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始知其母,乃知有父
明瑛,不,应该是澹台衍明,他生在康裕十三年的隆冬,生肖是龙。 在他还是婴孩时他总是懵懵懂懂的,那些前世的记忆偶一浮现又很快地沉寂了下去。他像是一个平常的婴儿一样,哭闹、吃奶、睡觉,被身体的本能所驱使。现在想来,说不定是孩子的头脑还没有长成,尚且十分的稚嫩没法去承载和处理前世那庞杂的记忆。 最开始时,他知道自己这一世的生母是“郡主”。身边的婆子、丫鬟们都这般称呼那个女人。起先那年轻女子将他揽在怀中时,他很是不自在。 平时婆子和奶娘们抱他,他还可以勉强,只因为这些都是上了年岁的女人。而自己的此一世的母亲实在年轻,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青春貌美,是比前世的自己还小。把这样的年轻女子视作娘亲,他实在是难以绕过心中的那道坎。 更甚,初为人母的郡主实在是也想体会亲手喂养的滋味或是乐趣,曾半褪中衣,将胸前那雪白如兔凑近在婴孩嘴边,诱哄着让孩子吮吸乳汁。当时衍明大惊,只死死的闭紧双唇,绝不留出可以被撬动的余地。 只如此作态,那郡主身旁的婆子才劝说自己小姐,道是高门大户的女子哪有亲自来喂养孩子的呢?知小姐您是疼爱小少爷,可这事还是奶娘更得心应手,实在不必勉强。 郡主不甘心又试了几次,看自己儿子实在是不给为娘的面子,就是不喝,这才作罢。 要说郡主的这几次心血来潮,让衍明真是手足无措。虽然他的小手小脚都被妥帖地被抱在小包袱里,也没处让他伸展的地方。 并不是他是假道学,假正经。实在是自己虽然是母亲的儿子,但是内心仍视二十上下的母亲为平辈。 尽管他上辈子优伶出身,身边谈袒胸露背者多多,他更不是个看到女子洁白的手臂便遐思翩翩的人。 但是,正因为他在试图让自己将郡主视为母亲,至少是视为亲人,他便更是不好意思如此。若他是个真的不知事的奶娃子,那他该怎样吃奶就怎样,但他并不是。 起初,他只知道母亲是郡主,自己投胎到了不寻常的人家,家世非凡。但是他不清楚自己母亲的姓名,因为仆从只敬重地称呼母亲为:“郡主”、“夫人”、“主母”,或是母亲那边的陪嫁之流称呼“小姐”以示区分和亲近。他想多了解些信息,但是那会儿他太过年幼,可能是大脑还发育不全,总是会意识不甚清明。常常陷入婴儿的本能中。 —— 直到一日,母亲出阁前就是绢帕交的一位大官的夫人来府上拜会,那时衍明已经两个月了,时下的节令也见暖,不怕孩子见风了。 母亲或许是觉得儿子是时候可以抱出来让外人瞧瞧。当然,主要还是这位登门的夫人实在是自己的好姐妹,很想把自己十月怀胎生来的宝贝与她看看。 这次,衍明才知母亲姓熊,闺名逐月。那夫人是进京述职的余霞太守高启茂的夫人元氏,是母亲未出阁前就交好的姐妹,随夫君上任地方许多年未回京城,更是多年不见熊郡主了。 —— 那会儿,他还不知熊郡主代表着什么。百日宴时,一道宫中圣旨,封澹台衍明为世子,待成年加冠时再正式加封为郡王。他只觉得自己今生像是在梦中一样,瞧瞧,又是郡主,又是圣上。这简直和戏文中似的,前世的自己命贱如草籽,今生倒是大富大贵了起来! 那会儿,衍明还不知自己的世子封号有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只以为或许是自己的母亲是郡主,自己或许才被封为世子吧。但是事实上,郡主的儿子可以享有荫封,但是鲜有成为世子的。 只因他的外祖父,也就是他母亲熊郡主的父亲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燕宁王熊开来,也是本朝罕有的异姓王爷,先帝赐予其子孙可以世世代代享其爵位,与国同寿。 但说来,熊老王爷去世前仅有母亲熊郡主这一个孩子,而这已经是老来得子的仅存的亲骨肉了。老王爷不愿过继旁支的男性后人来挑起燕宁王的门楣,又实在疼爱母亲,所以特临终前上表先帝,希望让郡主的后人可以延习爵位,句句恳恳,深深切切。 先帝怜惜自己的老臣只这一支血脉留存于世,便大笔一挥,允了。 故而,才轮到衍明这一小小的孩童可以得享世子封号。他这世子便是承的燕宁郡王世子。因到他这里已经是三代,且又是特许的郡主之子习爵,故而这本该是世袭罔替的燕宁王便降了一档,成了燕宁郡王。虽品级有降,但已经是难得的优容。 这便是这爵位的来龙去脉了。一般请封世子需是这些勋贵之家自己上书,但是当今圣上一面是记得先帝的嘱托,一面又是为了彰显对燕宁王后人的亲近,不冷落旧人。更重要的是为了表示对澹台衍明父亲的器重。正是如此,才有了这百日宴就得封圣人亲笔世子封号的莫大恩赏。 —— 那么,这便不得不提衍明的父亲——澹台暨。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衍明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的父亲是个什么囫囵样。只能从仆从的闲谈中得知“父亲”是个将军,好像还是个大将军,在外领兵打仗。 此役打得有些艰难,因为战事吃紧所以他出生时父亲也没赶回来看上一眼。但是眼下似乎有了转机,战事如何或将有个决断了。 —— 第一次见到父亲,是在衍明周岁宴时。 那天日里,母亲熊郡主亲自下厨做了碗阳春面,挑了一根面条喂给衍明吃,衍明那时已经长了乳牙,之前一直吃些软烂的辅食,乍一吃到正常的食物,很是开心,自己用小手扒过碗沿儿,吃得很是认真。母亲似是十分的惊喜,又是抱过自己的孩儿好是一番亲昵。 直让衍明面色通红,他本就生得极白净粉嫩,自褪去了刚出娘胎时身上的红色后,越长越开,竟如同年画上的金童一样,又好似观世音身旁的仙童般。脸白净又皮薄,一羞更显得面颊敷了层浮粉似的。身旁的婆子还直说,这是因屋里炉火生得太旺。 和母亲好好亲近后,又被抱去见了祖母,也就是自己的奶奶,老夫人面色慈祥抚过自己孙儿的柔软的头顶的毛发,仔细端详这孩子的面容,又有服侍的人说吉祥话,说这孩子长得正是像他父亲呢。老夫人听罢又是笑笑,拂过衍明的眉毛。那时的衍明还不知,他有着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眉毛,一对剑眉。 庆生那日又有许多活动,多是讨个好彩头。衍明也很有兴致的参加,虽然大多数他都仅是作为被被摆布的一个小吉祥物。尽管他才是今天真正意义上的主角。他没有前世关于周岁时的记忆了,想来除了记忆非凡的人,寻常人也不会记得自己如此幼龄时的事情。不过,他幽幽在想,不知前世此时父母时否是也像今日的熊郡主一般给他煮一碗面呢? 一番折腾后,小孩子的身体是禁不住困的。衍明已经小睡了起来,熊郡主使人将他抱起来送到了暖阁中。 夜里,他隐约听有马褂銮铃的声响,挣扎着睁开了眼。 见一男子正瞧着自己,看自己醒来,便伸过蒲扇般的大手将衍明一把抱进怀中。 那是一个威猛的汉子,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一双虎目炯炯如柱。身上还披挂着甲胄,似乎风尘仆仆,又好像是远途归来。 这样的丈八的汉子挑帘栊进来,也将隆冬腊月的风雪带进了些来。 凉丝丝的,是风。 温暖炽热的,是父亲的大手。 —— 原来,澹台暨日夜星驰,顶着隆冬的风雪,马不停蹄赶回了京中,只为不错过儿子的周岁,他已经错过了这孩子的出世,这孩子的百日,这一次澹台暨不能再错过了。他还带回了一个好消息,东岐国降了。班师还朝的大军押着辎重和东岐国君的赔礼脚程慢些,还在后面,而澹台暨自己一匹快马先一步入城。 过澹台府时来见儿子一面,只来得及再饮上一碗熊郡主做的热姜汤,不再多坐片刻,就连夜入宫将东岐国降书献与圣上。 —— 匆匆一面,这就是衍明对父亲的第一会。 自此,澹台衍明知道了父亲的模样。 顶天立地,威风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