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鬼面在线阅读 - 24 秦禾

24 秦禾

    向湮连滚带爬地将阿琴和阿平带到青楼时,青楼的前院围着一圈人。妓女们窃窃私语,有的捂住眼睛不忍去看,有的则凑着向前看热闹。往里头是五、六个帝国军人。他们个个手上染着鲜血,有的赤手空拳,还有的握着鞭子或是刀子。

    在人群最中央,是一颗约五米高的槐树。一根粗壮的枝丫上挂着根绳子,上面牵着状似垃圾袋的阿鹤。她双手被举过头顶,用粗粝的麻绳捆起来,手腕鲜血淋漓,双手已经因为缺血而发白发青。她衣衫褴褛,浑身都是鞭痕和刀伤,半垂着头,不发一语。

    “天呐!”阿琴忍不住惊呼,就想要冲过去,被阿平一把拦住。她恼怒地低吼:“你做什么!看不到鹤姐姐被他们欺负呢?”

    “你冷静点儿,那你看不看得到那些男的手里的武器?”阿平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原地小声道,“现在过去什么都做不到,只会被他们一起打死!”阿琴略微镇定下来,又矮下身子问向湮,“小湮,刚才你都看见了什么?”

    向湮半小时前硬是拉着正在干活儿的阿琴和阿平,磕磕巴巴地也说不完整话,只说阿鹤出事了、阿鹤出事了。两人来不及问清,更没空去跟教官请假,就被他拽着拖着下了山。向湮直勾勾地盯着破破烂烂、被挂在树枝上的阿鹤,仍是惊魂未定,颤颤巍巍地摇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不知……”

    “小湮!”阿平喝住他,蹲下捧着向湮被汗水黏糊得脏兮兮的小脸:“你别急,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哥哥,你别急。”他安抚着向湮,自己脸上却是少见的焦急和恐慌。

    向湮的痛苦剧烈地晃动着,嘴唇不断打颤:“我不知道……我敲了窗户也没人回应、然后我就推开了窗户想进去等她……”

    一小时前,向湮怀揣着不好的预感推开窗户,屋内空无一人。他小声唤道:“鹤姐姐,你不在吗?我是小湮。”他绕着房间转了一圈,阿鹤平日里用的东西都被收拾得好好的,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值得主义的地方。

    正当向湮觉得奇怪,打算先回去择日再来时,他的脚尖忽地踢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是一只青花瓷的花瓶滚落在地,里头的鲜花散了一地,清澈的水顺着地板缝漏下去。白色的花瓣被染成粉色,水渐渐融入鲜红的液体里,尽头是一具面色苍白的男人的身体。双眼无力地瞪大,身上的军装满是褶皱,裤子被退到膝盖处,两条毛腿大喇喇地露在外头。一头金发就像一团风滚草一样卷在头上,空洞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落在地上。他双手僵硬地向前伸去,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血液是从他的脖颈流出来的,耳朵下面脑壳侧面链接着脖子的地方破开了一个洞,乌黑的血洞已经不再冒出血液了。干涸的血渍黏在男人森白的皮肤上,就像是生了锈的铁器一样。

    向湮一时间感觉铁锈似乎爬上了自己的嗓子,张了张嘴也喊不出声音。紧接着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嘈杂的脚步声。向湮浑身一惊,急忙翻出窗外蹲坐在瓦片上,双手捂住嘴以免自己发出声音。

    随后他听到窗内传来几个深沉愤怒的男声,他听不懂在说什么。可是紧接着,有一个男人发出了一声疑惑,沉重的脚步随之朝床边前来。有着一头红色短卷发的男人撑在窗沿,探出脑袋左右环顾,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后奇怪地退了回去。

    窗户“啪嗒”一声阖上,向湮双手紧扣着梯子。只听那些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猛地穿了口气,迅速顺着梯子滑到草坪上。他连滚带爬地钻过了狗洞,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山上将阿平和阿琴找了过来,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阿平严肃地听完了他说的话,沉吟片刻后推断道:“或许是有人在阿鹤姐的房间里杀了那个帝国军官……他们认为是阿鹤姐做的,这才拷问她示众。”

    “煌国人们,你们看好了!”其中一个帝国士兵站了出来。他一身军装笔挺,墨绿色的布料被上好的皮扣锁住,背上一杆黑枪油光锃亮,连他的小胡子都抹了油似的发亮。红色的卷发如同燃烧的火花,碧绿的眼睛闪烁着凶狠的光。他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对围观的妓女、仆役大声说:“十年前,帝国赢得了战争的胜利,打开国门,将你们这群野蛮人从原始残酷的煌国统治下解放出来!你们才有机会摆脱过去贫瘠的生活,有了现在不愁吃喝,得以享乐的日子可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应当是你们煌国人为数不多的美德。然而这个可恶的女人不仅不知恩图报,还残忍地杀害了我们善良的帝国同胞!”

    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个仆役窃窃私语起来:“怎么可能?一介女流之辈怎么可能杀死大老爷们儿?她怎么做到的?”

    “这重要吗?傻子,重要的是现在老爷们生气了……乖乖,这个疯婆娘要发疯也不换个地方,这样我们该怎么办好啊!”

    向湮顿时怒急攻心,握紧了拳头。他的牙咬得咯吱作响,额头也爆出几根青筋,呼吸邹然沉重。他的胸膛跟鼓风机似的起伏着,从嘴里吐出粗气,狠狠瞪着那些说闲话的人。却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脚边有个小萝卜丁。

    那个说话的帝国士兵清了清嗓子,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诸位一定在猜想: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是如何杀死强壮的帝国士兵。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棍状物,那是将筷子削减后得到的刺。他抬高音量:“用这根凶器刺入我帝国同胞的耳后,将他的大脑捣碎!可怜的同胞毫无反抗能力,就被这个狠毒的女人残杀!”

    周围又变得嘈杂起来,这次他没有再出声阻止,而是继续扬声宣告:“这般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女人无疑是在挑战帝国的威严!”

    此话一出,本还压抑的交谈声再也压制不住,大家纷纷抬高了声音。先是有仆役说阿鹤平日就疯疯癫癫的,然后有妓女附和。紧接着主管说阿鹤本不过是外头捡来的,哪能算得上青楼的人。住在阿鹤隔壁那间屋子接客的妓女就连忙同意道,说她从来不和隔壁间的小姐妹们说话,总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根本没人把她当朋友的。最后所有人都一齐点头,像是发现了什么真理:阿鹤根本不属于这里,所以她做错了事儿,连着我们这些无辜的人一起罚也太不讲理了!

    向湮瞠目结舌,他不是没见过这些人贼眉鼠眼、两面三刀的模样,却从未想过平时收了阿鹤小恩小惠的仆役、用过阿鹤脂粉的妓女、从阿鹤身上捞了不知多少油水的主管,能在这时候众志成城地同这个可怜的女人割席。怒火已经在他们一个个鸡嘴饶舌间燃烧殆尽,他面如死灰地盯着阿鹤。

    帝国士兵扬手,周围的人便都住了嘴,等待审判似的期待他开口。好在,他没有让那些人失望:“当然,帝国黑白分明,不会为此处罚所有人。但是她——”他一把掐住阿鹤的脸,强迫她抬起头,“罪无可赦!”

    “呸!”阿鹤一口带血的唾沫喷到帝国士兵脸上。红黑的液体顺着男人的脸颊滑下,他顿时涨红了脖子,青筋毕露,扬手给了阿鹤一巴掌。鲜血喷洒了一地,他怒不可遏,再也没有刚才那种从容不迫的余裕,一边用帝国话咒骂着,一边用枪杆子重重敲打在阿鹤身上。钝响夹杂着清脆的断裂声,向湮知道她的骨头被打断了。

    向湮不敢错开眼神,他牢牢地盯着帝国士兵手里的枪。嘴唇咬得发白,呼吸逐渐粗重,他握紧了拳头。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他看到阿琴已经泪流满面,却没发出一丝声响,只是摇摇头。他回过头,继续看着阿琴破烂的身体。

    打了足足有十多分钟,帝国士兵终于气喘吁吁地将手里的枪扔给另一个士兵。他掐着阿鹤变形的下巴命令:“给我道歉!”

    阿鹤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些许,发出一点听不清楚的气声。那个士兵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道歉,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向我、向伟大的帝国道歉!”

    “我……”阿鹤浑身抖如筛糠,血从脚尖不断低落。她下方的草地已经被染成了深红色,草苗吸饱了鲜血油光锃亮。她用沙哑的声音诉说:“拒绝……”

    “什么!”这下不只是帝国士兵暴怒,连周围的妓女仆役也都开始愤怒。

    然而阿鹤像是听不到他们的指责与咒骂,只是缓缓开口:“十年前,你们火烧了秦州……席卷而过,将我的故乡变为一片荒凉的、再也长不出一丝生机的土地……”她已是强弩之末,每说一个字,嘴里都吐出不少血来。以至于那些帝国士兵们都忘记了开口阻止她多言,于是她继续说:“你们杀死了我的亲人、友人、师长……但我活下来了,那之后我每日做梦都是锉你们帝国人的骨,食你们帝国人的肉!”

    “闭嘴!”帝国士兵给了她一巴掌,一颗牙飞了出去。然而阿鹤只是冷笑一声:“怎么,是想起你们在秦州犯下的滔天大罪,还是——想起那些死在我手下的‘善良同胞’们了?”她此话一出,周围的仆役和妓女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与此形成对比的则是几名帝国士兵,他们个个面色阴沉,有的甚至握紧了拳头。

    其中一个帝国士兵打算用拳头叫她闭嘴,却被那个红发的士兵拦下:“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落入我们手中,不仅沦落为供帝国士兵发泄欲望的妓女,如今连你的小命都保不住!”他对主管喊了声,“把相机拿来,我要把这个女人死前最后的一幕记录下来,让其他愚蠢的反叛军看好了,反抗帝国的下场是什么!”

    主管瑟缩着将相机递给他,帝国士兵将镜头对准阿鹤,却见她勾出一个笑容,没了门牙的嘴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让她看上去尤为憔悴也尤为骇人。她幽幽地笑着,声音就像是用汤勺刮过瓷碗时刺耳:“呵呵,我曾迷失自我,向你们这群猪狗畜生屈服,但再也不会了。我秦禾,致死、乃至死后,再也不会有一刻向帝国屈服的瞬间……”说完,她像是力竭了,又诡异地笑了两声,在那个帝国士兵反应过来前死了。

    尸体就像一张破布挂在树上,风一吹过,就轻微晃动着,将血撒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