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双性)镜郎在线阅读 - 第八十二章 喜欢不喜欢

第八十二章 喜欢不喜欢

    自从寒露在府中住下,每日里送进住秋阁里的点心攒盒,也就变成了一式两份。

    显而易见,多出来的那一份,是特特送给寒露的。

    镜郎原是知道这送点心是林纾手笔,一时气得发闷,却又没能对着寒露发脾气:林纾给谁送点心,又关他什么事?谁能对着个姿态柔顺的绝世美人无事发火呢?

    也就只好趁着每日寒露去广平长公主身前“学规矩”的空挡,折腾老实人便罢。

    “王默,你来说,寒露好看还是我好看?”

    王默自然是不会有第二个回答:“当然是公子好看。”顿了顿,又迟疑道,“……他与公子,生得有些像。”

    镜郎瞪圆了眼睛,拉着王默一迭声地问个不休:“哪里像了?我们除了都白点儿,下巴尖点儿,哪里还像了?……你躲什么,你倒是说啊!喂,大狗……”

    还是青竹看不下去了:“公子,你倒是给王默说话的机会啊。”

    “笑起来,笑起来的样子……”王默笨嘴拙舌的,也说不清楚,只能在自己脸上比划,青竹恍然道:“笑起来乖乖的,却有些狡猾的……哎!就是,看起来很聪明,公子,我在夸你!……别拧了,青了青了……”

    时入九月,天气转凉,秋老虎的威势不再,长公主府中,自然也有一番应对时气变更的功夫要做,从姜令望起,广平长公主,客居的两位半客半主,到底下的所有服侍人等,都脱下夏日的罗衫、葛衣,换上绸缎、松江布,屋中洒扫,更换陈设布置,连同帐幔,床褥,以及熏香,都一并有了秋日气息。

    广平自病后就怕冷,又因为皮肤溃败,身上气味不好,屋中除了香花点缀之外,早早就放了炭盆,也是大量使用香料,就连镜郎也难免感到气闷,难为寒露这么灵敏的鼻子,日日待在房中。

    待到九月初五这日,姜夫人来报过重阳节出行一应琐事,问定了广平、新安连同镜郎都一并出游登高,姜夫人说着“难得殿下有兴致外出”,又笑意盈盈介绍了捺山风景,说了一应周到安排:“去过天池祈福……再到山脚的庆慧寺坐一坐,他们斋饭做得好,萝卜汤,莲藕饼,板栗粥,都极有滋味,饭后再来一盏桂花秋梨汤,赏一赏秋景——他们那儿的菊花栽种的繁茂,在整个江南都很有名气呢。”

    新安原本摆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听到此处才同她搭了句话:“夫人常去庆慧寺呢?”

    “庆慧寺供奉的是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如来佛与日光、月光两位菩萨。”姜夫人面具似的笑容这才有了一点真诚意味,想来是当真虔诚笃信,“药师琉璃光如来。能除生死之病,故名药师;能照三有之暗,故云琉璃光……寺中大师,除了解签之外,也都精通药理,常常施药,寺中也足种了几顷的药材。”

    镜郎心中一动,笑着和她搭了话:“听起来,像是本地古刹呢,我之前仿佛听什么人说过,春天里的桃花也十分绚烂……”

    “哪儿呢,春天里,是杏花与梨花最为出名,暗合的是‘杏林圣手’;夏日里,竹林繁茂,山泉淙淙,最是消暑的好去处;冬天里则又能赏梅花,墨梅与绿梅两品,寺中人亲自培育,如雪中仙娥,香气清远……”

    做着下毒杀人的阴谋,却又真的以为佛祖菩萨有灵,会保佑自己的孩子……真是有意思。

    庆慧寺本就是香火鼎盛的本地古寺,就在三五天前,忽然打北边来了一位得道的高僧,善讲一本清心宁神的,本来是北地医药世家的嫡传,十九岁那年,承蒙药师如来佛点化,遁入空门,精通岐黄之术,尤其擅长调理娘胎里带来的沉疴旧病。庆慧寺往年都在重阳节这一日大开寺门,广施药材,这位大师也将位列其中,为人看诊。

    姜夫人本来就是庆慧寺的虔诚信徒,乍一听得此事,哪儿能不心花怒放,原本去与不去尚在两可之间,但为了姜烈云的心疾,就成了非去不可了。

    就算以姜令望的权势地位,姜烈云去看病,也要花费不少时间,总不能把本地百姓一律赶走了吧?若是觉得寺庙灵验,兴许姜夫人就会领着他,多留三五日……也就给足了时间,再做其他种种布置。

    林纾做事,果然妥帖仔细。

    姜夫人笑容满面地离去,那边寒露从帘后出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里头摆放着一个盒子,上头笼着灰黑色的纱,看不清是什么。看上去,他也没有想揭开给众人看一看的想法,只是朝着广平与新安福了福身,轻声细语道:“到了今日,奴才查出了六种毒药,彼此交互影响,正可与殿下受病痛一一对应。其余的,也不知是不是还有后续手段。”

    说着也不管广平悚然变色,平铺直叙道:“殿下皮肤红肿溃烂,久成痈疮,是衣物被褥上有虫蛇之毒;盗汗,手脚抽搐无力,夜不能寐,忧思辗转,是他们在您的香料里动了手脚;胃疼不适,常常反胃呕吐,那是饮食汤药里有不妥;到了秋冬时节里胸闷气促,心悸烦躁,咳喘难安,就是炭火里多添了东西。”

    说到此处,广平已是满脸是泪,哭得没有声息,浑身抖如筛糠。新安死死咬着牙关,将广平搂在怀中,手中握着一枚牡丹花金簪,簪身已被攥得弯折。

    寒露却并未露出什么触动神色,只是如常道:“您越乏力虚弱,无法出门,便病得更重……可若看着您眼看着病势沉重,恐怕保不住性命,只需要再换过一批炭火,处理了灰烬,就了无痕迹了。”

    “这人心思最歹毒在什么地方呢,就是一旦殿下有所警觉,他无从下毒,或是用了对症汤药祛毒,他就干脆弃了这一条路,令殿下症状缓和,倒像是病痛痊愈了一般。实际上呢,悄无声息,又换了另一种方法,另一种毒药……经年累月,因时因地,随时投毒,而这分量又拿捏的十分精确,令殿下不会毒发暴毙,不会叫人看出蹊跷,只像是虚弱患病,又会损害本里寿数……是为了杀人,更像是专为折磨。”

    “若不是您身上的痈疮溃烂实在可怕,不似寻常,多半也不敢确认,自己是中毒了吧?”

    广平忙乱地擦了擦眼泪,哭得哆哆嗦嗦,使劲儿抽噎一声,这才挤出完整的声音:“那我身边的女孩儿们,若是这样,经年累月,受我牵连,岂不是也……也都中了毒?”

    “有些毒药,也是需要药引子来发,否则牵连甚广,若是身边有什么人发作了症状,反而引来注意。”寒露说得委婉,接着道,“我这便配一些清热祛毒的药材,混在茶饮之中,日常饮下,也好有所缓解。只是不宜张扬,以免打草惊蛇。等到此间事了,再为您身边的姐姐们看诊。”

    “奴才多嘴问一句,这样的手段计谋……您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广平沉默良久,艰难喘息,并不答话,寒露笑了一笑,直接道:“自然是亲近又位高权重的人了。如不是亲近之人,哪里能随时根据殿下的症状,买通他人,轻易动手脚;如没有财货权势,这么多的毒药采买研配,寻常人哪有如此时间心力……”

    新安为她擦去眼泪,低声道:“明瑟,事已至此,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怎么可能是姜氏一人所为,姜令望他分明……”

    “明瑀,别说了!”

    新安犹不满意,还要再问,寒露已取了一卷写满蝇头小楷的纸笺出来:“其中几种毒药,是镇抚司里常见的,这是其中所需的药材清单,至于寻访来源,其余安排……就交给殿下了。”

    又对新安道:“奴才要为广平殿下施针,还请您与二公子在外,周全过去。”

    新安被强行截住了话头,气得脸色通红,只得强自忍下,由着寒露领着广平进去了。

    广平退了外衣,只着一袭轻薄的罗衫,趴伏在床上,任由寒露在颈侧,脊背上插满了寒光闪闪的银针,她的泪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往下落,洇湿了新换的湖丝被,湖丝轻薄,承不住这样多的水液,许多眼泪就顺着床榻上的大洞淌下,尽数滴落在青砖地上,无声湮灭在灰尘里。

    新安实在气恼,又无人诉说,在厅中转了七八圈,终于气呼呼坐下,对着镜郎说个不休:“你说,明瑟怎么就想不开呢?”

    “我也不知道。”镜郎实话实说,他身边就没有这样犹豫不决的人,只能靠话本里看来听来的故事善作揣测,“……可能是因为,八姨母是喜欢姜大人的吧,所以才这么犹豫不决,不肯相信是他——九姨你瞪我作甚?”

    新安显然很不喜欢他的回答,一气儿灌下一盏冷茶,又端过广平那盏残茶,一口喝干,这才稍微气平:“明瑟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为什么不呢?八姨又不知道姜大人……人面兽心,再说,他生得也好,家世也好,还有学问,想来十几年前,年少探花郎,意气风发,品貌皆出于众人,八姨一见倾心,也属正常。何况喜欢不喜欢,有没有动心,和这些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九姨不喜欢姨夫么?”

    新安明显噎了一噎,半晌才道:“……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去,给我倒一盏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