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冰山一角
周梦边披着外套挽起袖口，用打湿的毛巾清理先前留下的残局。沈皖宁回过神之后就用他难以捕捉的速度不知道逃去了哪里，周梦边猜想他应当是找了隐蔽所在清理身体。 周梦边轻声哼唱着小曲把火炕收拾得干净整齐，所有的毯子和被褥也已经被周梦边叠成四角尖尖边缘笔直的豆腐块，昨晚这一切之后，他随手把毛巾扔进水盆里，四处环顾着检查还有哪里不妥帖。 就在自己口中的曲调进展到某一段激昂的旋律时，周梦边脸上神情忽然一滞。 他抬手按住自己上扬的嘴角，低头用双手狠狠在脸上搓了几把，让自己从这种莫名其妙的愉悦之中冷静下来。 周梦边推开屋里的的窗户，冰凉的寒气立刻占据上风，将屋中的暖意和其他一些东西卷挟得干干净净。 周梦边因为刚才的精神共振而亢奋的情绪，就这样在大雪岭的寒风中逐渐平息。 而周梦边原本因为愉悦而闪亮的眼眸，也重新恢复到那平静无波的黑沉模样。 仿佛先前的一切从来没有存在过。 天女襟边防站除去沈皖宁之外的其余四名哨兵回到边防站的驻地之后，看到的就是周梦边身姿端正地坐在书桌边，低头执笔写字的样子。 书桌前的周梦边看上去文质彬彬，比起战场上浴血杀敌的战士，他更像是一名深入边防采集素材的文字工作者。 听到来人发出的声响，周梦边抬头望向他们，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慵懒笑意。 “既然大家都回来了，不如等等一起开个会？” 周梦边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是目光扫向边防站的站长许郡青时，立刻就让许郡青明白他并非在征询意见，而是告知结果。 不过许郡青从来不是锋芒毕露与人争锋的性格，更何况周梦边打算开会讨论什么，其实是不言而喻的。 于是许郡青点点头，对身边的同伴们使了眼色。 “会议室集合。” 天女襟边防站的会议室在二楼，不过是一间稍微宽敞些的屋子，中央摆放了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周梦边前段时间早已将边防站的驻地里里外外转了个遍，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扒拉出一块不知多久无人问津的小黑板，歪歪斜斜挂在他随意钉好的铁钉上。 但是他没有粉笔。 不过这次会议也用不着那些。 周梦边摊开自己的笔记本，轻乜一眼坐在角落一副犯困模样的路子莘，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拔开钢笔的笔盖，看向不知从哪里跑回来，几乎已经冷静下来的沈皖宁。 “皖宁，把你遇到的事情仔细描述，能想起来的任何细节都不要错过。” 沈皖宁俊秀的面容神情淡淡的，他没有看向周梦边，只是点头的同时清了清嗓子。 周梦边却知道，沈皖宁的耳根已经红成一片。 周梦边握着钢笔的手指动了动，在已经写了几行字的纸页角落随笔画了几颗五角星，逼迫自己将活跃不已的精神游丝强行收回。 “我原本只是按照踏查巡视的路线进行日常工作，但是在‘乌支河’附近的那片密林中……” 话题回到正经事上，边防站中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着头等大事上，方才还一脸半死不活仿佛下一秒就能当场打着呼噜睡去的路子莘此时眼中精光灼灼，哪里还有半点漫不经心。 沈皖宁的语言表达十分不错，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就将他的遭遇描述地一清二楚。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沈皖宁在巡视过程中，捕捉到了不正常的电流声，那种声音并不属于任何一种他已知的，祖国的基建设施。 于是沈皖宁循着声音悄然逼近，果然在乌支河畔的密林之中，发现了两个行迹鬼祟的人。 当然，即使他们行事坦荡，擅自进入天女襟边防站周围几乎等同于军事禁区的地域这种行为，也让他们毋庸置疑地被归入嫌疑人范畴。 彼时沈皖宁是与精神体融合的状态，而那两人身上明显没有藏匿重型武器，于是沈皖宁迅疾地出手欲要一击命中。 沈皖宁成功将两人撞翻在地，但是就在沈皖宁变回人形打算捆绑他们时，神情惊恐似乎失去反抗能力的一人却猝不及防地取出了一把枪。 然后沈皖宁就失去了意识。 周梦边追问了沈皖宁几个问题，他的神情平静，此前的旖旎仿佛早已经被他抛之脑后，公事公办的模样让沈皖宁此前略带灼烧感的脸颊慢慢冷却下来。 这样一问一答的对话结束之后，周梦边举起自己的笔记本朝向沈皖宁。 “那把枪，是这个样子吗？” 周梦边的笔记本上，赫然是一张线描的枪支图。 沈皖宁在看到那张图画的同时瞳孔一缩，还没等他点头应下，周梦边就已经从他的细微反应之中得到了答案。 周梦边放下自己的笔记本，低声吐出一个名词。 “γ－272型音爆枪。” “早已经被淘汰，即使是刚刚面世的那段时间也并不受到军火商青睐的一种型号。” 周梦边将自己的钢笔盖好，转头看向许郡青：“你们应该把那两人的尸体妥善带回了吧，会议结束后带我去检查。” 许郡青点头应下，但一旁的路子莘眉毛挑起，一副想要开口插话的样子。 周梦边没有给路子莘这个机会，他合上自己的笔记本，两弯修长的眉毛皱起，在眉心拢成一个淡淡的“川”字。 “这个型号的音爆枪，产自萨科，短暂地出现过一到两年，随着音爆枪这一武器大类在有效防御手段之下失效而彻底销声匿迹。” 在听到“萨科”二字之后，几乎所有哨兵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许郡青立刻起身，朝周梦边点点头：“周副站长，我离开片刻，由路子和梁哥带你去看那两人的尸体吧。” 周梦边颔首示意后，许郡青就匆匆离开这间会议室。 作为天女襟边防站的站长，在发现这种重要等级极高的情报后，许郡青有责任立即进行上报。 大疆地区的冬日冰寒彻骨，在驻地边缘的仓库里，周梦边正弯腰查看那两名死者的尸身。 沈皖宁的精神体在这两人的身体上留下了可怖的抓痕，但是这并非他们的致命伤。 这两人死于错误使用音爆枪造成的声爆。 音爆枪的攻击原本仅针对于兽化的哨兵与精神体，对于正常人基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这也是音爆枪这类武器被发明出来的原因。 如果大量的普通士兵都能够在战争中使用这样可以对哨兵造成伤害的武器，哨兵的数量必定锐减，这对于整个种族来说，也称得上巨大的灾难。 然而技术手段的迭代，让这种针对哨兵的武器不到一年就失去了战略意义。 解决这种武器的，是一名碧拉索尼亚的科研工作者。 他研发出的一种特殊材料，能够以极快的速度吸纳空气之中的气体，正是制造真空环境的利器。 任何以声波为媒介的武器，在真空之下，都将毫无用武之地。 但是眼下已经断气，连尸体都被冻得硬邦邦的两人，却一同成为了牺牲品。 周梦边甚至能够想象得出，破开这两具尸体的头颅之后，里面会呈现怎样颅骨破碎脑浆流溢的状态。 这样的严寒天气对于尸体的保存比较有利，但是之前帮助沈皖宁进行精神疏导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周梦边不想继续等待。 他从自己的衣兜之中取出一副轻薄的橡胶手套戴好，转而朝向梁留，试探性地将自己的钢笔以及笔记本递出：“梁哥，能帮我记录一下口述的信息吗？” 梁留伸手托住周梦边的笔记本，但他沉默了一瞬，还是开口：“这种事让路子来吧，他擅长这个。” 以梁留这样稳妥的性格，他是不可能故意说假话的。 周梦边知道路子莘对于自己的不友好，可他还是将自己的东西递到路子莘眼前翻开崭新的一页：“麻烦你，可以么？” 路子莘接过周梦边的钢笔，上下打量了面带浅笑的周梦边，默然不语从周梦边的手中取过那个皮面的笔记本。 “死者A，男性，身高169 左右，黄种人……” 伴随着周梦边平稳清晰的声音，路子莘手中的笔飞快移动，在纸张上留下一行行流畅的笔迹，将周梦边所说的东西分毫不差地记录下来。 路子莘确实如梁留说的那样，在速记这方面能力很强，他甚至还有工夫在动笔的同时撩起眼皮看看周梦边的动作。 但是大约半小时之后，周梦边伸手将死者的衣物脱下，并将自己带来的一个工具包展开之后，路子莘的表情出现了一种惊讶造成的空白。 周梦边取出的，是一整套刀具。 他要当场将这两名死者的尸体进行解剖。 周梦边仿佛没有看到路子莘微变的脸色一般，甚至抬头冲他笑了笑，指指一旁的木凳子道：“接下来需要的时间可能会久一些，你坐啊。” 路子莘看着双手平稳，下刀精准且毫不犹豫的周梦边，在心中推翻了之前对于这名向导的全部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