼些，但是几次下来，李斯特都没有得到符合他期望的宠物，不是太闹腾就是太蠢太矫情，要么就是懒洋洋一动不动或是一天到晚吵个不停，最后李斯特只能选择放弃。然而峰回路转，朗格夫人没过多久就生下了艾萨克，小团子暂时弥补了李斯特对于「宠物」的期望，并且开始认真教导这个弟弟。在与埃尔文·德累斯顿邂逅之后，李斯特突然又想起了多年前的事。

    白银城繁华，可埃尔文却像只被关进笼子的猛兽，而李斯特想要让这头野兽属于自己。

    李斯特手指抚过照片上尚且年幼的埃尔文的脸，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真的是老伯爵的儿子，继承了德累斯顿家族的高鼻梁和薄唇，面无表情的时候和他嘴里的「老顽固」严肃得如出一辙，但是埃尔文与德累斯顿家族所有人都不同。

    “这次如果能回来的话，考虑考虑离婚来做朗格夫人怎么样？”李斯特对着照片喃喃自语道，“你给了他继承人，你们算两清了。”

    “如果你希望的话，拜伦的抚养权我会尽力帮你争取，你可以带着他一起搬过来住，艾萨克不会介意的。”

    “倒不如说他早就这么期待了。”

    游荡者的首领，帝国的特务头子，独自在书房，笑容里透着苦涩，好像为青春期烦恼头疼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