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逝

    虚弱了好几星期的白瑾今天忽觉身体好像重新注入了活力，因整日卧床而松软无力的肌肉也紧绷起来。

    是枯木逢春了吗？白瑾迷茫地想。

    这么多天的境况着实是折磨得白瑾很痛苦，他从未像这样废物似的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身体上的苦楚、心灵上的压迫，让他每天都喘不过气，尤其是赵胤每日越来越差的脸色，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和自我欺骗。

    今日，白瑾所有的痛苦全部消失了，到底是枯木逢春还是回光返照，都已经不重要了，他走出了这些日子的第一步，脚踏实地事的感觉还有点陌生，白瑾第一次觉得能下地走路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他走到书房，赵胤趴在桌上补觉，白瑾隐下万千心绪，把赵胤拍醒，赵胤虎躯一震，迷迷糊糊地抬头，看清来人后立马清醒了，猛地站起来把人抱起就像送回去让他继续躺着。

    “你干嘛呀！放我下来！我今天感觉好多了，不骗你！”白瑾环着赵胤脖子，双腿上下晃动挣扎，赵胤不得不把人放下，他立马在原地转了个圈表示自己现在身体很好，动作灵活。

    “真的吗？难道终于有效果了......”赵胤惊喜得脸上盈满笑意，眼眶微红，上前箍住他的腰往上一提，白瑾双脚离地被赵胤抱着转起圈来。

    “哈哈哈哈......别、别转了，我头晕。”白瑾兴奋得脸上红扑扑的，被放下来后又忍不住贴上赵胤撒娇卖萌。

    “等会朝华也要来了，她一定会很开心的！”赵胤揉揉白瑾的脸，白瑾把脸埋进他怀里，让他没看见白瑾一闪而过的苦涩。

    这种好日子，当然要去院子晒太阳，白瑾被赵胤强行拉走，美其名曰要让白瑾感受一下阳光的美好，让他也能更有朝气些，白瑾控诉地看着赵胤，嘟嚷道：“我会晒黑的！”

    “有我陪你，我们一起黑，做一对黑人夫妇。”赵胤高兴了什么胡话都乐呵呵地往外说，嘴巴一直往上提着合也合不拢，像个大傻子。

    朝华来了看到的就是一幅神仙眷侣赏日图，她懵懵地摸着小小的脑袋，眼里是大大的疑惑，让侍女拿来伞自己撑着“哒哒哒”地跑到白瑾身边，顺手给白瑾遮阳，白瑾柔焦到失真的脸终于恢复正常，赵胤见状，不满地说道：“你皇嫂今天刚好，在房间里闷了这么多天，就应该晒晒太阳去去病气，你干嘛呢？”

    “你这样把皇嫂晒伤了怎么办！”朝华翻了个白眼，叉着腰大声反驳道，然后把伞倾斜过去把白瑾整个人都遮住，赵胤眼里冒火无能狂怒。

    白瑾被二人的争吵逗笑了，“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眯成一道新月，可爱又醉人，赵胤看得呆了，好久没看到小家伙这样笑了。

    体力在逐渐流失，白瑾也越来越困，先前的活力仿佛昙花一现，盛开又凋零，他在赵胤怀里躺了许久，最后，他让朝华去他房里的柜筒里翻一个盒子，白瑾拿到后在赵胤的注视下打开，里面正是娘亲那几年来送给他的生辰礼物，最多的就是娘亲从金山寺里一步一叩爬了三百多个台阶为他求来的平安符，赵胤显然也认出了，里面的平安符有些年份久远，颜色变深边角也起了褶皱，有些年份近些的，也有点发黄了。

    “这是我娘亲在我每年生辰的时候送我的礼物，你不是今年也想补我一件的吗，不如就今天吧，我想要一张这样的平安符。”白瑾温软地笑着，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说着谎话，赵胤果然上当，还为他肯提出要求而感动高兴，虽然赵胤不想和白瑾分开，哪怕只是一小段时间，但他还是立马动身，并嘱咐朝华一定要看好他。

    赵胤走后，白瑾心里悬着的大石落下，强撑着的一口气也终于吐出，他像个迅速衰老的老人一样精气神霎时间被抽走，只是面容依旧罢了，朝华害怕得不敢乱碰，转身找兔子，她大概也感受到了什么。

    朝华找来兔子，把生机勃勃的兔子放在白瑾怀里，白瑾叹息着抚摸怀里毛绒绒的小动物，抬眼看向太阳，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只有一两朵云挂在天上，在阳光的照耀下不会很冷，是一个温暖的冬日，可惜一旁的树木还是光秃秃的，没有嫩绿的叶子，没有鲜艳的花朵，陪伴白瑾的只有朝华和一只兔子。

    赵胤策马奔腾来到金山寺，三百多个台阶横亘在他面前，金山寺聚成一个小小的光点在最上面，他没有犹豫，毅然跪下，一步一叩首，心里念着最虔诚的祷词，希望满天神佛能救救他的小瑾，也希望那个平安符能让小瑾真的平安。

    然而这都是白瑾的一场“骗局”，他曾亲眼目睹娘亲死去，他知道这有多痛苦，如果他终究要死去，那至少不要让赵胤经历最痛苦的时刻。

    随着体力消散的还有生命，朝华一直絮絮叨叨地同白瑾讲话，希望他能听进去一些，不要那么快就走了，她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清晰逐渐变得模糊，白瑾眼前的白天也逐渐变得黑暗，他有些害怕，身体不住挣扎起来，手臂胡乱挥舞起来，想要驱散眼前的漆黑，突然，一只软软带着肉感的小手抓住白瑾的手，耳边传入一道空灵而遗世的歌声——是一首摇篮曲。

    “月儿清……月儿明……娘的宝宝快快睡……梦里有甜甜……快快睡……”

    一阵温暖包裹住白瑾，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不再害怕，知觉缓缓流失，直至溘然长逝。

    深夜，赵胤拖着血肉模糊的膝盖，手机紧紧握着一张平安符回来了，来到院子里，朝华和白瑾竟然还在，晚上寒冷，白瑾似无所感地沉沉睡着，赵胤不顾疼痛急忙走上前去，把白瑾抱起来，呵斥道：“这么冷怎么不给他盖……”手里冰冷且毫无起伏的身躯让赵胤的话语哽在喉头，他震惊和质疑的眼神像刀刃一样甩到朝华身上，朝华此刻面色苍白眼眶湿润，却再掉不出一滴眼泪，浑身颤抖着憋出一句：“皇嫂……已经走了。”

    “你说什么？小瑾、小瑾怎么可能走！今天他还好好的！好好的……”赵胤怒目圆睁，满脸气得通红，却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情绪蓦然收住，转为呆滞，僵硬地盯着怀里已经没了气息的人。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奴婢、奴婢终于把神医给请来了！殿下！快让神医给太子妃看看！”意浓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赵胤生硬地转过身，眼底一片死寂，意浓兴奋和高兴到极点的情绪被他的眼神浇得逐渐冷却，她不安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怀里的白瑾，声音带着不难察觉的颤抖：“怎、怎么了？”

    赵胤没有回答，或者说他已经很难做出任何反应了，他的天空已经崩塌了，脚下也虚浮踩不到实地，他抱着白瑾，好像被关进一个黝黑的空间，没有五感，只有失去白瑾的痛最清晰。

    意浓咬着下唇，没忍住涌出两行热泪，回头看拄着拐杖白发苍苍的神医，神医只消一看，就知道赵胤怀里的人已经去世了，看来他还是来晚了，他看着意浓来到城外亲自接他来此，一路不敢怠慢地照顾着，就是为了能让他可以到这立刻为白瑾看病，神医轻轻叹惋，朝意浓摇了摇头，意浓顿时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压抑地哭泣。

    疼啊……疼得如此明显，赵胤胃里一阵痉挛收缩，疼得他弯下腰，即使这样，他为不愿松开白瑾，他的小瑾就应该抱在怀里好好疼惜，而不是任由其落在地上。

    可是，他都按小瑾的要求把平安符求来了，错过的生辰礼物终于可以送到他手上了，他怎么就不等自己了呢……

    小瑾，你怎么就不等我了呢……

    “啪嗒——”

    赵胤晕倒在地上，白瑾的尸体没有什么重量地砸在他身上，一如白瑾生前如同断梗流萍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