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降伏一个昏君在线阅读 - 天长地阔

天长地阔

    金玉枕踏出殿门,果不其然许吟春和程清文都在等他,他不紧不慢上前行礼,脸上的表情十足谦恭。

    “今日气氛正好,殿下为何不将之前同我等所说的科举改革之策献与陛下?”许吟春方才在殿内已按捺许久,此刻一见到人,便瞬间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着实没有想到太子会突行偏锋。

    本来么,他们三人都商量好了,他同卢思争执不下之际,顺势引出秋闱沉疴,再由程相昭示革新之必要,太子只需在旁附和一二,这事儿便能慢慢进到陛下脑子里去。几人不时再提及一下,加上朝臣造势,迟且两三年,快的话,此次秋闱就可以初见改革成效。

    不想今日陛下忽然像梦醒一般掺和进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还罢了,皇帝又忽然关爱起太子,话题便顺着太子所言转移到了秋猎。秋闱一事竟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说来惭愧,我与父皇久未言谈,一时慌张了些,竟御前失言了。”语气里含着几分自嘲,脸上的表情倒还很平静,只是敛眉垂目,多少带出些伤情。

    “秋闱一事,是我的疏漏。但凭程先生和老师教训。”

    话到这里,许吟春与程清文对视一眼,俱都有些心疼起来。

    许吟春身体前倾拍了拍太子的肩,安慰道:“无妨,你做得已然很好。”

    太子毕竟年幼啊。自小受到冷待,乍然有此垂怜,一时慌乱转移话题也是正常的。况且他所提也不错,至少也能解决当下的问题。许吟春也没有预料到,这时机还有这样的解法。

    “只是,以陛下的性子,怕是下一回再重提秋闱,他便要犯懒不耐了。”

    “此事不急。今日或许不是时机。臣先恭贺殿下与皇上破冰。以后天长地阔,殿下与陛下的心总有归在一处的时候。”程清文笑吟吟地,似乎并不为此忧虑。反倒一拱手,向太子福一礼,最末一句话亦传递出一些意味深长。他此刻老神在在的样子竟与金玉枕有几分相似,或许是一脉相承,一个窝里养出来的老狐狸和小狐狸罢了。

    金玉枕听罢,抬眸时眼眶瞬间湿了,感激地冲程清文一笑,挤出来两三颗泪珠,“借程先生吉言。”

    殿门外很快阒无一人,那滴眼泪仍留在地上。九十月的晴朗秋日,没有树荫和人影的遮挡,一小点水痕转瞬又消逝不见。正如昨晚的雨。

    时间尚早,金玉枕还需到太子太师跟前温习功课,纵然那位太师如今已教不了他太多。

    “听闻今日陛下心情颇好。”翰林院侍读孟从闻已经等待他有一会儿了,见他来,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孟从闻品级不够,进不了内殿,在外殿稀稀拉拉听了几嘴,知道情况有异,又托几位位高权重老友的福,完整地知晓了今日之事,此时心里也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上神佑我大渊,父皇清明恩慈。”

    “哈哈…恭喜殿下得偿所愿。只是我有些不解,还望殿下能够为我解答。”孟从闻听了只是一笑,然而后一句却又是真心实意为学生高兴。

    他一直无心自身擢升,在翰林院待了十来年,依旧只是个从四品的侍读。理由简单又执拗,他年少成名,也曾意气风发,以榜眼之名选入翰林。后来怀着一捧热血入朝为官,却怎么都没想到皇帝是这么个德性,忍了约莫小半年,实在看不惯,索性自请降职,此后便躲在翰林院图个清净。

    太子起初便跟在他身边,彼时他方二十,又刚为官不久,便为太子启蒙,确实是一时无两的荣誉。由于皇帝惫懒,也没想过请一位更有名气官位更大的老师教育亲儿,当时只是随便一指,过后也不甚关心,太子自此便稳稳当当由他教大,确算是半个儿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对这位唯一的学生十分了解,然而随着对方渐渐长大,他已然失去了这样的自信。

    纵然他能猜到今日太子何以避秋闱之事不谈,却也无法明白为何要如此突兀地说起亘山。就算殿下说出来以后,聪明人都能想明白陛下为何会答应这个略显仓促和怪异的提议。

    “老师有疑,我定言无不尽。”金玉枕抿了一口盏中热茶,唇齿自然生香,这是只有他来老师才舍得烹的好茶。他的语气淡然又诚挚,叫人瞧不出破绽。

    孟从闻又笑了,他不过而立之年,两鬓便已微白,不过并不显颓老之气,这一笑反而十分温儒。

    “殿下不欲在陛下面前出风头,所以才有此险着?”

    照程相与许尚书之策略,纵使这改革提案与细则一应由太子所想,今日在廷上也该是许尚书提出变革科举,程相在旁顺水推舟,太子殿下所起的作用不过是加一些码,凑凑人数,显得不那么孤掌独鸣。这一点同往常是一样的。

    太子不愿意在陛下面前显露锋芒。何况陛下也一直没给过机会。因此从前,太子私底下睿智有谋,却从不会在朝堂上做一个聪明人。他只需附和,也只会附和。

    但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是亲手抛出了橄榄枝的。

    若是太子希冀于皇帝的青睐,就该借此机会稍展羽翼才是。

    提一些天下大义,自然好过一座山头的鸣鹿与香灰。

    “什么都瞒不过您。学生一直在等……”话未尽,他扭头看向门外,庭内一棵合欢树正挂了小小的果。

    他一直在等,也在这样沉默的等待中变成一棵败木,从根系就开始腐烂。

    皇帝恩准他上朝,又日日冷待。就是他并不脆弱,也依然会觉得这种冷漠难捱。

    好在今日不是叫他等到了么。就算是一些阴差阳错,就算里面或许蕴含着一些他的低劣手段。

    “程相本打算推您出来的。想必他都已作好了应对之策,只是不想您忽然变了,不肯上他二位的船。”

    “晏书公急切忧心,这是当然的,他一心为国。许老师亦是如此,他们满心为推动科举变革,本以为今日是个好时机,陛下忽然点出我,即有我为代言人,自可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