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双性)镜郎在线阅读 - 第八十九章 刺杀

第八十九章 刺杀

    广平与姜氏交谈的声音毫无遮掩,镜郎自然是全都听见了。

    他甚至有几分怀疑,广平就是故意的。

    知道了,又能怎样?难不成,镜郎还要翻过手来,把亲姨母也弄死?

    还好先把青竹和王默派出去买点心了,这种宫闱秘事,他们还是少听一点是一点吧。

    他注视广平轻快跳跃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不由得微微苦笑起来: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居然也有了被人当枪使还束手无策的一天。

    怪不得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罢了,就由着他们夫妻俩折腾去吧。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粗糙的,戴着薄绸手套的手,将一杯热茶递到了眼前,镜郎抬手接过,轻声问:“寒露,你们是不是总是看到这种……这种人伦惨事?”

    “若说人伦,还有更沦丧之事;若说惨事……大公子上任不久,在某县中,遇有一村一百七十二人同时身死的大案——说起源头,不过是一桩当地人习以为常的换亲。那女子为兄长能娶妻,被换入山村,成为一家七口兄弟的共妻,她要劳作,要生育,生了女儿便挨打,月子里亲眼看见女儿被摁进夜壶里溺死。她要跑,便被打折了腿,锁在柴房里,成为村里所有男人的玩物……”

    镜郎轻轻打了个寒颤。

    寒露没再说下去,揶揄道:“二公子,害怕了?”

    ……不,并没有。

    只是一时,有些想见林纾罢了。

    镇抚司,诏狱,水里来火里去,多少惨案,多少大事,天南地北,奔波劳碌,林纾几岁入的镇抚司?是不是还没有到他如今的年纪?……此事若没有林纾,如何了结?可原本与他林纾毫无关系,什么姨母,又和他什么关系,还不是为了……为了自己。

    但镜郎稍微一侧头,就能看见寒露漂亮的侧脸,又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那股奇异的微妙酸涩翻涌上来,咬的他心里满是说不出的微妙滋味。

    就轻易地换过了话题:“我的事儿已经了了,你们呢,千里迢迢来一次扬州,不可能是单为着替我办事儿吧?”

    寒露轻笑道:“自然也是为湖州战事……您或许还不知道吧,七殿下与陈小公爷此番平叛安抚有功,昨日便登船回京了。我们在这儿,也是应付战后的首尾,江南鱼米之乡,可不能出了岔子乱子……”

    贺铭也罢了,陈之宁这一回去,当然是风光无限,眼看着就是加官进爵小登科……还真得要恭喜他。

    镜郎这一走神,就完全没听见寒露还在絮絮叨叨什么“伤寒”,什么“秋疫”,直到一句“大公子来了,来尝尝这六安瓜片”,才把他游走的思绪拉了回来。

    林纾才与姜令望见了一面,如今两人撕破了脸,还得虚与委蛇,假作和睦,心头正是不爽,匆匆赶来,是为交代守姜氏的人不必吝啬刑罚,一眼望见镜郎静静坐在树下,捧着杯子若有所思的模样,全然忘了自己张口要说什么,一时竟看得呆了。

    两人一对上眼就都傻呆呆,压根挪不开眼珠的样子,寒露见了,哪儿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知趣地咳了一声,把头一低,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晃悠着茶壶,把唇边的偷笑压下去,为林纾捧了个台阶:“我要看姜氏的方子,走不开呢,大公子,不如替我送送?”

    关押姜氏母子的小院儿其实并不偏僻,就在庆慧寺后山某处,为一片枫林,一座山岩所掩蔽。马车停驻在寺庙外,先要绕小径入庆慧寺,再穿堂出院。这一送,还能送出小半个时辰。

    林纾没有做声,镜郎抿了口茶,白了他一眼,气冲冲地迈步出去了,走不几步,后头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有些不满地哼了声,故意走快一些,脚下踩着青苔一滑,叫林纾拽着胳膊一拉,站稳了,才没一头栽下去。

    漫山红叶,随着带着寒意水汽的秋风,一层层地荡开了涟漪。

    天高地远,心胸顿生阔朗之意。

    镜郎忙于赏景,不知不觉,慢下了脚步,走了一阵儿,就与林纾从一前一后,成了并肩同行。他状似无意地瞥林纾一眼,嘀咕道:“……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怎么,镇抚司没饭给你吃吗?”

    林纾唇边翘了一翘,想笑,却是强忍下了,只是淡淡道:“事务多,忙,一时顾不上……并不是没有茶饭。”

    “皮包骨,眼青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打北边儿来的难民!真是看不下去,夜里猛然打了个照面,吓死人——你笑什么?”

    “你不看着我,怎么知道我笑?”

    镜郎立时就想顶他一句,咬着唇憋了回去,脸颊气得鼓了起来,两人默不作声走了片刻,山间又起了风,裹挟了无数秋叶纷纷扬扬,落上台阶,仿佛花雨,镜郎伸出手去一阵扑腾,扑了个空,金黄的银杏叶从指间滑落,林纾却轻轻松松一伸手就拈了一片,修长二指夹着送到他眼前来,镜郎伸手去接,林纾手指却是一翻,玩了个把戏,将叶片藏进了手心。

    “——你、你,还生我气吗?”

    分明意有所指。

    镜郎被问的一窒,话堵在喉咙里,只是一低头避开他的目光,盯着脚下的卵石小路,仿佛能看出一朵花儿来。

    他闷头走了很久,林纾也并没有催问,但镜郎知道,他是一定要得来一个回答的。

    真奇怪,哪儿来的这份默契呢?因为他们是亲兄弟吗?

    他原本想说些什么狠话,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

    做什么要装模作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是了。

    “我不生你的气,却也并不想原谅你。”

    林纾一愣,脸上明显地滑过了失望之色,似乎还有些怕他,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镜郎见了,不由更恼怒:“我话还没说完呢,喂,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吗?”

    “——我,我怕让你……”

    “干什么,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就随便说了几句话,送了几盒点心,哦,还是连着给别人一起送的,就要我原谅你?”

    林纾挫败地叹了口气:“——那一份是秋分送的。”

    “……秋分是谁?这不是个节气么?喂,你别是随便扯了个名字,蒙我的吧?”

    “没有,我此生从没有对你说过谎。”

    却没想到林纾居然在微微的笑。

    真是见了鬼了,林纾何曾笑得这么、这么……

    “总之……怎么能这么算了?林纾,你想得倒美!”

    他一眼恶狠狠地瞪过去,林纾忙正了表情,咳了一声:“——那你待如何?”

    “自然是也要把你关起来……嗯,关在小黑屋里,嗯,用铁链子把你拴起来,然后,若是你不听话,就拿那马鞭子抽你!”

    林纾低声道:“要我做你的狗么?”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似议论的不过是天气吃食,苍白面皮上不见涟漪,实则话一出口就害羞起来,耳根烧的通红——分明说得不是字面意思。

    镜郎悚然一惊,大呼小叫地退了两步:“我的天哪,林纾,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不正经的?”说着又欺身近来,抬手扯他的脸皮耳朵,还有几分谨慎,仔细端详着林纾神色,“是不是叫什么人夺舍……还是戴了什么人皮面具,怎么和陈之宁……”

    陈之宁这个久未提及的名字一出来,镜郎自己先住了口,林纾却全没往常那般醋意滔天,只是一心全凝在他的身上。

    一副娇贵猫儿逗弄饲主的活泼样子,却又好像带了几分惴惴,若是他沉下脸,或是抬起手,一瞬之间就要缩起爪子耳朵,逃得远远的,心里好似被猫爪子捧着的毛线球,颠来倒去,痒酥酥,颤巍巍,说不出的酸麻受用,又有几分好笑:当真这么怕他?心里又有一个分明是母亲的声音在训他:你把娇娇吓成什么样子?

    两人又都不做声,莫名地都觉脸颊滚烫,待到了山门前,便是一片熙攘如沸的吵闹,镜郎抬头一望,被人山人海吓了一跳:“怎的这么多人,今日是什么敬香祈福的大日子么?”

    定下神来,却又觉得不对,想到能来寺庙的,除了极少数就在附近的信徒男女或许家贫,能举家来此求神拜佛的,少不得要备上马车,带上仆妇,添上足足的香油钱,不说是富户,也至少家境殷实,衣食无忧。

    而眼前的这人群,分明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莫说布鞋,就连草鞋也破破烂烂,还有不少人赤着脚,裸着伤,眼神里,也透着让人觉得不大舒服的情绪,比如恐慌、戒备、看待猎物一般的掂量。

    林纾不着痕迹上前,将镜郎往身后护了一护,与寺门处远远站着的清明点了点头,平静道:“每逢五日或节庆,庆慧寺开山门施药;如今扬州开了府门,安置流民,庆慧寺主持慈悲,又定了几日施粥,这都是来……”顿了顿,又道,“快到时辰了,人多拥挤,走。”

    镜郎也知道他这一身衣裳显眼,再加上头上金冠,腰间玉坠儿,一看就是个富家小公子,难免有人急红了眼,想要玩一把劫富济自己的把戏,他能感觉到似乎有几道目光死死钉在身上,却又寻不到来处,老实地点了点头,又说:“青竹儿和王默居然还没回来,不如先去庙里寻个禅房,等一等他们。”

    林纾自然也想与他多待一会儿,转身道:“正好偏他们一盏菊花汤尝一尝。”

    “哎哟,你还晓得什么菊花汤不菊花汤?”

    “我进寺庙里,可比你多多了。”

    “你进庙里作甚?看和尚?和尚好看么?”

    这样拌着嘴,没注意人群里几个大汉一对眼神,借着人群遮掩,已挪到了两人身侧。

    林纾出手快如闪电,一手卡住了来人手腕,反手一拧,掰出一声脆响,短刀当啷落地,林纾抄起腰间匕首,将他大腿扎个对穿。又仗着身高腿长,旋身一踹,正中扑向镜郎那莽汉后腰,将他踹得横飞出去,立时口吐鲜血。

    镜郎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拖累,急退了几步,想借着人群遮掩,谁料身边人早已尖叫着如潮水般退开,他那一身华服无比显眼,又有一道干枯矮小的影子横刺里窜了出来,手中兵刃雪亮,并不寻要害,只是直直往他身上扎去!

    林纾想也没想,揉身扑上,将镜郎抱住,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地护在自己的怀里。

    雪亮匕首刺进他的肋下,血花四溅。

    那瘦小身影一击得中,并不管两个同伴,也顾不上那匕卡在血肉中还未拔出,并不留恋,果断松了手,一矮身,蹿进慌乱的人群里。等到清明组织了维持秩序的武僧上前来时,眼前只剩一地血点,两个倒地的莽汉,还有两兄弟,一个受了伤,另一个惊慌失措,直在他怀里摸来摸去,不知碰到了何处,摸了满手的血。

    “……哥,哥?”

    林纾依旧搂着他,又是好笑,又是想叹,急促呼吸数息,压住了因一点疼痛而生的痛喘,低声道:“……林纪,你压着我……你别动,你压着我伤了。”

    他抬起另一边手,将领口扯开些许,底下却不是肌肤,而是亮闪闪的金属光泽,分明是一件精钢铸就的锁子甲。

    镜郎连遇变故,一口气卡在喉咙里,险些就这么吓得厥过去,好半晌才怒道:“你怎么不早说?你就是要吓唬我?”

    他劈头盖脸地往林纾脸上扇了几巴掌,气得站起来就要走,林纾先还笑,伸手要拽他衣角,才刚刚摸到衣裳的边儿,手上忽然一顿,重重地垂下去,人也脱力似的往前一翻,若不是清明扶得快,这便要大头着地,摔得鼻青脸肿了。

    镜郎没好气,伸手要去捏他脸皮:“……还装,还装呢?”

    如不是还抱着林纾,清明真想扶着额头,以表无奈之情,他重重叹了口气:“二……林公子……这是晕过去了,刀上有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