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暴君不暴(土匪攻X帝王受)在线阅读 - 第一百三十二章 萧二之死

第一百三十二章 萧二之死

    正在秦霜要推开门的瞬间,受了箭伤的腿陡然一疼,让他险些跌倒在雨里。

    “呃——啊——”他垂下眼眸,凝视着那几乎贯穿腿骨的伤口,仅是怔愣片刻,他便扯掉衣袖的布料,将血淋淋的伤包裹起来。

    不能倒下、不能,他不能倒下来.....看到血水从白色的布料里蜿蜒淌落,秦霜黯淡的凤目中闪过一丝无助。

    他心下清楚,如今的自己,没有退路了。

    淅淅沥沥的雨水浸湿了腿上的伤,带来了一阵剧烈的蛰痛,秦霜紧咬牙关,瞥见自己手腕上的伤疤后,鼻间一酸,红了眼眶。

    如今的他,没有梵音寺可去,也不会再有人冒着风雪,将他接入寺庙,给予他一点温暖,让他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秦霜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扶着墙壁,拖起弯曲的腿,脚步踉跄的,一步一步走出小院。

    “追——来人啊!人在那里!”

    正在小巷里搜捕的黄衣军听到动静,立刻冲进了院子里。

    听见身后的喊声,秦霜如惊弓之鸟,强忍着腹痛快步走出巷子,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发现身后的追兵已被大雨分散,他才停下了脚步。

    “这是.....”

    他颤着手扎紧腿上的布料,抿起苍白的唇,抬头向四周一望,便看身边坐落着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府门前高悬着殷红的灯笼,门匾上书写着旧四王府几个字。

    看到那熟悉的门楣和字体,秦霜怔了一下,露出一个辛酸又凄惶的笑容。

    萧乾.....本王真是没出息,就算骨头碎了,血流干了,连魂魄都要散了,可我最最想见、最想要依赖的人,依然是你,只有你。

    自渡关山入京,他就把这座府邸当成了家,在这个“家”里,萧乾曾端着药碗,悉心体贴的喂他喝药,他会在天光微亮时起身练武,转身为自己盖好衣被,他会温柔的脱去自己的衣衫,毫不厌弃的洗去上面的脏污.....

    回想起过去种种,尽是酸楚苦涩。

    秦霜的眼眸一疼,双脚似是被钉在了地上。

    他想走,也知道为了活命,他必须尽快走,可在这个瞬间,他却想起了萧乾的日记,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当日玩闹抢夺那些纸张时,对方为何会那般紧张和窘迫。

    从一开始,萧乾便不愿再找回属于他四殿下的身份,哪怕他身上流着皇室的血,哪怕他分明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帝位。

    他恨这一切。

    在无数个秦霜不曾知晓的夜,他曾恨到把牙齿骨血都扯断了,忍住苦痛独自往喉咙里咽。

    于府门外踌躇许久,秦霜慢慢抬起痛到麻木冰冷的腿,困难的喘息着走了进去。

    雨停了,寂寥的府里升起了一缕青烟。

    秦霜用布满疮疤的手捧着那些日记,不舍的一张又一张地翻看,他泪盈于眶,却仍瞪大发红的双眼,认认真真地看纸上的内容,像要把它们印入脑海,刻进骨肉里。

    当熟悉又陌生的字迹映入眼帘,他的泪潸然而下。

    ......那日又想去看他,可到了秦府,心下又是一阵烦乱,不得已只从树上扔了半块糖糕下去。

    看他吃的那么香甜,爷也忍不住吃了一口。

    那糖糕确是很甜.....等等,外面有声音,好像起火了,

    龙飞凤舞的字迹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看着那字体后面的血迹和灰烬,秦霜心如刀割,死死攥着那些纸张,从咽喉里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

    “萧乾......萧乾......”

    他不断念着男人的名字,每念一下,心就传来撕裂般的疼。

    那场火烧死了他的萧乾,烧断了他们之间懵懂的情愫。

    沾血的衣摆随狂风卷起,秦霜伤痕累累地跪在地上,蜷缩着单薄的身体,哭声哀恸悲怆,这样的疼,如挖骨噬心,疼的他只剩下痛哭的力气。

    他不恨,也不恼,只是绝望。

    自己倾尽全力,粉身碎骨,换取的原来是一场蛰伏在血海深仇下的梦。

    他可以是世人叹惋的四殿下,可以是天下人尊崇的萧四爷,亦可以是渡关山名震四方的悍匪.....他可以有很多身份,却唯独不能是他的萧乾。

    他的萧乾,怎么舍得这样伤他....?

    他的萧乾,从来都只会温柔地捧着自己的手,紧拥着他孤寒的身体,怎会忍心让他独身一人,站在这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受这等焚心噬骨之痛?

    “萧乾......你要彻底抛掉过去,本王成全你.....”

    我成全你.....成全你.....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知晓,渡关山的匪首便是当年枉死火海的四殿下......

    你要的帝王之路,你要的复仇,我成全你.....

    你给我的念想我统统全都还给你!

    秦霜蓦然回过神,他惨白着面容,把手里的纸张一股脑的塞进火里,看它们被滚烫的火燃烧殆尽,任肆虐的火焰烫伤了他的手。

    很快,重伤的手掌便翻起了血泡,一缕缕猩红的血水顺着他的手流进火盆里,可他仿佛失去了痛觉,连指甲被烧断,脱出一层乌黑的皮肉都浑然不知。

    这大火不是在烧那些纸,是要活生生烧死他的心。

    成全,多么简短的两个字,却让他这样留恋、这样憎恨,又这样绝望。

    “你不会知道,本王有多么、多么的舍不得.....”

    火越烧越旺,越烧越大,很快映进秦霜浅褐色的瞳孔,它明亮、火红、升腾又炙热,却只照出了那双眼中碎裂的痕迹。

    雨过之后,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地面的积水像足够割伤人的棱镜,撕裂了秦霜身穿的白衣。

    他用满带鲜血的手捏紧那些纸,在焚烧之前看了又看,当看到“糖糕”二字时,终究是舍不得再烧下去,只将它们贴近胸口,紧紧的,仿佛这样就能堵住他心上血淋淋的伤口。

    萧乾.....你说的没错,本王是笨、是傻,分明决定就此放手、就此死心......却仍舍不得丢掉这死物......

    秦霜轻轻地捻起衣袖,慢慢擦去纸张上的血水。

    乌黑的天,冰白色的地,他的衣摆被血水泡成了朱红色,一切都在血泊和破碎中。

    “秦霜,你果然在这里。”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沙哑沧桑的声音,让秦霜停下了动作。

    他回过头,便对上了一双空洞狰狞的眼睛。

    “秦裕......”秦霜开口叫了对方的名字,声音有几分虚弱。

    他失血过多,腿上又带着重伤,身心都疲惫至极,此刻的秦裕虽说目不能视,若真与其动起手来,恐怕他会处于下风。

    况且,秦裕早已是一个瞎子,他能准确的知晓自己的行踪,暗中定然有人协助,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劫狱的人。

    “真可惜啊......”秦裕佝偻着后背站在树下,诡笑着摇头道:“老夫许久没来过这里了,如今眼瞎了,竟是瞧不见四王府的好风景了......”

    说着,他抻起双耳,像在倾听什么似的:“最可惜的是,老夫看不到你此时的表情......秦霜,我早就说过,你和老夫都不会有好下场.....现在,你可是相信了?!”

    听着他的话,秦霜的神情十分平静,他仔仔细细的把仅剩的几张纸叠起来,轻放入衣袖。

    “秦裕,你要杀要剐便动手吧。”他淡声说罢,阖上凤眸一动不动,像是寻到了一种解脱。

    “杀你?”秦裕闻声,黑黢黢的眼眶猛然一动,突然狞笑道:“你错了,老夫今日来此,不是为了杀你,而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秦霜缓缓睁开眼,微张惨白的唇,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秦裕歪着枯槁的脑袋,哑声回应:“你不是一向很好奇,为什么老夫会选择你吗?为什么被当做工具的只有你,遭受屈辱、虐打的只有你,为什么独自忍受黑暗的人只有你.....?”

    “不.....不、不要再说了......”

    把他的话听入耳中,秦霜的眼神忽然变得仓惶无措。

    他颤抖着摇头,连连后退,面容惨白如纸。

    “老夫当然要说!”秦裕肆笑着提高了嗓音,用阴戾的口吻一字一句的问:“秦霜,你应该无数次想过这些问题,起初,你会愤怒、会伤心不甘,可没有人来救你,没有人能救你......

    “到后来,你的心里只剩下恨和血泪,还有你永远抛不掉的肮脏和绝望......!”

    “不,不是的.......”

    “因为你本就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在秦霜微弱的反驳声下,秦裕厉声大吼道。

    这一刹那,有几滴残雨落在了烧伤泛黑的手背上,秦霜的耳边嗡嗡作响,响的他浑身都在疼。

    “你、你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秦裕纵声大笑后,哑声道:“你是老夫当年攻打岭南时,在路边捡的野种,你生来就无父无母,流着来路不明的血!”

    “从一开始,你就是老夫养的工具,一个工具,怎会被当做人来看待?!”

    “你能活到今时今日,已经是老夫对你的恩典......你唯一的用处便是杀人......!”

    “秦霜,你背负着那么多血债,只有地狱才是你的归宿。”

    “这.....这不是真的.....你骗我、骗我.....”秦霜整个人如遭重击,他慌乱地摇着头,不肯也不敢相信秦裕的话。

    如果说萧乾的欺骗是将他活生生撕碎,那么此刻,他散落的血肉已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让他怎么相信,自己忍下屈辱,承受种种凌虐和血海深仇,换来的,竟是认贼作父多年的事实?

    生无来路,死无归处.....为什么,为何会这样.....?!他好不甘心,不甘心。

    “老夫告诉你这些,不过是可怜你,想让你死的明白些罢了......呃咳!!!”

    “本王要杀了你——!”

    正当秦裕肆意嘲讽之际,秦霜陡然发难,赤红着双眼冲上前,死死扼住他的喉咙,咬紧牙关颤声道。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父亲,方才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求求你,告诉我......那些话是假的.....

    我不是孽种,不是......

    他轻声问道,神色一阵狠厉,又一阵恍惚无助,像具被斩断成两半的人偶。

    “咳呃.....!老夫不会动手,也、咳......不会杀你......”

    在他的扼制下,秦裕的面色涨得发紫,他抖动着漆黑的眼窝,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只有.....这样、咳呃!你才能和.....老夫,一起活在地狱里——”

    他的话音刚落,秦霜的手掌一松,蓦然呕出一大口猩红的血水。

    秦裕当即栽倒在地,捂住脖颈剧烈的咳喘起来。

    “我.....要,杀了你......”

    秦霜强忍疼痛,拖着一身血衣,一步步冲他走过去。

    “跟我走!”

    就在他要伸出手时,隔空突然飞来一把匕首,隔开了他和秦裕的距离。

    只看一个黑衣人把秦裕从地上拽起来,又迅速遮住面容,匆匆带走了他。

    “谁!你是谁......?!”秦裕从惊吓中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巷子外。

    “没用的老东西!”红墨取下黑色的面巾,一脚踹倒了他,怒骂道:“本姑娘放你出去,是要你杀了那个贱人,你倒好,险些被他杀了。”

    秦裕僵着身体坐在地上,不敢轻易反驳她,只叹息道:“他眼下已经彻底是一个废人了,杀、与不杀,又有何区别......?”

    看他这副颓丧的样子,红墨怒火中烧,她暗暗自衣袖里取出一只瓷瓶,冷声道:“本姑娘救你的时候,你可是发过誓,定会帮我铲除秦霜、永绝后患,如今你出尔反尔,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侧耳听着她阴鸷的话音,秦裕面色一变,不禁惧怕的后挪了挪身体:“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红墨冷然一笑,俯身把瓷瓶中的药丸狠狠塞进他的嘴里:“当然是守住我们的秘密了。”

    “唔.....咳咳——你、你给老夫吃、吃了什么?!”

    秦裕大惊失色,他掐紧自己的喉咙,想要把那异物吐出来,却发现为时已晚。

    红墨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一脸厌弃地看着他,回应道:“放心,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哑药罢了。”

    “什、什么......唔咳咳嗬......!嗬!!”

    秦裕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刚要开口咒骂,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喉咙像一只残破的风箱,嗬嗬的响动着。

    “嗬——嗬——”在毒药的作用下,他惊恐万状的挣扎几下,之后骤然倒地,昏了过去。

    “老东西,眼下你对本姑娘来说,唯一的价值只剩下,助我在萧乾那里立功罢了......”

    红墨见状满意地拍了拍手,将他拖到无人的小巷,又转身走出去,对正在挨家挨户搜查的黄衣军急喊:“快来人——!快来人啊——摄政王秦霜在四王府......!”

    黄衣军听闻此言,立即将四王府包围的密不透风。

    秦霜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他指尖上的血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又一滴的掉在地上,僵站许久,他轻轻动了动手掌,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池塘旁边,凝望着水中的人影。

    直到这时,他才惊觉自己两个手掌已鲜血淋漓。

    “好脏.......”秦霜轻蹙了蹙眉,当即把手伸进池水里。

    暴雨刚歇,池子里的水冰寒彻骨,他却像平日里清洁洗手似的,一点点地擦去上面的血污。

    萧乾看见他这么脏,恐怕只会更厌弃他......

    秦霜强忍刺痛,瞪大一双嫣红的凤目,从喉咙里发出“嗤嗤”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只被撕裂双脚的鸟。

    不知洗了多久,他蓦然停下动作,神情变得恍惚。

    萧乾他、不会来了......他恨你,对你恨之入骨,又怎么愿意见你.....?

    他在心底轻声问自己,又惶然低下头去。

    就算这样,我还是、还是想再见你一面......

    生离死别,他不是想不开,只是一腔的情愫还未熄灭,这让他如何甘心?怎能甘心.....?

    一想到要就此忘了他,放弃他,秦霜便觉得心好似被人掏空了,孤零零的,只剩下一个洞。

    这种疼比他自己颠沛流离、半生无依还要来的心痛和无助。

    “摄政王,摄政王在这里!快、快来人啊——”

    这时,府外传来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秦霜抬头一望,便见黄衣军站在门外,手持弓弩正对着自己。

    “摄政王,您莫要再负隅顽抗了,还是随属下回去吧.....!”

    张雉手持佩剑站在最前方,用阴沉的语气道。

    秦霜坐在池塘旁边,一身白衣晴朗如雪,周边是杀气腾腾的追兵,他却缓缓抬起伤残的手,轻抚着小腹,双唇微微颤抖。

    萧乾,本王不怕死,可我不能死在这里,本王就算是死在大街上、死在山崖下,死在荒野岭腐烂消散只剩灰烬,都不会死在你这四王府!

    既然心中有恨,那便连尸首都不要再相见。

    这么想着,秦霜陡然提起力气,趁黄衣军不备,抬脚用力踢翻身旁的木桩,转身逃离了庭院。

    “咳咳咳......呃咳!该死!追!快放箭——”

    那练武的木桩常年不动,上面沾满灰尘,轰然倒下来的瞬间,不仅砸伤了几名士兵,更让为首的张雉呛了满鼻子的灰,他整张脸顿时憋的通红,剧烈的咳喘起来。

    “抓住他——”

    黄衣军听见命令,纷纷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拉开弓箭直对着即将逃出府邸的秦霜。

    一片混乱下,不知是谁先放了箭。

    细密的箭雨横冲直撞,铺天盖地的飞向秦霜,锋利的箭刃闪烁着阴戾的寒光,眼看就要刺穿他的肩膀,这一瞬,众人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疾速的身影,隔空扑上前,为秦霜挡下那支致命的长箭。

    “呜......汪!”

    听见这声尖锐的痛叫,秦霜的面色慕然惨白如纸,转过身去,萧二就在他眼前,像一张被撕碎的白纸,不断的坠落,狠狠地砸在冰凉的雨水里,溅起一地猩红的水花。

    看着它渐渐灰暗的眼珠,秦霜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剩下萧二孱弱的喘息,在耳边一下又一下的回响。

    不要......不要......

    “萧二......萧二,不要、不要......”他颤着手抱住幼犬血红的身躯,双目仓惶地看向四周。

    “救救它......谁来救救它......”

    “呜嗷......呜呜、”萧二虚弱地睁着眼,伸出小舌头,轻轻地舔了舔秦霜的手背。

    霜霜......不要哭、

    霜霜要笑.....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那支箭几乎穿透了萧二整只前腿,血像泉涌般染红了秦霜的衣襟,它却仍抬起毛茸茸的脸,用疲惫的声音低叫,无声的安慰着他。

    “不、不要,萧二,别死.....”

    本王只剩下你了,别死.....

    秦霜张开惨白的双唇,用嘶哑的声音哀叫着,神色几近崩溃。

    求求你、求求你们.....谁来救救它,它还有呼吸.....它还在动.....

    “该死的!哪里来的畜生,快把它拖走——!”

    眼见抓捕被一只狗打断,张雉怒上心头,立即下令让人把秦霜和萧二分开。

    “不,不要带走它......”秦霜用消瘦的手死死护住奄奄一息的萧二,颤声道。