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戏里戏外在线阅读 - 33看海

33看海

    张晏坐在车上,张崇军坐在前面开车,车子的后视镜上挂了一只小葫芦,车内有一股淡淡的檀香,一切都是他熟悉的,然而不过是一个多月的功夫,他竟有种物是人非的伤感。

    父亲还是那个父亲,车也还是那辆车,他趴在车窗上回头看,那间小面铺一点一点地向后退,没有摩托车,也没有徐一洲。

    他的内心很平静,因为雨终于下了,大雨也好,小雨也罢,下过以后该怎样还是怎样,仿佛一切从未改变,他也不曾来过。

    刚上车时可能因为伤心,也可能因为张崇军看着不像记忆里那么严肃,所以他不怎么害怕,甚至主动地打了招呼:“爸爸。”

    张崇军一愣,端详了他半天,最后怜爱地笑了笑:“你瘦了。”

    这回轮到张晏感到惊讶,他一直以为他从没留意过这些。

    之后两个人仿佛心有灵犀,只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和张崇军的病情,张晏没提起邓从习,张崇军也没问起怎么不见张晏那位朋友。也是后来,张晏才知道原来张崇军肯主动打电话让他回家,是因为邓从习向他摊了牌,说是烦透了他一天一天地问,却又不肯去打电话,他们因此吵了一架。当时张崇军还在住院,离不了邓从习,实在无可奈何才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具体事情如何,张晏已经没有兴趣再知道,对于他爸,他不能要求太多,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满足了。

    这一趟他们直接回了A市的家。

    另一边,徐一洲正在忙前忙后地工作,拼命找活干,绝不让自己空闲。不这样不行,不这样他就容易分心,总想回头看一看张晏在不在。汗水不停从毛孔里渗出,哭太多对眼睛不好,那就拿身体来代替。流的汗越多,他心里就越轻松,好像难过都流走了。

    突然间他想起,他不是有张晏的微信吗?哪怕在上面问一问他到家了没有也好,结果打开微信一看,凭空多出一千块,张晏的微信也消失了。徐一洲不敢相信,瞪着那串数字看了半天,然后再次在列表里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他反应过来:张晏将他删了。这一千块就是最初见面时他让他交的住宿费。

    钱给了,人走了,说断就断,那么狠的心,他就敢肯定以后他们再也不见了?伤心、气愤,最后成了懊恼,他想到了自己,如果当时真答应他了,真和他走了,是不是这些都会变好一点?

    徐一洲望向门外,往下看是黄沙阵阵的大路,往上看是蓝天白云。那条路坑坑洼洼,听说从他爷爷奶奶那辈开始就没有变过,蓝天白云再美,从这里望去,也只有一扇门宽。

    *

    *

    张崇军和张晏回了A市,老家那边自然只剩下了邓从习一个人——他的工作在那里,不太方便,还担心张晏看见他而再闹一场,所以就没跟着来。

    这段时间一直是邓从习照顾的张崇军,他已经习惯了他,一时间人不在眼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之前从老家回来时他也有时候会想起他,但想得不多,因为在他这里,邓从习更像是爱情和友情的结合体,重要但不一定要见面,彼此做了太久的朋友,即便有欲望,那也少得可怜。

    这一次却有点不同,大概是他老了,又住了一次院,特别希望有人能时时刻刻陪在旁边,张晏还在读书,还能陪他个三四年,但三四年后呢。他开始给邓从习打电话,嘘寒问暖,搞得邓从习受宠若惊,觉得他好像换了个性子。

    他每一次都是偷摸着打电话,害怕张晏发现,即便他早就知道了,但也不能放到明面上来。电话打久了他就越发地想退休,退了休好回老家养老,可又舍不得自己这个独生子。就这么一个孩子,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生活,他放心不下。

    张晏被他爸瞒得很好,丝毫不知道他打电话的事,他像是成了一个瓷人,能说能笑,就是对外界的变化不感兴趣,变好变坏都行。他刚回来的时候不太适应自己的床,因为实在太大,海一样,滚两圈还不能到头,被窝里也冷得出奇。慢慢地,他喜欢把被子蜷起来,蚕蛹似的,因为这样暖,连后背都是热的。

    两年后的某天,张崇军自行宣布退休,他决定回老家,算是为了邓从习吧,毕竟儿子能给自己送终,但不一定能给自己养老。养老这件事还是得交给作伴的那位。

    A市靠海,前几天刚过霜降,树杈子光秃秃的,风一吹,落叶就打着圈转,帽子也要被掀掉了。张崇军走在前面拉着行李箱,张晏走在后面,手里提着一袋橘子,看着父亲依旧挺拔的后背,心里觉得很羡慕——他回老家后会有人等他,照顾他。

    对于张崇军和邓从习的事情,他已经不那么在乎了,张崇军作为丈夫是否失职,只能由胡晓兰去评判,至少他作为父亲,对他也算尽力,他没什么再好要求的了。

    “路上小心,到家以后记得打电话,”张晏把那带橘子交到他手里,忽然又想起什么,指着他身后的黑背包说:“药在第二格里,你拉开就能看见,别忘了吃。还有酒,别喝了!”

    “行了,你比你邓叔还会唠叨……”张崇军笑着笑着没了声,他看向张晏,仿佛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张晏用力攥了一把他的手心,笑道:“是,他比我会照顾人。”

    开车回去的路上,天空蓝得昏暗,蓝得广阔,张晏忽然想起林海音那句“我分不清海跟天,也分不清好人和坏人”。他忍不住微笑,那句话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不稀奇,大人如果也有一样的好奇心,反而难得可贵。

    他忘记戴手套,回到家前都还在搓手,走到玄关,开灯,扔钥匙,摘帽子,两只脚互相蹭掉鞋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前,一躺。周围的世界是那么安静,手是那么寒冷,肚子也有点饿了,他忽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哭声——他才二十二,人生还那么长,他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

    哭了一阵后,张晏自己爬了起来,到厨房煮了一碗面吃,晚上睡觉时依旧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

    时间又过了一年多,张晏已经大学毕业,在一家私企上班。离家近,工资过得去,同事好相处,他没别的遗憾了,可能唯一的不满就是不管周几,上司的工作消息照样发。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息屏,今天周末,不管!

    昨天下过雨,现在外面的天特别蓝,张晏看着这样的好天气,诗意油然而生,很想写点什么。他打开笔记本,拿出新买的笔,端坐在沙发上,一边转笔,一边闭着眼睛苦思冥想。

    想不出,算了,他合上本子,发现笔正好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手心转过来,是抽烟的手势。他没抽烟这个习惯,记忆里只尝试过一次,他用嘴咬住了笔盖,然后松开,朝天呼出一口气,自娱自乐地上演了一出抽烟的戏码。也不知道哪里好笑,他用袖口擦了擦笔盖,忍不住笑出声。

    电话莫名其妙地响了,他没朋友,同事也不熟,只能是上司了。悠闲的好心情顿时消失,他皱着眉头,接起电话,虽然不满,但不敢表露出来:“喂?老板吗?我……”

    “是我。”

    张晏愣住了,这声音熟悉得很,却死活想不起来是谁:“你是?”

    “我是徐一洲。”

    一瞬间血液仿佛凝固住,汗毛甚至立了起来,凉快的天气里张晏出了一头的汗,他该说点什么?他心里早就默认他们不会再有交集,这通电话像一阵狂风,将前尘往事全部吹起,他的脸,他的身体,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记起来了!

    他因为太震惊,以至于都不能向他好好地寒暄一句。

    徐一洲也没有跟他寒暄的意思,问得突兀:“你听见了吗?”

    “什么?”

    “声音,”张晏几乎快拿不动手机,电话那头继续说:“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开免提,把音量调到最大,他听见手机里传来呼呼的风声,特别大,仿佛隔着手机灌进了他的耳朵里。又疑惑又好奇,张晏问:“你在哪儿?风怎么这么大?”

    “我在罗沙湾,他们说今天的风最大,都没有渔民出海了。”

    张晏只说:“你呆在那儿!”然后匆匆挂断电话。他一边穿衣服下楼,一边在心里盘算,罗沙湾离这里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两个小时,他会在那里呆两个小时吗?打着方向盘,他心里还在想,别走,千万别走,都来到这里了还不能和我好好见一面吗?

    有些时候他越想要什么,老天非不给他什么,今天他想快点见到徐一洲,结果遇上晚高峰,在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到罗沙湾时天已经黑了。

    沙滩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海面看不清颜色,张晏望着那片黑色的海,一口气堵上喉咙,是啊,换做是他他也等不了四个小时。眼眶又酸又涩,他揉了揉眼,算了,他们两个可能就是没有缘分,来了也要错过。

    “你怎么这么慢?”

    他猛地回头,身形隐隐约约看不清,只有声音能认得出来:“我等你等了好久,快饿死了就去附近吃了一顿,你吃没吃?”

    “妈的!你没事吃什么饭!”张晏跑上去,实打实地抱住了他,“我以为你走了,气死我了。”

    徐一洲低下头,狠狠地抽了抽鼻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笑着说:“我饿了还不能吃饭,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接着抓开了他:“你怎么还哭了,不至于这么感动吧?第一次见你你也哭了,这次还哭啊。”

    “你要是不吃饭我就不用哭了,”张晏推了他一把,“走,我还没吃呢!”

    两个人往大街的方向去,走走停停,说说笑笑,矮一点的那个是张晏,声音清亮点:“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高一点的是徐一洲,一头略卷的头发:“你忘了?有一次你手机不见了,是我打电话,你才找到的。”

    张晏又问:“我还真不记得了,你来这儿以后你家店怎么办?”

    徐一洲晃了晃头发,笑得得意:“我家?我家出了一个村官儿,不愁了。”

    “OK!Cut!”刘征站起来,“这一遍很好,大伙们辛苦了!回去都奖励自己一只鸡腿,不然都对不起今天一天的暴晒。”

    章慎的神态瞬间放松下来,只是哭多了,两只眼睛还有点儿肿。旁边的小余上来送毛巾送水,而郑冠文也擦了一把脸,笑道:“终于结束了。”

    “是啊,哭死我了。”他拿着毛巾,慢慢地往回走,两条腿重得抬不起来,这么短的一段路,他跑了起码二十遍。

    “章老师,机票你要早上还是晚上的?”小余从后头追上来。

    “能多早就多早。”他非常想靠一靠,可一想到小余个子太矮,又是女生,只好咬牙继续走。这个时候就显出许柏的用处了,不过也不一定非要他,是个高个子男人就行。

    电影杀青得顺利,几天后章慎回到了北京。他走机场的时候发现接机的粉丝多了许多,问过才知道原来郑冠文团队营销得厉害,连带着他也小小地火了一把。

    电影还没播就已经这样,他忍不住推了推墨镜,娱乐圈啊娱乐圈,风水轮流转,转了十年,终于到他了!

    他一高兴,步子就迈得更大,仿佛踩的不是黄土地,而是他的前程、事业,扬起头,只顾向前走。本来在旁边的小余落后他几步,从背影瞧去,她只觉得这位章老师像一只昂首挺胸的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