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徐征【主攻总攻】在线阅读 - 第六章 东平饭馆

第六章 东平饭馆

    杨家巷巷尾的那面墙黑黑的,到了夜晚,路灯打在上面,有了外界的映光,扮起手影特别容易。

    梦里的徐征和他把外套脱了,垫在屁股下面,两个少年就顺势坐在墙对面,扮起手影电影来。

    “唐塔先生,你把横路藏哪了?!”

    “你那么想见横路?这会儿就能让你见他。”

    “横路!横路靖二吗?记得我吗!”

    “真是幸福的人哪!过去看见的、听见的事、人的欲望、野心和反抗心理全忘记了,正在欢度他的余生啊。”*

    一会梦中的场景一变,似乎是在一个无光的密室里面,他和徐征蒙着眼睛在比赛拆组枪械。

    席佐手上动作不停,他快速地将子弹上膛,手指搭在扳机上,随后得意地向上挥舞。

    “怎么样,徐征?老子赢了你…唔……”

    温冷的触感突然从他唇上传来,碍于蒙着眼睛,他无法看见外面的景象,他的心滚烫得厉害,手中的枪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那触感像蛇一样,从他的嘴唇边蜿蜒到他的脸,鼻子,他呼吸不由一窒,但随后,他的黑色眼罩就被那个东西挑了开——

    真相大白。

    始作俑者,那管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不,是我赢了。”

    ……

    席佐在车上醒来,太阳穴有些发疼。他脑海中还在回味着那充满回忆色彩的二重梦境,神色莫名。

    车子停在东平饭馆的门口已经很久了,傻标坐在驾驶位上,小心地看顾着坐在后座的老大,等到后者悠悠转醒后,才说道,“老大,我们到了。”

    席佐带着手下的人进了店内,他坐在主桌上,派傻标和胡鼎出面接待着弟兄和鸿门的来客。

    徐征到的时候已近傍晚,天空变得蓝黑蓝黑的,饭馆前的几盏路灯亮了,可电路老化,年久失修,远看只见得零星一点儿光辉。

    请柬并没有指明道姓说要请谁,文字内容写的情切意真,要将鸿门的兄弟都请入进内。因此帮派里年轻一辈的在道上说的上名儿的都应邀来了,鸡档的洪金彪,赌档的喻六,还有毒档新上任的胡良以及底下跟着他们的一众手下。

    因为那天的谈话,孙默最后到底是没有来,也因得到线报,下周一警署例会要公开处理六号会馆的事,于是他被徐征派去跟相关调查警员作最后的笔录。

    相信饭馆门前靠在等位椅上装模作样看报纸的甜水帮帮众已经给他们的老大报送了这个消息,因为推开饭馆的门,就马上看见有人过来接应。

    钟鼎的手握着推拉门的门把手,他站在一旁,等徐征一行人都进来之后,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征哥。”

    徐征侧身去看他,他认得,这是黑门一等一好的打手钟鼎,也是席佐从前麾下最得力的马仔。

    他微一颔首,“鼎仔。”

    “客气了,老大在座上等着了,我引你过去吧。彪哥,喻哥和良哥,也一起过来吧。”

    他说完,朝胡良微妙地看了一眼,后者似乎毫不在意,权当是漠不关心的样子。

    走到大厅,最外面的桌子上基本已经坐满了人,多是甜水帮的马仔,见到徐征等人来了,齐声叫了句“征哥好”。

    大厅的最前面搭了一个台子,应该是给客人庆祝或者表演节目时候用的,但现在台上既没有主持人也没有演员,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副对联挂在舞台的两边,乍一看,有些不同寻常。

    上联是:气挟风雷无匹敌。

    下联是:志垂日月绽锋芒。

    横批为:忠义春秋。

    此时再看一眼正中悬挂的关公小像,让身坐饭馆里的人深感肃穆,不由得对自己内外审视,悄悄责问自身,是否符合关二爷所代表的“忠义”。

    与人满为患、嘈嘈杂杂的其他桌不同,最中间的圆桌只坐了一个人,是席佐。四周多余的椅子都被搬走了,统共只剩下了六张。

    徐征走了过去,钟鼎叫了声“老大好”,得了席佐一句,“坐下吧。”他便就坐下了。

    此时,只留的徐征等人还未落座,作为宴会的客人,席佐却没有主动招呼他,他低头倒着酒水,偌大的饭馆此时极其安静,只能听见酒水回荡在杯子里的声音。

    “席佐。”

    这一声叫下去,惹得男人抬头猛地看向了他。也正是这一声,打破了此前的所有沉默。

    略略估算,徐征已经有…差不多三年没有见到他了…可时间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只会将席佐磨得越发锋利,越发骇人。他那双眼睛和徐征梦里的梦见的在这一刻完美重合——从梦里,走进了现实。

    酒瓶放在了桌上,发出了一阵闷声。席佐露了笑,但并非是友善的,像凶狠的狼人冷不丁地呲开牙齿,迎接他的是一场嗜血晚宴的开幕式。

    “好久不见,你终于来了啊。”

    徐征等人一坐下,台前的机关启动,“忠义千秋”的横批上面笼罩着一面红绒质地的横幅,上书:“沐龙洗尘”四个字。

    钟鼎接过司仪递的话筒,走上台。

    “兄弟们,今天,是我们为席老大接风洗尘的日子。席老大被恶人相害,进去受了三年的牢狱之苦,但他没有从来忘记外面等着他再大干一场的兄弟,更没有忘记,过去赏给甜水帮油水的鸿门——”钟鼎说到这里,眼睛看向了徐征,“徐老大,也谢谢你。”

    他说。

    “过去的事,我们不会忘记。”

    他说完把话筒向下一掷,顿时音响里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

    座上的洪金彪是张飞脾气,再也忍耐不住这派冷嘲暗讽。他抽出腰间的配枪,扣动扳机,直指在座席佐的眉心。

    “席佐,我们老大来参加这宴会,纯是看在你是席家人的面子,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席佐抬头,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洪金彪,低声笑道,“席家人……哦,亏你提醒,我倒想起了,当年的地下之争,是谁厚着脸皮求的我叔父,让他把黑门的剩余势力并入鸿帮里去。”

    他环顾着周围桌上,面容有些相熟的从前的在黑门的兄弟,喟叹一声,“真是可惜了,还以为徐征会给你们一个好前程呢。”

    “你再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代老大先一枪崩了你!”

    下一秒,舞台的帘幔被人猛地拉开,潜伏在暗的手下一应而出,枪口朝外,一致对准了坐在座位上的徐征。

    “你开枪啊。看你是先死了老大,还是先杀得了我。”

    受无数只枪口的无声注视,目标人物徐征却岿然不动,他仍是端坐在座,静静注视着旁边的席佐。

    “如果现在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的话,你早该在我推开门的第一秒就下手了。”他拿起茶盅,陶瓷面有些微热,茶水应该是不久前才掺上的,温度适合饮用,他喝了一小口,淡淡道,“我没想到你进去待了三年,出来还是这样。”

    无论是在动作还是在语言,永远致力于与他争斗,对他作一些诸如小孩子般的挑衅,仇恨虽有,怒意也不差,可事实上谁都知道,现在不是杀掉他徐征的最好时机。

    “阿彪,把枪放下去,我们是来赴宴的,不是来陪小朋友玩枪战游戏的。”

    洪金彪听命,把枪收了回去。

    旁边的席佐听了这话,面上仿佛没见得有多生气,他挥了挥手,底下的人就将枪也收了回去。

    钟鼎就叫人上菜。

    “九大簋”是店里的拿手招牌,该怎么去介绍这套菜呢?简单来说就是:广粤地区的满汉全席。早些时候,民间对吃饭吃什么有一套极其讲究的规矩,不等到婚娶、生子、庆寿这三件大事发生,常人一般是不会铺设“九大簋”来宴请宾客的,但时移世易,现在没那么多讲究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若是真遇着了开心的好事,订套九大簋来招待招待亲朋好友似乎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总之,“九大簋”就是九道菜,八菜一汤。

    第一道菜,是乳猪拼盘,唤作金猪成盘。乳猪选的是新鲜的,配上饭馆自制的卤汁,皮酥肉滑,香而不腻。

    第二道菜,是发菜扒鸭,发菜与“发财”的发音十分相近,扒鸭最要注意火候,细盐和花椒的用量也很讲究。

    第三道菜,叫豉汁蟠龙鳝。这道菜选的是上等的鳝鱼,处理的时候必须要保证肉质的鲜味。而这道菜也和今天的“沐龙洗尘宴”寓意相吻合,鳝鱼被做成蟠龙的模样,弯摆在盘子里,精巧的厨师在鱼鳃和鱼肚下点缀一些豉汁,勾成龙爪的模样,乍一看,倒是栩栩如生。

    第四道菜,蜜饯大虾。这道菜的制作十分独特,在市面上,这种做法已几近失传了,只有东平饭馆的主厨还在熟练的沿用,所谓蜜饯,就是将用蜜糖调稀,但什么样的分量才算是足够呢?调浓了,就将清蒸虾的味道盖过去了,整道菜甜腻无比,调稀了,却也不行,蜜味儿没有了,全引了虾味出来。

    后面的几道菜,分别是酥炸生蚝、香芋扣肉、清蒸海鲜鱼、时菜炒杂和瑶柱粟米羹,除开最后一道粥的做法不易见得之外,其他几道菜都较为家常,这里不再赘述。

    随着“九大簋”一一登场后,四周多是拿筷子的声音,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已经消散,底下的小弟见这场晚宴最终还是晚宴,便也就低下头大快朵颐起来。

    桌上,席佐给徐征添酒。

    宴无好宴,他又开始说道。

    “我要出来那会儿,那里面传遍了你的逸闻趣事,听说你和一个卧底搞上了?怎么,这回你也看走眼了?”

    他同他凑得极近。

    徐征放下了筷子,不吭声地注视着他。

    席佐续道。

    “现在六号会馆被封查,四处都有条子的眼线,鸿门大不如前。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对得起黑门的兄弟?对得起澹叔?——徐征,你真的当好了鸿门的老大吗?”

    “当年凭着耍聪明赢的老大,可我看你,也不过如此啊。”

    “闭嘴!”

    徐征猛地拉过他肩膀,打算锢住他的喉咙,席佐旋即反应了过来,但手中却一时半会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回击,两人便开始了肉搏。徐征一脚踢倒了男人的椅子,他的椅子也随即被男人踢倒,他二人都跌倒在了地毯上。席佐在狱中惯为暴虐,那里面没有什么能消遣的东西,是以他每每情绪不佳,总要亲手教训教训几个惹他不痛快的小渣滓,他倒是锻炼了一身好手脚,对上徐征也丝毫不露破绽。

    旁边的人冷不防看见两人厮打在一起,拿着筷子的手,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洪金彪和喻六两人用眼神瞪着钟鼎,却也没去劝架。开玩笑,以前哪次打架,老大不是虐的席佐呱呱叫?他俩去劝架干什么,得等席佐多挨几次打多长点记性。

    但现在,席佐暂时压制住了徐征,他坐在徐征身上,笑的恣肆。

    “认输吧,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徐征在底下注视他,那双眼睛永远是那样的云淡风轻,席佐不小心看过去,四目相对——

    未料下一秒风水轮流转,意料之外的,徐征发起了绝地反击,顷刻间换席佐倒在了地上,徐征坐起来,桎梏住男人的喉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他慢慢地贴近席佐,目光停在他留疤的脖颈上。

    几经挑衅,男性原始的属于丛林法则的那一派血性在这一刻也被激发了出来,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当年我赢了你,那么这场游戏只要不宣布结束,我就可以永远赢下去。”

    你尽管恨我,最好别忘记,就这样让我的名字随着你的记忆你的梦境,慢慢渗入你的血液里去,直到吞噬你的整个心脏。

    反正,胜者为王,你最后都是要输的,不是吗?

    所以。

    “尽管出招吧,席佐。”

    半晌,他松开了手,然后站起身来,抖落衣服上的灰尘,背对着席佐,扬声道。

    “饭吃完了,多谢甜水帮的款待,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