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搁浅在线阅读 -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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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松狮屁股对着叶泊舟,听见响动立马站起来冲着门叫着。

    叶泊舟没跟它计较,拧开门,在狗钻出去后,伸着懒腰悠悠跟出去。

    “人走啦?”

    明知故问。叶柬不跟他计较,配合他说废话:“嗯,有事要忙,就走了。”

    叶泊舟这才心情不错地坐在叶柬旁边,捞了遥控器看广告。

    松狮颠颠跑来,知道谁对它好,叶柬和叶泊舟在沙发上一人各坐一边,它略过叶泊舟的长腿,赖在叶柬脚边没骨头般趴下,黏糊糊的劲惹得叶泊舟频繁侧目。

    两个人都无心电视内容,偏偏装的一副被吸引的样。叶泊舟其实想问刚刚都聊了什么,却别扭叶柬跟别人关系太好,叫他心里不痛快,不愿意主动开口。

    “中午吃什么?”叶柬云淡风轻地问。

    叶泊舟正心底泛酸,接上来的话也是醋味过浓,无差别轰炸到:“醋溜狮子头。”

    叶柬忍不住笑,这狗着实好会撒娇,揉了揉大狗顺滑的毛发,语气里藏不住的笑:“你怎么不给他取个名?”

    这话叶泊舟最不爱听,反击道:“不是你抱回来的吗,你的狗我为什么要取名字?”

    话里火气呛人,还是怪他当初不告而别。叶柬低着头,叶泊舟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他突然后悔,叶柬果然不想跟他说,他俩现在果然是无话可说。

    眼看好不容易软化的关系,又因几句不合心的话即将进入结冰期。

    电视里主持人喜悦的介绍填满客厅,叔侄二人隔着一米距离,涵盖五年闭塞。叶泊舟鼻头冒酸,叶柬凭什么生气,当初走得潇洒快活,现在装什么苦不堪言。

    叶柬在心底唾骂自己,当初要不是他幼稚又冲动,自己和家人的关系怎会走到这一步,连狗都不介意自己抛弃的真相,为什么他一个大活人要在意已成现实的当下。

    叶泊舟等不到回应,叽叽喳喳的广告更添烦躁,蹭的一下站起来,就在这时,提着瓜果蔬菜的王阿姨来做午饭了。

    “你们饿了没,我买了水果,先垫垫。”王阿姨是位优秀的家政阿姨,每天准时上门服务,对雇主家发生的事情从不多问。

    面对叶泊舟不爽的表情,王阿姨见了也是笑呵呵,她径直走去厨房,并不好奇这两个大男人发生了什么,只注意到小点的眼睛红了,王阿姨觉得需要炖些明目的汤,现在的小孩子都要把眼睛熬坏了。

    叶柬应声的功夫,叶泊舟已经大步走向卧室,背影写满恼怒。

    丢下吐着舌头求摸的狗,叶柬飞速窜上前去,在叶泊舟关门前右手挡在门框边缘,左手抵住门施力对抗里面的阻力,叶泊舟一下子就卸去力度,俊美的脸趁机钻进叶泊舟瞪大的眼里,关上门同时嘴里服软,说:“小舟,小叔叔错了。”

    叶泊舟皮肤白脸皮薄,情绪稍稍激动,眼尾就会扬起委屈的红,配合他遗传许恬的眼型,在哪里都能讨到好,叶柬最是无法抵抗。

    他甚至很坏地想,若是叶泊舟早早跟他掉豆豆,软着嗓音叫几声小叔叔,他必然想方设法回国看他,保证再也不走,每天都会接他回家。

    外面的月亮是翻来覆去时的冷意散落,淋了思乡人满身悔意,最浓的滴在眼底,吞咽进心脏,参与五脏循环。

    “……”叶泊舟拧着眉看他,抑制委屈,狠狠重复:“就是你的错。”

    满怀期待地等待,身边的小伙伴被家长陆陆续续接走,黑夜临近,压迫在身后,吞噬恐惧失望叠加的影子,老师和门卫爷爷好意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接过承诺的叶泊舟一动不动,不能走远,否则叶柬就找不到他啦,礼貌拒绝的小叶泊舟一字一句重复。

    他等不来叶柬,叶楼起来接他的时候,天边连抹白丝都不剩,空荡荡的车厢填塞无言的事实。熟悉的卧室空无一物,带着奶味的小松狮用鼻子轻轻地嗅了一圈,嗷呜着细嗓抱住男孩白皙细瘦的小腿,呼喊一遍又一遍,玄关处始终没有那人出现。

    叶楼起说,小叔叔出去上学了,有点急,没来得及告别。儿子懵懂的眼神里,叶楼起凝噎哽塞,突如其来的事实谁也没办法承载,正如窗外闪过的霓虹残影终究是眼中虚像,残存着前行,构架视网膜弥留假象。

    左邻右舍会告诉叶泊舟,叶柬亲妈过来找他,不用跟叶家人讨生活,他天天当叶家小少爷的保姆肯定不耐烦极了,对小少爷的照顾也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打心底不知道多讨厌呢,连走都不招呼一声,可见有多想离开。

    嚼烂的舌根权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溅起的水花刺痛尚处于懵懂年少的心头,腐蚀小块,时时作痛。年久未愈,又遭酸蚀,大块腐肉烂成深坑,痛处潜伏在浅层,稍稍触碰即会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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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狮撅着屁股在客厅埋头苦吃,王阿姨收拾完毕厨房还不见两位身影,只好敲响紧闭的卧室门:“小叶先生,饭做好了。”

    叶柬就靠在门后,右手里拢住发丝绵软蓬松的脑袋,左手在背部一下一下给他顺气,听见声音,怀里哭红眼的少年动了动,叶柬连忙出声,并将其往怀里带:“好,王姐,你先回去吧,等会我来收拾。”

    稍长的头发杂乱贴在眼角湿润部位,冰凉干燥的手指轻轻擦过,挑起遮掩部位,衣料摩挲轻泛热度涟漪,恍觉羞耻地转过身,犹带鼻音的语调藏着一丝恼羞成怒:“我去洗脸。”

    骤然空荡的怀抱聚攒温度,指尖滞留咸涩泪水,释去温度刺伤皮肉,抵消万千忧虑。

    叶泊舟把头埋进水池,冰凉温度绵密穿透神经,浪潮退下尴尬上涌,镜子中的少年微红浮上双颊,水洗也不能叫它褪色。

    擦完脸来到餐厅,叶柬已经将饭盛装好,脚上踩着柔软的家居拖鞋,家里男士是同一款,叶泊舟视线下移,灰色的,和他一样。

    叶柬正从厨房端菜出来,躲着松狮犬长大的嘴,抬高手臂低头轻轻呵斥:“醋溜,别挡道,让开。”

    醋什么?叶泊舟眨巴眼睛,怀疑自己耳朵也进了水。

    这是在叫狗?

    松狮没有名字,在叶家三口人嘴里,各有各的叫法,叶泊舟叫狗,叶楼起喊咪咪,许恬算是正常,却也勉强唤一声旺财。叶柬带回来的狗,约定好与叶泊舟一起取名字,叶柬离开后,这个责任理所应当落在叶泊舟头上。

    叶泊舟自己都照顾不好,刚学会独立上下学,许恬日常天空化身飞人,最后,叶楼起顺位担任松狮的第一监护人。他曾托着小奶狗问过儿子要不要给狗取一个名字,并无意间提及狗的来历,叶柬这两个字一出,叶泊舟浑身炸毛,捣着两只小短腿把自己关进卧室。

    还差点没刹住车一头溜进叶柬的房间。

    成年人的世界总或是藏些多余面孔,留着口舌含糊生存,叹气都不自觉用仰视的姿态,将下颌底懵懂视为疲倦麻烦,以及无知。

    叶泊舟和松狮同为家庭幼崽,家长们出于保护却凌驾姿态。叶泊舟是叶楼起和许恬的幼崽,他们私心系统的默认设置为叶泊舟不需要明白。彼此间不会生离死别,分离是每个人的常态,故此,中间的不为人知在避免伤害的考量下被刻意抹去。

    “叶柬,我有问题要问你。”叶泊舟有点没大没小,好在叶柬并不在意。

    相较于口头的称呼,他更在意的是内里情感。面对叶泊舟轻飘飘的提问,他放下手里的汤,眼睫轻微颤抖,似乎在犹豫。

    叶泊舟直直地盯着他,试图用眼神扒出他皮囊下的真实,好让他挖出来瞧一瞧,叶柬是否真的毫不在意。

    “好。”椅子在瓷砖上碰擦制造响声,叶柬坐在叶泊舟对面,眼神没有回避地回视,答应着。

    叶泊舟怔住,五年的时间,所有人都在含糊其辞,叶柬更是从未主动联系他,为什么,现在愿意说。

    是因为……他哭了吗。

    耳边的空气陡然混乱,血液从四面八方涌入胸腔,下面架起尘封的高台,煮沸着故作平静的外表,霎时间鼎沸的咚咚咚声敲打耳膜,叶泊舟故作镇定,冷静确认道:

    “你答应了。”

    到底是少年,话语里裹挟着惶惶不安令叶柬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意,他有些难以自抑地暴露心疼,不需要隐藏,他尝试剖析内心:“我永远不会骗你。”

    餐桌上摆放的午餐精致美味,可惜无人在意,消散的温度没有白费,为男人轻轻的独白提供适量温度,好不显得那般惨淡。

    “那天,我抱着醋溜从宠物店出来,”可能是叶泊舟没有提出异议,叶柬颇为顺其自然地称呼,他看着叶泊舟的视线微微下移,努力稳定声调平静地说:“……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陌生的号码,叶柬当时正在找工作,通知说今天会出结果,故以为是通知电话,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单手搂着小松狮,匆匆按下接听键。

    按道理说,叶柬这样的优秀应届生不应该临近毕业还没有找到工作,事实上,在这之前他已经拒绝好几家外市公司的橄榄枝,他同周围关心的家人同学解释自己想趁着年轻多多挑战,却小声与叶泊舟说是因为那家公司离叶泊舟的学校最近,他能做到比叶楼起更快到达学校。

    叶柬对着那边礼貌地问好,对面却回应他一片安静,叶柬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猜错了,正要再度询问之际,即将消散于记忆里的声音捎带刺痛席卷而来,撕扯叶柬沉寂的识海,站在和煦春风里摇摇欲坠。

    小声哭泣的女人是孟姝,她是叶柬的亲生母亲。

    在叶靖死后一走了之,毫无音讯,距离那时,已然过去了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