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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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忠尧梦见斛律飞回来了。 地点还是在他们分开的那个驿站,斛律飞站在冰天雪地里,音容如旧,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你来了。”霍忠尧站在斛律飞面前,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一直都在。”斛律飞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然后一个熊抱,将霍忠尧拥入了怀里。他身子暖烘烘的,活脱脱就是个小火炉。 “只要将军心里想着我,阿飞便一直在这儿。” 耳旁是炽热的吐息,一下又一下地扑在自己的脸颊。像是被传染了一样,霍忠尧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发起热来,心跳得如此激烈,就连指尖也在微微颤抖。 轰地一声,天地之间降下一道惊雷。刹那间怀中之人忽然消失不见。再定睛一看,霍忠尧回到了那个阴冷潮湿、夹杂了膻腥味,血腥味以及汗臭的囚室。 霍忠尧倏地清醒过来,一片空白的大脑渐渐回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十天前,他被一纸调令召回建康,挨了五十廷杖,被丢进了这不见天日的囚室之中。这些日子里,他没有一天不备受折磨与凌辱,活得那真是连条狗都不如。而且最可怕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笨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厚重的长靴一脚跨了进来,踩在肮脏潮湿的地上。借着幽暗的烛光,淮陵王低头打量着像丧家之犬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的霍忠尧。 霍忠尧低垂着脑袋坐在一角,双手双脚都被铐了起来,身上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不是血污就是黑泥。背上伤口已经结痂,但依旧狰狞得触目惊心。 这些日子里,淮陵王想尽了一切办法,不论是威逼利诱也好,凌辱折磨也罢,霍忠尧愣是软硬不吃,哪怕用霍家人的性命来威胁,霍忠尧依旧坚决不肯向他低头。 淮陵王简直快要黔驴技穷了。这个男人,难道一点弱点也没有吗? “霍将军,咱们能不能痛快一点,你到底有什么条件,能不能直说。” “我早说过……”霍忠尧费力地咳出几口血,“与其受制于人,不如让我去死。” “好!”淮陵王咬牙切齿地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侍卫便上前一步,呈上一杯酒。 “你有种,就当着本王的面,喝下这杯酒。” 霍忠尧瞥了那杯子一眼,只见那酒水浑浊而发白,即便是在这个昏暗的囚牢里,也能很清楚地看出来酒里面掺了毒。 “你不是有骨气吗?不是死也不愿效忠于我吗?那我就成全你。” 霍忠尧面不改色地直视对方:“敢问王爷,我的罪名是什么?” “本王要杀谁就杀谁,不需要罪名。” 霍忠尧大笑:“王爷这还没坐上皇位呢,动手杀人连个借口都懒得找了,将来岂不是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霍忠尧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伺候不起,王爷大可另请高明。” “霍将军……”淮陵王按捺着怒火,“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本王最后奉劝你一句,好好掂量清楚,这可是本王留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被关了这么多天,霍某早已考虑得不能再清楚。” 霍忠尧气定神闲地拿起面前的酒杯,微微一笑,一仰头,将毒酒喝了下去。 “你……!?”淮陵王原本只是用毒酒来吓他一下,没想到霍忠尧居然一根筋拧到死,竟真的把毒酒喝了下去。淮陵王连忙上前一步,一把拍开霍忠尧手中的毒酒。 就在这时,霍忠尧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噗地一声,他将口中的毒酒喷了出去,饶是淮陵王反应极快地后跳,仍是猝不及防地被喷了满脸的毒酒。 淮陵王慌里慌张地抹了把脸,样子狼狈无比。霍忠尧却放肆地捧腹大笑,前俯后仰。 “混账!”淮陵王出了个大大的洋相,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飞扑上去按住霍忠尧,拳头高高举起。 身后的牢门被轰地一声撞开,一个侍卫紧张地跑进来,大声喊道:“王爷不好了!走水了!” 淮陵王一愣,立马停下了动作:“你说什么!?哪里走水?” “是西苑那边!火势很大,都已经快要蔓延到这边来了。”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淮陵王烦躁地咋舌,他瞪了霍忠尧一眼,是副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你们两个给我看好他。其余人跟我来!” 侍卫们朗声应道:“是!” 淮陵王匆匆离开,只留匍匐在地面上不断干呕的霍忠尧,以及两名大眼瞪小眼的侍卫。 霍忠尧难耐地挣扎,抓着喉咙发出微弱的哀求:“水……给我水……” 其中一名侍卫条件反射地便要上前,被另外一人一把拉住。 “喂,你干什么?” “你没听到他说的?他想要水。” “他说要你就给?他要你放了他你是不是也放?” “可是他的样子看着不对劲,”被责问的侍卫面露难色,“咱们如果置之不理,万一他死了,王爷不会拿咱俩问罪?” “怕什么?”另外那人不以为然,“刚刚你也看到了,毒酒是王爷给的,王爷本来就不想让他活。” “你怎么知道王爷是什么心思?万一王爷只是故意试探,不是真的想杀了他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了老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最后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因为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此刻的囚牢里静得异常,刚才还在痛苦挣扎的霍忠尧,此时像个死人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然后走到霍忠尧身旁。先是用脚踢了踢,不见反应,便俯下了身子,伸手去探霍忠尧鼻息。 “真死了!?”其中一个人吓得脸色发白。 “没死,还有一点气!还愣着作甚,快!去叫御医!” 两人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其中一个飞快地跑了出去,另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 黑暗中,一个极小的物事嗖地一声飞过来,啪啪几声打在囚牢之中那名侍卫的手脚关节之上。侍卫闷哼一声,捂着手跪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一阵劲风掠面而过,一个黑影疾驰着从囚牢门口闯了进来,一拳正中侍卫腹部,将他直直地打飞出去。 侍卫稀里哗啦地跌落在数丈之外,吐出一口血,这一拳打得他五脏六腑如同翻江倒海,半晌也爬不起来。而在他倾斜的视角中,一个身着一袭黑衣劲装的颀长背影伫立在眼前,那人一言不发地抽出腰间利剑,手起剑落处,霍忠尧四肢的铁链与铁锁被轻松地砍成了两半。 那人俯下身去,颤抖的手轻轻抚过霍忠尧身上的累累伤痕。喉咙一动,发出了哽咽的低音。 “将军,我来了。” 霍忠尧方才被残留的毒液麻痹了意识,陷入了暂时的昏迷。可浑浑噩噩之中,他依稀听到了斛律飞的声音,于是竭力地将眼皮子微微一动,缓缓睁开。 黑暗之中,斛律飞正用一双通红含泪的双眼凝视着自己,一如在梦中重逢时的样子。 “阿飞……”有那么一瞬间,霍忠尧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想要抬起手来,触碰眼前之人,可是他做不到。毒素侵蚀了他的身体,使他手脚麻痹,根本不听使唤。 斛律飞感觉到霍忠尧的四肢在微微地痉挛,又看到倒在一旁的酒杯,就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将军,你再撑着点,阿飞这就救你出去。” 斛律飞沉声说着,扶起霍忠尧,将他背在背上,快步走出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