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两个孩子

    09

    克里斯一阵头晕目眩，他捏着自己卷到胸前的衣服，呆呆地重复道：“不能堕胎？”

    对面，医生点点头，递过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掉肚皮上的耦合剂：“是的，先生，您怀了双胞胎，已经快六个月了，按照规定我们不能为您引产。”

    “不，等等，您不明白，”克里斯急切地求救，“我不能留下这两个孩子，我必须得打掉——”

    “很抱歉，先生，”医生打断道，“不仅是我们医院，所有正规的诊所都做不了这样的手术。”　她看着克里斯失魂落魄的神色，又放缓语气嘱咐道：“先生，您必须要知道，手术的风险太大了，而且孩子发育得很好，如果生出来，按照现在的医疗手段已经能够存活，这样的堕胎是被明令禁止的，我们不能做违法的事。”

    “我……”克里斯的手无措地搭在肚皮上，这胎在一周内又长大了很多，也许是没有束腹的约束，它——它们——报复性地增长着重量。

    “先生，这是您的头一胎吗？如果需要，您可以来参加医院的孕产培训班。”护士递给他一本印着粉蓝色图案的手册。

    克里斯腆着肚皮，失魂落魄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胎儿们在他的腹中无忧无虑，踢出小小的蠕动。年轻的男人捏着手机，陷入深深的茫然。之前，他一气之下删除了里维斯所有的联系方式，好吧，他大概还能通过一些人的社交媒体找到他的账号，但他要说什么呢？在推特私信里告诉前情人——情人，不是男友，绝不是——嘿，我怀了你的孩子，双胞胎。这听起来不是个好主意。

    克里斯没告诉里维斯自己怀孕了，因为他没想过生下孩子，而他的堂兄也在和里维斯纠缠不清，他并不想加入其中，成为这已经足够可悲的狗血剧情的一部分。况且，在当时的情况下，里维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鉴于他和麦克的处理方式就是做爱，并寄希望于自然流产，克里斯没法抱有什么期待。

    但是现在，情况又不同了。如果他必须生下孩子……抚养费、抚养权……他能养孩子吗？他爱它们吗？里维斯呢？

    “嗡——”

    手机铃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克里斯犹豫一瞬，不会承认自己对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有什么期待，然后接了起来：“你好？”

    “克里斯，是我，”听筒中是麦克的声音，“等我的车，接你到我家来。”

    “呃，麦，”克里斯转动迟钝的脑子，搜肠刮肚地找着回绝的借口，“我——”

    麦克干脆利落地打断他：“你怀孕了，而且在犹豫要不要生下来。”

    克里斯的舌头卡住了，麦克怎么知道的？他什么时候——

    信号灯变绿，十字路口另一端的一辆白色小车开过街口，然后在克里斯的面前降下车窗缓缓停下：“我什么时候知道你怀孕的？大概在飞机上。本来应该更早点儿，但，你知道的，那时候一堆烂事。我知不知道孩子是谁的？里维斯，我猜。上车吧，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麦克敲了敲车壁：“快点儿，这里不能停车。”

    克里斯只好钻进了车里。

    麦克踩起油门，顺便瞟了眼克里斯的肚皮：“不小了，几个月了？”

    “六个月。”

    “哇哦，这孩子长得真大。”

    “双胞胎。”

    麦克摸了摸鼻子：“好吧，我还以为你也要生个巨大儿呢…”打方向盘，车子右转，麦克又用余光扫了眼，克里斯正轻轻地绕着肚皮画圈。“所以，你打算生下来？”

    一阵沉默，沉默得他们快到了目的地，克里斯才小声回答：“我不知道，医生说已经不能堕了。”

    “嗯哼。”麦克咕哝了一声作为回应。

    “喝点，”男人关上大门，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可乐，房间里传来婴儿哭泣的声音。克里斯脱下大衣，他隆起的肚皮在薄毛衣的包裹下看起来十分明显：“谢了。”

    易拉罐拉开，气泡水噗呲呲地翻涌出来，被孕夫吸进口腔。麦克放下自己的饮料，接过一个女人手里的孩子。

    “先生，奶粉已经……”保姆对麦克嘱咐了一通，又对他怀里已经咯咯笑开的小胖娃娃告别，就背着包匆匆离开了。

    “所以，医生具体怎么说的？”麦克抱着孩子问道。

    克里斯往大口地喝了两下，感受着细小的气泡在喉间炸开。他耸耸肩，但看起来并不是不在意，反倒有点不安：“我也没太明白……但他们说不能做，有风险，而且小孩马上就能活了，会违法。”

    “所以，呃，你就，”麦克单手比划了一下，“只能生下来了，是吧？”

    我还没想清楚。克里斯想这么说，却又知道其实已没有什么可想清楚。但他总是不愿承认，好像只要不承认自己会生下孩子，这对双胞胎和它们所带来的一切麻烦都会消失似的。于是他沉默着，又耸了耸肩。

    “好吧，”麦克说，“我是想说……我可以搭把手。”

    面对克里斯惊讶的眼神，这下倒是麦克开始耸肩：“别想指望乔治·里维斯，他不会管的。”

    “你的也？”

    “哈，他可没什么钱，”麦克把怀里睡着的小孩轻轻放在沙发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也没什么责任心。”

    克里斯有点儿气愤地说：“他应该长个教训，这个该死的骗子，我不是为了要多少钱，我就想让他吃点儿教训。”他站起来，又因为隆起的腹部而放缓了动作。

    “我知道，当然了，”麦克说，“但你得先顾好自己的身体。双胞胎的风险可比怀一个孩子大多了，比如，我们得先把体检好好补上。”

    “你不对他生气吗……”克里斯有点儿泄气似的，面孔又沮丧下来。

    麦克仰在沙发上，随意地说：“小宝宝，我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俩算是你情我愿，只是不小心多了点儿小意外。”他又补充道：“显然，这老狗知道看人下菜，对你，他就装得人模狗样的。我也讨厌这种欺骗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