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刺杀/如果、如果有下辈子,我不要再认识你了。
为使团接风洗尘的宫宴在三日后举办。 宴会在傍晚时开始,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出席了,十分盛大,设宴的宫殿装点得金碧辉煌,到处都燃了明亮的灯,将室内照得亮堂堂的,且烧起了地暖,一进入殿内便仿若春风拂面,不会被冷风侵扰。每张小桌上都事先摆好了新鲜的花朵瓜果,各有数名宫人无声地立在之后,准备随时服侍各位大人们。 等到所有人都入了席,皇帝陛下才在摄政王的陪同下进入大殿。 小皇帝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身姿挺拔,眉眼疏离,随着走动偶尔会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腕。 今日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龙纹缂丝朝袍,腰间佩玉,胸前的龙下织了蝙蝠、寿桃、灵芝、珊瑚等构成的团杂宝纹样,这般花团锦簇的绣样,却让他那不足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更为清贵,仿若风一吹便会飞起似的。 傅谨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随着他落座,也在他右手边斜后方的位置坐下。他能刚好看到小皇帝柔软的侧脸一点嫩红的唇珠,还有他的手在桌下的小动作。 在宴会开始前总是要说上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傅辛夷照本宣科地背完了摄政王写给他的稿子,然后举起了酒杯,所有人便都站起来一同举起了杯,摄政王也同样如此。 他微微笑着喝下了一杯淡淡的果酒,然后宴会便正式开始。 无数宫人捧着一道道热腾腾的菜鱼贯而入,将碗碟放到各张桌前,一时陶瓷碰撞的清脆声不绝于耳,而后随侍的宫廷乐师也开始了奏乐。 这不是什么严肃的宴会,大殿里杯觥交错、传杯递盏,一派热闹景象,时不时便有人站起来向摄政王和小皇帝敬酒,傅辛夷全都回了。 其实他没有必要这般,杯沿只用碰一碰唇就够了,但他全都喝得一干二净,眉间隐有郁色。只是刚开始喝下的还是酒水,几杯过后,便成了彻底的果汁,还是被热过的,被滤了好几遍,一点渣都没有。 他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不太高兴地去瞪莫福安,弄得大太监无奈地俯身在他耳边道:“殿下不高兴您饮酒。” 他抿起唇,偏过头看了一眼摄政王,便见他略微侧着身正在和使团的代表说话,脸上挂着笑,眼睛都弯了起来,一副高兴的模样。 傅辛夷顿时一阵气闷,又喝了一杯果汁,放下杯子时他也弯起了眼睛,和几个大臣说话。 待宴会过半,场间便更放松了,使团中有擅乐善舞的,便拿着造型奇特的乐器,到场间也也演奏了一番,一边跳一边唱还一边击鼓,与中原截然不同歌曲听起来倒别有一番味道,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欢快而热烈。 如此,也有几个臣子不甘示弱地起身表演一番,有吹笛的、弹琴的,还有让人拿来笔墨纸砚,当场便写了首文笔斐然的长诗,献给了摄政王。 随后还有事先便安排好的舞姬来到殿中舞蹈。 音乐也换了一种风格,是江南那边的小调,琵琶铮铮,从指尖流淌而出,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十二名女子皆穿着宽袍大袖,服饰是喜庆的红色,盘起高髻,脸上画了精致的妆,妆点了娥儿雪柳,随着靡靡的丝竹之声而舞,腰肢仿若春日里刚抽条的嫩枝,摇曳起伏,与那种急促激昂的外邦歌曲截然不同,是含蓄而柔软的。 傅辛夷不想再去看摄政王,便盯着这些舞姬们跳舞。 领舞的女子也注意到了对她们格外关注的陛下,勾起嘴角,舞得更加柔媚了,美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陛下看。 傅谨严用眼角余光瞥到,微蹙了一下眉,但随即又被与他说话的使团代表吸引了注意,转过头去听。 随着歌曲逐渐加快,弹琴的歌伎们也唱起了歌,舞姬们伴和着鼓点旋转起来,从殿中往殿前移动,裙摆顿时如花朵盛放一样扬了起来,她们只用脚尖点地,支起膝盖又微微弯曲,柔软的裙子起起落落,当真便像花间的精灵仙子般,让人心折。 旋转的女子们最后转到了殿前,换了一种站位,笑盈盈地对着摄政王和小皇帝,曼妙的身姿如水中柔柔的草叶,纤腰款款,摆动着自己柔曼的身体。 她们蹬起腿,向后仰去,好像被水波推动着倒下的水草,然后又挺起身体。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寒光闪过! 一个火红的身影飞身冲来! “小心!”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那具熟悉的身体张开手朝他扑了过来,傅谨严只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撞进他怀里的傅辛夷,然后才是利刃破开皮肉的声音! “欻”! 那一刻,一切声音都从他的耳中消失,他下意识地收紧了双臂,只觉得怀里从未如此满,也从未如此空。 他们三人几乎贴到了一起,傅谨严看着那名舞女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然后猛地抽出了匕首。 一道血柱飚了出来。 “唔!”怀里的人发出一声闷哼。 一瞬间,他的眼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红色,沾染上鲜血的匕首又朝他刺了过来! 傅谨严霍然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桌案! 碗筷杯碟和菜肴桌案一同飞了起来,一股脑地扬到刺客的身上,闪着光芒的匕首“铛”一声戳进了木板中!他抱着傅辛夷往后急退,只这短短一瞬,殿内的带刀侍卫已经围了上来,将他们团团拱卫其中! “留活口!” “狗贼傅谨严!”刺客见此情况,便知今晚再无可能,大喊道:“你祸乱朝纲,为非作歹,欺君罔上,必不得好死!!来日必取你项上人头!” 傅谨严看都没有看她,直接抱起了小皇帝,快步跑起来,“宣太医!封锁大殿和宫城!一个人都不准放出去!” 鲜红的血液还在往外涌出,已经彻底浸湿了月白色的龙袍,随着他的跑动而滴落在毫无缝隙的青砖地面上,像是开出了一朵朵嫣红的花。缩在他怀中的少年从未如此虚弱过,因为疼痛而瑟瑟抖着,皱着眉头,虚虚阖着眼睛,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乖,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傅谨严嘴里无法停顿地呢喃,不知道是在安慰傅辛夷,还是在安慰他自己。他进了偏殿,勉强把傅辛夷放到软榻之上,撕开他的衣物。 看到伤口的一瞬,他用力闭了闭眼,向来稳定的手竟然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然后抖着手用锦帕用力按住他那处伤口。 雪白的布巾几乎是瞬间就被浸透了,触手皆是粘腻的血液,紧紧吸附在他的皮肤上。 战场出身的傅谨严从未觉得血液的触感是如此让他恶心,可他却不得不按住傅辛夷的心口,任由那滚烫汹涌的液体染上他的手。 伤口的位置太刁钻,刚才只一瞥,他便知怕是只和心脏有毫厘之差。 “皇叔……”怀里的少年轻颤了一下,长长睫毛抖了抖,却没有叫疼,只是有些费力地睁着眼睛看他,“……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没有。不说话了,乖。”傅谨严圈住他的肩膀,用力抱住他,“太医呢!太医!”他扭开头低吼,好像也感受到了同样的痛,让他不得不死死咬住牙,弓起身子,才能克制住那种如同紧攥着自己心脏的疼痛。 “马上就到了!再去催!快!快!” 傅辛夷枕着摄政王的一条手臂,竟然觉得不太疼了,只是感到有些冷。眼前一片朦胧,模糊地晃过一道道人影,所有人似乎都慌了神,身边的人匆匆跑出去,又匆匆跑进来,像是小时候在冷宫里能让他看上一下午的忙碌的蚂蚁。 他因为自己奇怪的想象而笑了一下,然后又觉得有些冷。 时间好像过得好慢,又过得好快,他有些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觉得头好重,让他很想闭上沉重的眼睛,就这样睡过去,但心里又有一种力气支撑着他。 “皇、皇叔。”傅辛夷的嘴唇略微蠕动,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像是想要碰一碰他的脸颊。 “我在。别动了,乖,忍一忍,太医马上就到了。”傅谨严连忙抓住了他冰凉的手,看着他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要不会了,低下头轻轻贴住他的额头。 傅辛夷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张开了嘴。 他立刻把耳朵附到他的嘴边。 “喜欢你好累啊。” 傅辛夷冰冷的手指虚虚回握住他滚烫的手,眼皮慢慢耷拉下去,声音很低,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如果、如果有下辈子……我不要再认识你了。” “你要和一个美丽的姑娘成亲,要幸福,要快乐……” “……永远、永远不要遇到我这个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