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精神疏导
虽然周梦边进入沈皖宁的精神图景之前没有留下什么交代，但许郡青用秒表计时的举动表明他对向哨配合有着一定了解。 周梦边瞟了一眼计时器上的数字，长呼一口气有点疲惫地双手后撑坐在地上。 他仰头看向站着围成一圈的许郡青、梁留和夏银川，有气无力地抬手挥了挥，示意他们可以去照顾沈皖宁。 许郡青和夏银川立刻将仍然昏迷不醒的沈皖宁扶起，许郡青把人背在身上之后就往边防站里面跑去，夏银川在旁边团团转想要帮忙，却没法插手半点。 周梦边此时才逐渐感受到精神力使用过度的疲惫，那种疲惫并不是来源于身体，却让他整个人懒懒地只想躺在地上半个手指都不再动弹。 理智告诉周梦边，梁留还没有离开，在并不算熟悉的人面前他应当保持自律。 然而周梦边半仰着头注视大雪岭冰蓝色的天空半晌，忽地向后仰躺过去，连双手的支撑也彻底放弃。 他已经自律得够久了。 他原本也并不是那样一丝不苟的人。 周梦边的背紧贴着冰冷坚实的泥土，清寒的凉意即使隔着厚重的外套也不能忽视，自脊柱一路窜到他的头顶。 周梦边将一只手背搭在眼前，透过指缝注视着天空那一片澄澈的蓝，吃吃笑出了声音。 精神海过度使用给他带来的是头脑中丝丝的隐痛，周梦边理智上知道自己应当采取一些有效的措施，比如回屋来上一支缓释剂之后好好睡一觉，但最终他只是用身体感受着祖国西北疆域的冻土，没有挪动分毫。 就这样也不错，只暂时放纵一下没什么不好。 在这里不会有人在意。 他自己更不会在乎。 周梦边飞快给自己做完了心理建设，正准备做一条咸鱼晒上十分钟或者半小时的太阳，谁知下一刻，天地在他眼前翻转了。 是梁留。 周梦边只是精神力消耗过度懒得用脑，并没有变成白痴，因而他飞快意识到是谁造成了自己这样的局面。 哨兵的动作何其迅速，当周梦边的理智回笼时他已经趴在了梁留的背上。 男人的脊背温暖而宽厚，然而当下梁留面对的是处在失常状态的周梦边，所以梁留刚准备把人背回屋子里去，就听到这位刚来没多久就立下功劳的向导低声的抱怨。 “别把我脸冲下，头晕。” 梁留怔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顺从周梦边的意愿换个方式。他并不介意在这种小事上迁就一下比他小了近十岁又是向导的周梦边。 然而很快梁留才有点为难地意识到，想让周梦边不维持脸朝下的姿势，就只有…… 于是安置好了沈皖宁，想要关心一下周梦边状况的许郡青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周梦边被梁留横抱着过来，手臂懒懒散散垂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 原本因为周梦边利落的手段而对他生出一层滤镜的许郡青，就这样用复杂的眼神目送着周梦边一路被抱回了他的那间休息室。 周梦边睡得并不安稳。 他的鼻尖充斥着药物制剂的熟悉气息，似乎又回到了在学校的实验室不眠不休等待观测实验结果的时光。 他大概知道这是一个梦。 因为他感知到这时的自己心中怀着纯然的喜悦和期盼，如同安然等待雏鸟破壳的成鸟。 可周梦边又分明地知道，他不会再有期待了。 他放弃了。 周梦边猛地从黑暗中脱离出来，用力睁开了双眼。 于是他对上了沈皖宁猝不及防来不及躲开的慌乱眼神。 其实周梦边只堪堪睡了小半个下午，沈皖宁早在他睡去半小时后就已经苏醒，虽然沈皖宁的耳部受到一定伤害，但那是精神体被重创映射到本体时的后遗症。 在周梦边帮他的精神体简单复苏治疗之后，依靠哨兵自身强大的康复能力，沈皖宁自然很快就能够恢复到比较良好的状态。 沈皖宁在周梦边昏睡中途来过很多次，只这一回停留的久了些就被人捉个正着，让他有些莫名耳热。 周梦边按了按仍然有些发胀的额角，冲着沈皖宁洒然一笑，随意拍了拍火炕的边缘示意沈皖宁坐下，就在他随意抬头环视的时候发现，墙角那张原本堆放了杂物的上下铺铁架床被清理一新，甚至还细致地铺好了床单。 周梦边很快移开了目光，并没有对此说些什么，只掀开被子磨蹭了两步，凑到沈皖宁身边去查看他耳朵的状况。 感受到周梦边带着热度的身体靠近自己，沈皖宁的脊背瞬间绷紧，又强行放松。 周梦边伸出的右手几乎就要碰到沈皖宁的耳廓，但就在沈皖宁几乎能够体会到轻微触碰带来的细小酥痒时，周梦边一下子收回了手。 他轻拍了一下脑门，双手猫洗脸似的盖在脸上一顿揉搓，才抬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沈皖宁笑笑。 “抱歉一时忘了，你是在精神体状态下受伤的。现在能召唤出精神体了吗，我帮你看看？” 询问的语句，周梦边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身体的伤势需要专业医生的诊断，但是对于精神体的伤害，向导就是哨兵最天然的良医。 沈皖宁抿着嘴唇略低下头，几秒钟后，他那只皮毛闪烁着银色光泽的极地雪豹轻吼一声出现在地上，盯着面前都不说话的两个人类，轻轻甩了甩尾巴。 沈皖宁转头去瞧周梦边，见这位主儿没有丝毫挪窝的意思，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那只美丽的雪豹轻轻一跃跳上温暖的火炕，主动贴近了周梦边。 周梦边稍微用了点力道让雪豹的头颅靠在自己腿上，随即又一次调动了自己的精神游丝，与眼前沈皖宁的精神体开始了精神接驳。 这一次有清醒的沈皖宁主动配合，周梦边的行动比先前轻松了数倍。 哨兵能够具象化到现实世界的精神体一直都是科学研究领域力图破解的谜题，尤其部分哨兵的精神体甚至是现实中未曾证实存在，又或是曾经存在但早在数亿年前的远古就已经灭绝的生物，这给多个领域都带来了崭新的研究方向。 周梦边首先轻车熟路地查看了沈皖宁精神体的损伤。 击伤沈皖宁的音爆枪是一种专门针对于哨兵的声波攻击武器，它发出的声音攻击频率处在人耳无法捕捉的范围，但是当哨兵与精神体融合后身体素质被大幅度强化，对于特定频率的声波就会极为敏感。 而沈皖宁的极地雪豹作为听力极其敏锐的猫科动物，面对这种武器所受的伤害会远高于非猫科类哨兵。 所幸击伤沈皖宁的人使用的音爆枪并不算高级，并没有给沈皖宁造成太过严重的伤害。 确认了沈皖宁不久就会复原如初之后，周梦边放下心来，才有闲心想些其他的东西。 比如履行一下他作为向导来到边防站应尽的职责。 初到天女襟边防站就感受到的隔阂让周梦边无法立即履行他作为向导应尽的义务，他原本就打算把与自己关系最好的沈皖宁作为切入点，现在正是瞌睡撞到枕头上。 所以周梦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控制着精神游丝揉了揉银色雪豹的耳朵根。 雪豹塌下耳朵的同时，沈皖宁浑身一震，抬头看向周梦边。 周梦边现在处于三级向导和四级向导的边缘，算是他这个年龄平均水准中还不错的那一档，但是只有当他真正进入到四级的领域，才能够真正完成精神海与现实世界的交互。 譬如他现在的虽然伸手就能够摸到沈皖宁的精神体，但是却无法让精神体给予他主动的反馈，只能依靠精神游丝完成这一点。升入四级之后，精神海的力量开始与现实世界交互，到时他就可以直接伸手撸猫一样对待这只雪豹，与精神游丝能够达到的效果别无二致。 沈皖宁白皙的脸颊自耳根处泛起一溜儿淡粉，嗫嚅着说了几个“你”字却没了下文。 周梦边索性放开了将银色的雪豹上上下下揉搓了一番，收回精神游丝之后看向连耳朵都已经红透的沈皖宁，开口发出了邀请。 “要不要来一次精神疏导？” 周梦边语气平平常常，仿佛说的仅仅是“要不要帮你带个饭”这样的小事。 事实上在战争时期，向哨之间的精神疏导也的确只是一种形成配合的手段，然而在世界大环境和平的现在，军中向哨间的精神疏导似乎也心照不宣地带了点其他暧昧意味。 沈皖宁显然对此并非一无所知，整个人盯着周梦边愣住了。 其实周梦边只是单纯打算履行自己的职责顺便优待一下受了伤的沈皖宁。 军中向导的比例原本就比哨兵低一些，再加上边防驻地条件艰苦，本就不多的向导更是流动性极大，周梦边来此之前就已经了解了很多。 所以他确实没有什么其他念头，毕竟向导为哨兵进行精神疏导早就是一门专业的课程，是每一个进入军伍的向导必修的课程。 在边防站向导流动性这样大的情况下，如果每来一个新的搭档就暧昧一次，根本不符合哨向配合之间的排他原则。 所以这只会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精神疏导。 帮助边防站的哨兵维持良好的精神状态，配合他们完成必要的边防任务，是他作为军人和向导必须去做的事情。 这是他的义务。 在周梦边选择成为军中一员，而不是去争取其他向导可以从事的工作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但是周梦边忽略了一点，他到来的地方，是雪岭西区最偏僻荒凉的天女襟边防站。 在周梦边之前的向导，最长驻扎时间也不过两年半，甚至连待到三年的都没有，最终他们都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离开了这个伫立在雪原山岭中的边防站。 所以沈皖宁在这里驻扎两年多，没有接受过一次真正意义上完整的精神疏导。 周梦边是第一个提出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