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节 落水【我给过你机会，但是你没有游走。】
星星点缀在深蓝色的天空上，夜幕低垂，与一望无际的海水连成一片。克里斯站在甲板上，月色正好，从高空流泻而下。 鱼尾掀起水浪，划开波涛。塞缪尔在海水中游得不亦乐乎，他从海水中探出身来，有点跃跃欲试，想把克里斯也一起拉到水里来。 青年摇了摇头。人鱼一摆鱼尾，又游远了。 如果他就这样游走了，会怎么样呢？克里斯晃神地想。这个计划有没有塞缪尔，其实都差不了太多。只不过，如果没有这个契机，他可能还需要等上两年，三年，或者更久。 活着的人鱼，与死去的人鱼相比，只有有一颗挖出来的，跳动着的心脏，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海水晃动着。塞缪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鱼尾拍打在甲板上，带着一串湿漉漉的海藻。他当然要找克里斯，人鱼银发贴在湿漉漉的脖子上，粗鲁地蹭着青年的脖子。 塞缪尔赤裸的胸肌饱满，手臂有力，上半身健硕，像头被驯服了的猛兽。克里斯被他搡得站不稳，险些往前倒去一步，还好及时找到了平衡。 克里斯反手伸手，去揪他的耳鳍。人鱼的耳鳍狭长，由软骨撑起，边缘展开时像一把锋利的扇子。塞缪尔被他揪得连连低头，耳朵甩动着，像是一只被打湿毛皮的狗。 青年不说话，半晌才不动他，人鱼低头咬了一口他的耳朵。他将克里斯的耳廓含在齿间，轻轻地吮吸，舔着，像是在温顺地吃着母亲的奶头。 “为什么让我遇到你？”克里斯不轻不重地说。“你漂在海上，我以为你是落水的人。” 青年并没有看他。塞缪尔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低沉声音，显得很满足。克里斯突然觉得很愤怒，他觉得对方不应该这么温顺，应该咬他的手，或者让獠牙扣在他的喉咙和脖颈上。 “我会让你恨我的。”青年最后说。我给过你机会，但是你没有游走。 他们两人之间，到底谁才是那个落水的人？ ... ... 浓雾遮住了码头，从雾中显出一艘船的身影。一位绅士站在甲板上，金发梳得很整齐，手上戴着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戒指。 有人向他递过一只手去。克里斯借力，从甲板上踏到码头。在几个月出海漂泊之后，他终于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 “欢迎回来，卡特先生。”那人道。“贝洛大人正在等您。” ... ... 克里斯和他的手下走进城堡里。这里很古旧，但并不落魄，反而被打理得很好，窗户上爬着绿色植物。猎犬在走廊里吠叫着，不远处是马厩，贝洛爵士十五岁的继承人正在上马，克里斯脱下帽子，向他示意。 ”我父亲的走狗。“年轻的贝洛一侧头，对他身边的随从粗鄙地说。有随从纷纷附和， 克里斯知道，他是条毛色很好的狗。在那些人眼里，他永远都是低贱的，玷污了他母亲那边高贵的血。杂种也能有明亮的毛色，他的面孔说明了这些，很多人都十分轻挑地喜欢他。 “噢，卡特！”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有人在旁边扶着他。“你终于来了，那场该死的风暴...你听说了吗？汉姆斯的船竟然沉了。“ “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大人。”克里斯欠了欠身，帽子放在胸前。他是个仪貌堂堂的漂亮青年，虽然出身低贱，但一直都很识时务。贝洛爵士不喜欢海上的生意，但贵族们都很难对金子转过身去。 小克里斯·卡特是他的钱袋之一。大多数的商人都需要贵族的庇护，也垂涎贵族的名头，就像拼命削尖了脑袋也想挤进上流社会的老卡特一样。 和他父亲不同，小卡特是个谦卑的年轻人。贝洛爵士一直对他很满意。他是个胖胖的老头儿，穿着丝绸睡袍。 “让我看看你给我带回来了什么，”贝洛爵士说，一边费力地在雕花椅子上坐下。男仆搀扶着他，他做了一个手势，让对方给他拿补神饮料。“你是个好孩子，卡特。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克里斯微微倾身。他接着起身，让手下把货物抬进大厅里来。 ”喔！”贝洛爵士正在啜饮着杯子里浑浊的液体，那杯配方古怪的补神饮料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红色，像是泡过了头的红茶。他一边啜着，一边看着一个个打开的箱子。 银灿灿的光辉从中耀出，照映着箱子前面的地面。一叠叠银币堆在箱子里，接着打开的几个小箱子里搁着香料，其余的箱子中放着华美的丝绸。 这只是货物的一部分。但这成色已经足以让老贵族感到满意了。只不过，最大的一个箱子还没有打开，它被封得严严实实，正面上露出几个不规则的孔洞，但看不见里面的东西。那个箱子那么巨大，几乎占了大半个地方，显而易见十分重。那些装着银币的箱子都需要两个人抬进来，但这个箱子则费了十几个人的力气。 ”那是什么？”贝洛爵士惊奇道。他把饮料搁在托盘上，挥挥手，让男仆给他拿下去。 “我认为您会格外喜欢这个的，阁下。”克里斯说。“恕我直言，这件货物会比您所有的灵丹妙药还要好上许多。” 听了他的这句话，贝洛爵士显然立刻就来了兴趣。但他的态度仍然不太重视，像是已经见多了向他献宝的人一样，能分辨出什么是夸大其词的噱头。 尽管如此，他的兴趣还是很浓厚。 “你应该早点打开那个箱子，卡特。”贝洛爵士说。“现在快点让我看看，午睡的时间可不等人。“ 克里斯让他的手下去打开那个箱子。然而，贝洛爵士身边的男仆却观察到，那些船员们似乎非常不情愿的样子，动作间十分小心，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贝洛爵士皱起眉来。箱子‘哐铛’地一声打开了，但箱子的里面竟然还有一个铁匣，被好几条锁链紧紧地绑起来，里面的匣子偶尔挣动一下，像是装了一个活物。 贝洛爵士和他的男仆同时往后面靠去。 “这里面是什么？”贝洛爵士惊道。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那个匣子突然剧烈地响动了一下，绑在上面的锁链被撑得直直的，像是要被挣断了一样。 匣子旁边的船员都抖了一抖。这种恐惧会传染，虽然不是非常明显，但很快就让贝洛爵士有点大惊失色。 “你最好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卡特。”贝洛爵士说，语调有点提高了，“否则就把这个东西给我扔出去————现在！” 他把男仆搡到自己面前来，试图让对方帮自己挡住任何可能的危险，脸色有点涨红了。克里斯的神色不变，还是继续让船员解开绑在匣子上的锁链，‘哗啦哗啦’的铁链落地声不断响起。 “它没有那么可怕，大人。”青年平静地说。“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奇迹。您愿意看看吗？” 他的手搁在了匣子的上方。贝洛爵士瞪视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克里斯猛然将匣子打开了。水从匣子中漫了出来，一条漆黑的鱼尾被锁链层层绑住，锁在匣子内侧。半扇狭长的尾鳍从匣子的边缘流泻而出，透着湿淋淋的水光。 那是一条暴怒的人鱼。 他的肤色苍白，银发紧紧贴在强健的脖颈上，青筋凸起，显得更像是一头可怕的凶兽。但现在，这是一头被制服了的野兽。他的双臂都被绑在背后，八条锁链将他紧紧地置在匣子中，让他暂时失去了威胁。 克里斯的外衣湿透了。他的袖口往下滴水，打湿了手臂。一见到他，那头人鱼猛地往前一挣，铁链发出绷直了的恐怖响声，鱼尾在匣子的边缘胡乱甩动着。 青年站起身来。人鱼只能看到他的背部，克里斯换上了最好的外套，他见过那件衣服，克里斯曾经嘱咐过，不准咬坏它。 “这是我给您的贡品，大人。”克里斯说。“我相信，不会有什么，能比这更好了。” 他的绿色眼睛非常冷静。人鱼在他身后挣扎，甩动着鱼尾，制造出一些无谓的噪音。 他没办法发出声音。传说中，人鱼的歌喉能夺走人的灵魂，于是克里斯暂时拿走了他的声音。通过那些巫术，青年学到的不仅仅是用心脏制作好运护身符的方法。 愤怒和不解的哑吼从这只野兽的喉间泻出。不久之前，他的伴侣还躺在他的身边。那时他喝下一种什么东西，虽然很难喝，让他一开始呲牙，但克里斯想要他喝下去。 “我以为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的。”克里斯轻声说。“它没那么难喝，真的。” 陶瓷杯盏之间发出轻响。青年自己啜了一口，把手肘挪过来，接着，湿润的唇摩挲着人鱼冰凉的唇面。塞缪尔感觉到他温热的吻，牙关忍不住微微松动了一点，被青年用唇哺了进去。 人鱼的脸颊上微红。他看上去傻乎乎极了，克里斯用鼻子顶了他的鼻梁一下，塞缪尔的喉咙中顿时发出一声软下去的沙哑低鸣。 就这样，用嘴对嘴的方式，克里斯抓住时机，把一杯茶都喂给了对方。人鱼享受他的吻，任由他对自己为所欲为，脸颊红晕。他喝下去没多久，就开始觉得有点头晕。 克里斯哺完最后一口，用指节抵拭自己的唇边。他的唇柔润饱满，因为茶水的滋润显得更加迷人。塞缪尔用一种朦胧着迷的眼神看着他，英俊的面孔显露出逐渐失神的趋势，好像有点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 “可怜的家伙。”克里斯说。接着，他从床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衬衣的花边。人鱼的胸腔中发出一种呼吸不上来的声音，仿佛有点难受，挣扎起来。他用蹼爪去够自己的喉管，左右转着头，金色眼珠上下动着，去找青年的身影。他的喘息有点没力气了，但还是非常固执。 克里斯没有回头。塞缪尔看着他，喘息着，眼睫毛打着颤。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獠牙露出了唇边，显得面孔狰狞。克里斯背对着他，听着他的喘息，感受着人鱼是怎么样地抓住了床单，并且用尖锐的蹼爪撕碎了它。塞缪尔在他的床上挣扎。那张甜蜜的床，不久前还承载了两人共同的体重。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情欲时的吻，以及忠于爱情的相互抚摸。 人鱼的挣扎声逐渐小下去。最后，塞缪尔强壮的手臂顺着床边垂倒下去，尖锐的指爪弯曲着，陷入了昏迷。 他那么温顺，那么可怜地失去了意识。克里斯预想的过程要激烈得多。但他几乎没让克里斯费什么力气。 青年转过身来。他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但似乎陷入一种情绪中。但他的面孔还是像往常平静时那样，令人着迷。这张温柔的皮囊就足够让许多人都趋之若鹜了；然而，许多人都忘记了，那双蓝绿色眼睛深处蕴藏的冷酷和野心。 “是人鱼，是...是人鱼！！” 惊恐的众人一哄而散，纷纷往后退去。男仆端在托盘上的那杯补神饮料直接摔到了地上，砸得粉碎。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小小插曲。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大厅中那个站着的青年，还有他身后匣子中，被束缚着的海中猛兽。 哪怕是没听说过关于人鱼的恐怖传说的人，也会被眼前的这一幕深深震撼，无法动弹。这是一头怎么样的野兽！他强壮无比，赤裸上身，肋骨下裂开纵长的鳃列，像是海神波塞冬降临在陆地。层层叠叠的黑鳞顺着肌肉紧绷的腰际往上，背部肌肉虬结隆起，布满狰狞交错的大小疤痕。 他的腹肌明显，块块暴戾地凸起。那条鱼尾从匣子中露出一扇尾鳍，在水中蛮横有力地滑动碾压着，湿淋淋地反光。鳞片闪着幽暗的蓝色光晕，一条条铁链被紧紧牵扯着，时不时猛地被挣扎一下，发出极其可怕的动静。 人鱼每次挣扎一下，众人就往后一退。然而，在短暂的惊恐后，好奇心又逐渐回到了众人的身体里。 “它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大人。”克里斯说。“海中的野兽一旦到了地上，也会失去他的威力。更何况是在您的宅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